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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影重重
朱颜呼出一口气,慢慢坐了下去,哑声道:“这不是白天那只……什么人竟养了这么多蛛蝶!”
沈青如将缎子在窗户上比了一比,蹙眉道:“大小倒是合适,只是没个钉子。”她想了想,从头上取下三根短短的银簪子来,问道:“这簪子可成么?可惜还少了一根。”
洛轻道:“还有一根。”他走到花厅中间捡起刚才掷出的那根袖箭,其余三人都惊叫了一声。洛轻笑道:“这毒物放在屋里也不好,总是个祸患。”他将蛛蝶尸体摘了下来,连同那一方红衣一起抛出窗外,却用袖箭把浅绿缎子钉上了窗棂。
温唐羽看着他封窗,忍不住道:“怎么你竟然不怕这蛛毒?”
洛轻一边将银簪按进去,笑道:“你若是死过一回,也是不怕毒的。要不要试试?”温唐羽瞪了他一眼道:“我死了便死了,死人自然是不怕毒的。我没有碧琉璃,可不会再活转过来。”
忽然朱颜“啊”了一声,颤声道:“你们说的……可是真的?难道洛……洛……”
温唐羽心中大为后悔,只得柔声道:“朱姑娘莫怕,洛兄跟我开玩笑呢,你看他的影子,怎么会是……鬼呢?”他说了一个“鬼”字,却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朱颜神色稍和,随即又蹙眉自语起来:“不对,洛轻用的是一具黑色的琴……碧琉璃、碧琉璃……我好像听掌门提过……碧琉璃与风影环……”她本已坐着,忽然又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一脸惊恐道:“你……莫不是……莫不是……蜀僧?”
温唐羽看她直退到墙角,满脸惧色,温言安抚她道:“朱姑娘放心罢,第一,他是洛轻,不是蜀僧。第二,蜀僧四十年前就死了,不会回来的。”
洛轻呆了呆,口中喃喃重复道:“是啊,蜀僧四十年前就死了,不会回来的。”他朝朱颜走了两步,朱颜如见鬼魅,尖叫道:“不要过来!”
沈青如轻叹了口气,慢慢走过去搂住朱颜肩膀,柔声道:“朱姑娘莫怕,洛先生不会伤害你的。”朱颜此刻对沈青如倒也没那么抗拒了,任她轻轻搂着自己,淡淡的香味钻入鼻中,她心神微安,渐渐放松了下来。
洛轻道:“朱姑娘,你是怕人呢还是怕鬼呢?”朱颜眼睛看着别处,轻声道:“自然是怕鬼。”洛轻笑道:“那若是害人的人和不害人的鬼呢?比方说一个人要杀你,而鬼却不会杀你,你是觉得哪个更可怕可厌呢?”
朱颜盯着地上,却不回答。
洛轻继续道:“今晚之势却是强敌环饲,单这蛛蝶只怕还有不少。我是人也好,是鬼也罢,与你们总是同舟共济的情谊,自然不会伤害你。可是今日午间驱使蛛蝶的人呢?现在这外面的人呢?人心若是凶狠起来,胜于豺狼虎豹多矣,他们下定决心要杀你时,你又当如何?”他叹了口气,声音越发悲凉起来:“四十年前死去的蜀僧,不正是因为他斗不过‘人’吗?”
朱颜垂首看着地上,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温唐羽笑道:“朱姑娘,你堂堂终南侠女,也这般怕鬼么?”朱颜侧头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来!方才你说第一第二,第三又是什么?”
温唐羽看着窗户,苦笑了一声:“第三,外面只怕来了上百只蛛蝶。”
众人顿皆竦然,侧耳听去,果然银铃之声大作,纷乱嘈杂,不知有多少蛛蝶飞来了此处。几人相顾变色,但觉有什么东西不停撞击窗户,无数双蝶翼摩擦着窗纸,发出沙沙声响,恰如蚕噬桑叶一般。这窗户上贴的是透亮的香云竹纸,本就不厚,此时慢慢出现了几个小黑窟窿,窟窿越来越大,竟是蛛蝶用口器噬咬了开来。
朱颜今日连番受惊,看到窗纸上的窟窿倒还镇定,强自道:“再过不多时,这些蛛蝶一涌而入,只怕我们就要像这窗纸一般了。”
温唐羽居然还笑得出来,他看看周围三人,叹道:“我们这四个,一个正道侠女,一个魔教妖女,还有一个……”洛轻接口道:“还有一个死而复生,不知是人是鬼的琴师。”温唐羽笑道:“若是我们同赴黄泉,倒也奇妙的紧。”
朱颜看了他一眼,也不禁莞尔:“我长到这么大,所遇之奇,也以今日为最。若是今晚不死,我便回终南山跟师父持斋修道去罢!”
忽然外面有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这倒也不必了,倒是你师父直接做个水陆道场,超度你升天罢!”
朱颜一惊,听出正是白天那斗笠人的声音,怒喝道:“在外面鬼鬼祟祟,只会用这些下作手段来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你收了蛛蝶,来试试姑娘的剑罢!”
外面那人又是阴阴一笑,压着嗓子道:“跟终南双秀比,我自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他语声暗哑,在这暗夜里听来有如夜枭。
忽而一声极怪异的唿哨响起,窗纸的沙沙声又大了几分,猛然金色一闪,一只体形较小的蛛蝶竟从窟窿里挤了进来!
朱颜正站在圆桌边,一手抓起两只筷子,一前一后朝翩飞的蛛蝶打了过去。只是筷子头较钝,破空之力大了许多,去势便不如袖箭般又急又快。那蛛蝶正在空中踟蹰,忽而筷子飞至,所过之处风声便为之一急。蛛蝶四对长足上生满绒毛,对气流变化极为敏感,筷子未及身侧便轻轻巧巧地转了圜。朱颜两只筷子先后发出,只是她劲力使得巧妙,第二只竟由下而上飞出,速度也比第一只快上几分。蛛蝶斜斜向上一振翅,飞离了前头那只筷子,然而第二只筷子又疾飞而至,恰恰在先头那根中间撞了一下。这一撞方位、力道恰到好处,第一根筷子折而向上,竟沿着蛛蝶飞过的痕迹激射而去!
那只蛛蝶似乎也知道大难临头,金色双翅急拍,向左侧飞去。它身形滑溜,竟如轻功绝顶的高手一般。只是轻功再高的人也无法悬空借力,蛛蝶身有双翼,却可在空中转圜如意。它几番振翅,速度猛然变快,又急急飞高了些许,朱颜飞来的筷子虽然角度妙到毫巅,却后继无力,戳中蛛蝶的尾部后便向前划了个圆弧,掉了下去。蛛蝶逃出生天,却也被筷子所伤,烛光中一点点金粉洒落了下来。
众人都暗道声“可惜!”朱颜看着洛轻,不满道:“洛先生,你既然不怕毒,为什么不伸手把它捉来?”
洛轻苦笑道:“这蛛丝和毒粉我尚能应付,若是捉它时反被它咬一口,蛛毒入血攻心,只怕大罗金身也救不得了。日间温公子吉人天相,万幸没被那蛛蝶咬到,要不然……”
温唐羽不知还有这一出,心脏都漏跳了一拍,暗道果然万幸。眼见朱颜犹抓起只筷子,忙叫道:“朱姑娘,等它停下来再扔!”
朱颜依言住手,忽见桌上自己那杯酒一口未饮,心念一动,拿起来便朝地上泼去。那蛛蝶果然贪馋,忙忙往地上飞落,低头啜饮起来。朱颜心中一喜,看准地上那团小小金影,手中一根筷子又飞射了出去。
那蛛蝶正自大快朵颐,忽而一物来袭,急忙飞起。只是伤后毕竟不如平时轻盈圆转,那一筷子便正正插入了它的左翼。朱颜本想也将这蛛蝶钉在地上,只是花厅地面以青砖铺就,打磨光滑,甚是坚硬。一来筷子不如袖箭锐利,二来她内力远不及洛轻,因此打中蛛蝶后,筷子便倒了下去。
蛛蝶受伤,再也飞不起来,却拖着根筷子慢慢爬来爬去。朱颜又拾了一根在手,暗想此次定然打它个肠穿肚烂。不料那蛛蝶爬了几步,左翼哗啦撕去了半边,筷子一落,它又歪歪斜斜地飞了起来。
几人都往后退了退,朱颜、温唐羽背心靠上墙壁,沈青如却退到了卧房门前。蛛蝶受伤颇重,飞了两尺又掉落下来,在地上像没头苍蝇般乱窜。突然向前一冲,竟朝沈青如窜了过去。
沈青如叫了一声,急转身向房内奔去,奔得急了,裙摆缠上搭面巾的架子,脚下一绊立时跌倒在地。突然哐啷啷一声响,架子上一个黄铜面盆也掉在了地上,直滚到沈青如手边。
沈青如心中大急,眼见缺了左翼的蛛蝶跌跌撞撞冲了过来,却一时间爬不起身。温唐羽朱颜二人双双抢出,奔过来时,那金黄的一团已向地上的沈青如扑了过去!
忽然黑影一闪,却是洛轻倏然而至。他身法极快,飘忽如风,瞬息已到了沈青如身侧。就在他拉起沈青如的瞬间,忽然扑落一声,那只黄铜面盆兜头兜脑地朝蛛蝶压了下去,将它罩在了里面。
沈青如脸色惨白,双手还保持着扔出面盆的姿势。
朱颜拍了拍胸口,呼了口气道:“还好,还好!”她本来不喜沈青如,但从小在终南派长大,门中多为修道之人,女弟子更是极少,从来无人像沈青如那般轻轻搂住她安慰,便如贴心的大姐姐一般。她竟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异样的依赖之情,此时反而为沈青如担心起来。
温唐羽赞道:“沈姑娘此法甚好!”他蹲下去敲了敲面盆,听里面的扑簌簌的撞击声,发愁道:“这下它毒不到我们,我们可也伤不了它,只有一直这么放着了。也不知它过几天才会饿死。”
朱颜忽道:“你担心它还不如担心我们自己呢,好歹它几天后才会饿死,我们只怕今晚就要葬身此处了。”她见沈青如娇怯怯地倚墙站着,双手不住颤抖,不由叹了口气,走过去握了握她的手。
沈青如向她微微一笑,忽然朝门外大声叫道:“收了这些蛛蝶,我交出风影环便是!”
朱颜脸色微变,却随即想到除此之外,只怕今晚再无保命的法子,阻拦的话便咽了下去。温唐羽与她对看一眼,慢慢摇了摇头。
门外那人厉声长笑,声如夜枭,听得朱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怒喝道:“笑得跟鬼哭一样,还不快收了这些见鬼的蝴蝶!”
那人止了笑,阴测测道:“朱姑娘果然有见识,这些蝴蝶不见了你化作厉鬼,是不会回来的!”像是为了配合他的话,窗纸上又破了好几个窟窿,已经能看到许多尖尖的口器在洞口周围噬咬着,金色的毒粉雾一样散了开来。
窗纸上喀嚓喀嚓的噬咬声听得几人毛骨悚然,沈青如高声道:“你们难道不想要风影环了?”
门外人又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讥诮:“沈姑娘,你若是白天给了我,怎会生出这些事来?如今……嘿嘿,等蛛蝶将你们啃成白骨,什么风影环、碧琉璃,不都是我囊中之物?”
洛轻笑道:“你的消息倒灵通,胃口也不小,竟然想要碧琉璃。只是碧琉璃神物有灵,择主而栖,如尊驾这般獐头鼠目,只怕驾驭不了它罢!”
外面静了片刻,忽然嗤嗤几声,似是几发暗器打了过来,窗户上顿时撕开了几个大洞。一人恨声道:“本来还想让你们好好享受一下慢慢等死的过程,只是现下我等不及了!”他怨毒地大笑起来,笑声中金光耀人眼,一蓬蓬蛛蝶震动双翼,欢然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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