紫月狼吟

　　未能说出口的话语
　　还在心底酝酿的情绪
　　且执笔
　　穿针引线
　　描摹诗意化境
　　是谁躲在字里行间缱绻
　　把回忆铸成酒杯
　　又是谁栖息在句读之中徘徊
　　读懂了温柔
　　放肆地烂醉

　　“快！给我追，一定要抓住那小子！我要杀了他——”老爷的声音在大屋里回响。空荡荡的房屋充斥了无名的怒火，燃烧着浮夸的悲情与寂寥。
　　提起少年，翩然落地，青衣在他背上轻轻一拍，“去我那里吧！这里由我来阻挡。”回眸对视，一双晴朗少云的眼睛在鼓动少年离去。
　　“谢……谢了。”
　　她听到他的脚步声与他的道谢一样，多少有些艰难，不禁怡然浅笑，“接下来，就是大人们之间的问题了，你就安心品味你的生日贺礼吧！这么大一屋子的人，才两名越界者呀，比想象中少很多嘛……”撑起雨伞，把住路口，青衣恭候幽灵少女与追兵的大驾。
　　同时抵达的有少女和六卫。后面没看到有其他人，看样子六卫是把追捕任务揽下了。
　　‘青衣姐姐，妳可别伤害……’
　　“安啦，这种事用不着妳提醒！”向前跨出一步，青衣一指轻抵双唇，微笑灿然如蛋糕上香醇的奶油，“呐，要跟我打一场么？”
　　“喂喂喂，现在是怎样啊？又来这么一个强得离谱的姑娘，还让不让我们哥儿几个混了啊？”
　　“老四，说话注意分寸！”老大上前行礼，“姑娘是来帮那个少年的吧？希望妳不要误会，我们几个也无意抓他回……”
　　“我要说不是呢？”
　　“哎？”
　　“如果我不是来帮那个少年的话，又如何？”顽皮的青衣多此一举地试探着六卫。
　　“这……”
　　“哼，那就如妳所愿打一场吧！”老大还在犹豫，老二已迫不及待地亮出兵刃。
　　“老二你！？”
　　“呵呵！”本该在眼前的绰影化作半空中缥缈的笑意，“别当真呀！放心好了，我暂时还没有与你们一战的理由，拜~拜~”

　　躲在半山腰的破屋旁的树上，少年捧着那本刚刚夺来的日记本。这是他的生日礼物，没有经过任何精心的包装，纸张也不是崭新如初的。但这些并不妨碍他对这份礼物的珍视，因为这是他从朋友那里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从唯一的朋友那里。
　　看起来不算太厚的不大不小的本子，有点沉重，有点烫手。少年颤抖的手指翻不开那不饰图画的封面，他怕里面空无一言，他更怕只是只言片语就足以令他涕泗横流！
　　一咬牙，也不知是他那笨拙的手指鼓足了干劲，还是过路的微风在造孽，掀开的封面连通了女孩心底的声音——他的目光被吸附在扉页隽秀的文字上：“伟大的战士、勇敢的马贼，祝你：生日快乐！（记得要好好珍藏哦）”
　　他险些没能抓住那本日记。他仿佛听到少女在耳边吟颂出他看到的话语。连他自己都在诧异，他开始急不可耐地翻看后续的字句。
　　扉页：
　　懂事以来，所有事都是记在脑子里的，不经意间会被季节偷走。忘了是什么时候下定了决心，还是有一支笔会比较好过，不必担心又被谁抢走宝贵的思绪。
　　这就是我提笔的理由，再简单不过。而那也是早在你来之前就养成的习惯。
　　总要时不时记录下生活的点滴。我不得不承认，在遇到你之前，我的笔记是用枯燥拼接成的无聊。我曾试着用各式各样华丽的词藻去填充章节段落中的乏味，最终却发现，就算我可以用七彩的画笔把字迹写得如彩虹般目眩神迷，也无法掩盖疯狂满溢出的灰色的格局。
　　可是，我必须谢谢你。谢谢你在我一度想要放弃的时候闯入我的世界，像一场及时的密雨，赐予我新鲜的空气。
　　原谅我不能把真正的日记送给你。也许那才是真正的我也不一定，可我宁愿重新誊写，把最完美的一面展示给你。我不想让你看到一个有些凌乱的自己，请原谅我这一点点的私心。
　　这里记录了从我们相遇到如今的种种，我不敢说这是全部的全部，但至少是值得我铭记的全部。我把这些，在你生日的这一天送给你，希望我的回忆能换取你的微笑，片刻也好。
　　“我……有在笑哦……真的，在笑哦……”
　　——只是滴落纸上的泪珠太小，还来不及映照出他上扬的嘴角；平整的纸张被它弄出点点皱褶，形象的回忆的波澜……
　　“呐、呐！”远处的林木间悄声暗作，“妳也会有私心啊？我突然有点想看妳真正的日记了呢！”
　　‘嘿诶~~~？！明明离得这么远，妳怎么会……’
　　“我有强化我的视力呀，嘻嘻！”
　　‘啊啊啊~~，不许妳看啦，不要看！’
　　第一页：
　　马魁历1381年4月9日。
　　下雨了。睁开眼望向窗外的时候，我如此庆幸着。
　　如果是村里其他的小孩，大概会很失望吧？而我，恰恰相反。
　　爹很少让我出门，我还不懂得反抗。所以每逢下雨天，我便有了自我安慰的借口：这一次，不再是爹把我关在家里了，而是雨水把我囚禁在家中。
　　那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因为下雨，我似乎夺回了自我的主导权，是我心甘情愿留在家里，而非爹的管教。
　　我不太清楚屋外的世界有多精彩，尽管我也曾为数不多地与同龄的孩子们玩在一起；我确信闺房这个小世界的主宰权让我陶醉，尽管我总会在日记中抱怨虚度时的苦闷。
　　当我以为，又会在雨中重复笼中鸟的日子时，听到了大门被叩响的声音。在沙沙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清脆。
　　也许今天的文字会因此变得稍加明快，我抱着这样的幻想怯生生地站在了爹的身后。
　　我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带着一个男孩子。感觉上，年纪应该比我小吧？可为什么呢，望着他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我竟那么的渺小，不止是年龄上的差距……他就像是闯入小人国的巨人，我只能躲在窗户里侧遥望的蓝天，他好像微一抬手就可以碰到。
　　有点不甘心啊……
　　不，好不甘心啊！
　　有点害怕呢……
　　嗯，好害怕呢！
　　第二页：
　　马魁历1381年4月13日。
　　我应该是来道谢的。感谢那个男孩子的到来，他让我有机会和同龄的孩子聚在一起，欢迎他这个外来的住民。
　　结果，我躲在了大家的身后。我在抗拒与他的接触，尽管他的登场方式是极具亲和力而又令人发笑的从树上摔落。
　　……
　　是陌生的关系吧，大家都在尽量避免与他过多的交流。我在心底暗暗感谢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对他不理不睬，那种孤军奋战的气氛会让我落荒而逃。
　　而此刻，我充当的，只是一介帮凶！
　　……
　　他一个人也能玩得很开心。
　　这让我有种挫败感。是的，同样是孤单的一个人玩乐，为什么在我的房间里，却找不到像他那样的笑容？
　　我想问个清楚，顺便还可以道谢。
　　但，谁能借我一点勇气……
　　第三页：
　　马魁历1381年4月14日。
　　当我望着窗户发呆的时候，我以为又会是一个司空见惯的日子。不论我把天空形容得多么蔚蓝，或是把云彩描绘得多么奇幻，那都只是在给美好的事物抹黑。因为在那文字中的渴望里，赫然读出了“贪婪”这个不允许出没的字眼。
　　尽管如此，我还是会带着笑容去书写这一日的见闻与感想吧？至少，要用笑意冲淡我的遗憾；即便，那微笑可能勉强得生硬……
　　不过，我现在落笔时，表情一定很自然！
　　我必须再一次感谢他——那个男孩子：
　　“我可以作妳的朋友吗？”他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窗前，蛮不讲理地撞进我的视野。
　　有太多的情绪汹涌而来，让我几乎忘记了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无理取闹。唯一肯定的是，那时候，恐惧与气愤略占上风。
　　是为了活跃气氛吧，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自己的，很夸张的，超乎我想象的……
　　故事结束时，我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毫不客气地关上了窗子。他不该奢望我会给他掌声与喝彩，作为一个不速之客，这种故事是他应付的赔礼！
　　在他临走时，我隐约听到他会再来的道别语。我没有欣然一笑，我也没有要拒绝他而大吼大叫……
　　本以为第三篇日记会到此结束，少年再往下看，却有一篇智斗狐狸的小故事，读来那么耳熟。“这是？！”啊，不就是当年的小男孩给小女孩讲的第一个故事么！
　　第四页、第五页、第十页、第二十页、第五十页……
　　故事随着日记的增加而增加。日记里，男孩锲而不舍地坚持着，女孩的态度从不理到提问再到期待转变着。渐渐的，诸如“听你的故事，有种自在飞翔的感觉与冲动”、“要是每天都能见面该有多好……我会等你的”，这样的语句开始频繁登场。
　　“妳都……记下来了啊……”少年无法遏止地颤抖，“好多故事……连我自己都忘了啊！这不是……都出现重复的故事了吗……”
　　“那个……10年前妳才多大啊？怎么能写出这种文字的啊？”沉浸在过往中的少年没能注意到，但旁观者清的青衣提出了质疑。
　　‘扉页上不是都说了嘛！’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原本的日记肯定不是这样的啊！写的话都很幼稚，所以誊写的时候有些小改动……’
　　“嘛，这不是重点啦！原来，妳也有不完美的地方啊？”青衣忽然有些得意，“还以为妳是天生的圣母呢！”
　　‘什、什么啊？’
　　“虽然妳没有写明，但我了解哦，妳一开始对他的冷漠与害怕，那分明就是……”
　　‘嫉妒啊……’无可奈何地笑笑，少女的心事无需青衣来戳破。
　　“哈，这不是都知道嘛？但他的心情，妳又知道吗？”那笑容就像是要和少女的工整对仗一般，涩涩的，“妳在日记里说，他的到来让妳不再寂寞，是吧？他也一样啊，因为妳的倾听，他也不再孤独！”
　　‘……这样啊，那就好……’
　　日记又翻过一页：
　　马魁历1382年7月23日。
　　我听说有种东西叫做毒品，它会让吸食它的人无法自拔。我想我已深刻体会到那份贪恋的感觉，你的冒险故事就是让我无法知足的毒品。
　　今天会是怎样的故事呢？
　　每每坐在窗前，我都会展开无边的妄想。只是我的笔尖大概已经习惯了记录，逃不出就如这闺房般的框框。好想向远方的蓝天请教一下广阔的要领，让我也能翱翔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于是你来了。
　　这是你第一次用伸手代替简单的问候，我也惊讶于我会不疑有他地抓住这份邀请。
　　你又一次给了我惊喜。这次不是用那些离奇的剧情，而是赋予我身临其境的权利！你应该不知道吧，你还同时赋予我反抗的权利，反抗我爹的权利。我不用再在雨天里自欺欺人似的寻找慰藉，踏出窗户那一步时，我感觉我如同重归自然的小鸟。
　　你和你的父亲带我进了山林。迷宫一般，就像你故事中的神秘仙境。你和你的父亲进行了打猎比赛。我为我曾怀疑过你那些冒险经历的真实性而在这里向你道歉，你今天的表现让我打消了这类奇怪的念头……
　　还有另一个疑惑——我之前无法理解的烤野味的乐趣——在午餐的篝火缓缓燃起的刹那，消散在袅袅的炊烟中蒸腾。我们一起津津有味地吃着，聊着。没有野兽造访，唯余熏风问津。在遮蔽了狠毒的日光的树荫下悠闲，享受盛夏的激情。飞鸟穿行，婉转啼鸣，似交响诗，如协奏曲。在没了时间概念的世界里尽兴欢愉。
　　或许就是因为忘了时间才要受到惩罚吧？
　　请原谅我的中途离开，我能从我爹手中抢来的时间真的无法更多。我听到你说出“再见”两个字的时候有多么挣扎，就和每次我目送你离开时内心的呼喊一般无异……
　　回家后，我没有办法只能向我爹坦白。当然，你们是马贼的事情我有好好隐瞒。爹他好像不太希望我和你走得太近，当时只能默不作声的自己有点窝囊呢……
　　要是能大声说出来就好了：
　　好想再一次和你玩耍，好想再一次去你的家，好想再一次看你打猎，好想再一次一起烤肉，好想再一次度过今天！
　　然后，还要告诉他：
　　我，喜欢牵着你的手，喜欢听你的故事，喜欢陪你一起奔跑，喜欢看到你的笑，喜欢待在你身旁！
　　呐，期待我们的下一次出游哦！
　　泪水模糊了字迹还是视线？大概都有吧？少年看不清接下去是否还有字句，只是清醒地意识到那一天的美妙已无法重演。过往的温暖被习习春风吹落谷底，任岁月套牢。当他想再一次伸出邀约的手时，对面一抹风沙，留下浅浅的吻痕，再无其他……

　　日记本翻过了一页又一页。少年在这个时光的旅程中走过了一年、两年。他像走进了一间属于他和她的陈列馆，少女是他的导游，为他细数着展厅里每一个镜头背后的故事。不敢说做到了巨细靡遗，却也未尝数漏一路走来的任何一个脚印！
　　又是一页：
　　马魁历1383年10月17号。
　　已经快二十天了，你一直没有来……
　　我知道，你受伤了。我也受伤了，我们大家都受伤了。可是，好像没法比呢……你的伤那么深，深到你体内流淌着的每一滴马贼之血里！让我无力触及……
　　我听佣人们说，你是个胆小鬼。大家都在指责你和你的父亲。他们说，是你没有保护好我娘，害她丢了性命……
　　这样说来，似乎真的不见面比较好吧？
　　可是，我还是希望能见到你，即使场面会很尴尬，即使我们都将沉默不言，即使我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你的话语。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拥抱，我是你永远的倾诉对象。呐，我们是朋友，对吗？
　　——
　　马魁历1383年9月29日，清晨，事件晴空霹雳般降临。
　　男孩和父亲正在山中打猎、训练，马贼的铁蹄声搅乱了他们正常的日程。当他们冲回村子时，火光冲天，杀声撼地……
　　男孩奔向了豪宅，白狼负责阻止马贼……
　　绕道避开战场，男孩战战兢兢来到豪宅院门口，正撞见抱着女儿冲出失火宅院的老爷。
　　一心护女的老爷根本无心顾及不自量力赶来帮忙的男孩，他甚至没能注意到因马贼的埋伏而走散的妻子！
　　“这边，我带妳逃出去！”男孩一把抓住六神无主的夫人……
　　才跑出两步便撞上一个粗犷的声音，“小鬼，你们想往哪逃啊？”
　　“你这笨蛋，这、这里！”年幼的孩子王持棍登场，声音和他手中的棒子一样在发颤……
　　“往这儿跑也逃不掉哦！”敏捷的马贼像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一个蹿步，拦住一妇二幼的另一条去路。
　　“夫、夫、夫人，您、您、您、您退后，我……我……我来保护您！”提起棍棒，孩子王小打小闹的戳弄，在马贼眼中犹如无物！
　　“喂、喂、喂~~~，你、你不是总在她面前说、说、说你很强的吗，上……上、上啊，打、打倒他啊啊啊啊！”孩子王干脆闭起了双眼，在马贼的狂笑声中……
　　“我……我也……”头一次亲临生死实战的男孩，能做到的也只有畏首畏尾，“喂，你不要闭眼啊！这样……”
　　“你们两个小鬼啰嗦够了吧，都去死吧——”
　　“呀——”
　　两个孩子下意识的格挡没有等到下落的砍刀，等到的是一语即将凋零的声音：“我一个……大人，怎么可以……躲在……孩子们的身后……啊……”死死抱住马贼的手臂与大刀，四溢的鲜血在夫人眼中无比廉价，身后的生命值得她如此去挥霍，“你们……快……逃……”
　　“放、放手！臭女人，给我……”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个男孩的嘶吼：一个在嘶吼中掉棒跪地，一个在嘶吼中手起刀落！
　　马魁历1383年9月29日，清晨，男孩，6岁，斩杀一人。
　　——
　　下一页：
　　马魁历1383年10月21日。
　　今天，有两个小孩子做了一个约定。
　　“那，我和妳约定了哦，只要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大家的，不会再让那种悲剧发生了！”小男孩得意洋洋地竖起了大拇指……
　　“嗯！那我们打勾勾！”小女孩则勾起小男孩的小指，也竖起拇指在他的拇指上一按，“这样就说定了呢……呐？”
　　……
　　你还是那个我熟悉、喜欢的开朗的男孩，太好了！
　　“……”少年在心底无数次默念着“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不能哭”，却终究拗不过泪水的执着。
　　被春风吹落的新叶，好不飘摇，总让人误认了一丝秋凉……
　　不知过了多久，日记过半近终，少年沉在梦中的艳阳下晒干垂泪。青衣不声不响地将那疲惫的身躯抱进茅屋……

　　入夜，胡子老伯提着一大兜子东西往回赶。他急着回家一探少年的状况，不料斜刺里被人从背后扣住了肩膀！？
　　“嘿嘿，老爷子，这回你可跑不掉啦……”
　　“嗯？”老伯回头一瞧，是个披斗篷的男人。
　　“哎？！”斗篷男人松了手，“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没关系。”胡子老伯笑了笑，快步而去。
　　斗篷男人不无失落地信步而行，打个哈欠，望望天，回到林中。躺在树上，以手搭额，自言自语：“呼~~今天也好漫长啊……为什么非要我守夜五天啊？根本就没再有野兽出没啊，啊~无聊、好无聊啊~~~”摇着空空如也的酒葫芦，别在上面的字条不老实地滑落，斗篷男人已无心去捡，“嘛，只要过了今晚就解禁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找老爷子了！哈哈，再忍忍，再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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