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注掷温柔

　　除夕之日，照旧由赫舍里氏带着有诰命女眷，玛尔珲带着有官衔男子入宫，在保和殿领宴。宜妃见唐婉没跟着来，趁着更衣时候让秀儿去请赫舍里氏。赫舍里氏也正想探一探宜妃的心思，便离席往翊坤宫来。
　　宜妃先赐了坐又赏了茶，赫舍里氏起身歇恩。宜妃道：“王妃不必与我客气，今日除夕宴是最热闹的，怎么不见瑶儿？”赫舍里氏恭敬答道：“回娘娘的话，瑶儿前阵子有些不适，此番便没来。一来是怕冲撞了贵人们，二来也是怕她身子反复起来。”宜妃听了她的说词自然晓得是唐婉借故不肯入宫，只怕再遇上胤礽又让他惦记上，便笑道：“还是王妃最体贴瑶儿。”赫舍里氏忙称不敢，又道：“瑶儿回府了还成日念着娘娘，今日不得进宫，还让我带了年礼来。说是单独送给娘娘的。”宜妃拿来看了，竟是个富贵牡丹荷包，虽不及身上所佩戴的精致，却也看得出是唐婉认真之作。想起赵嬷嬷求她给唐婉请个针线师傅的时候，唐婉脸拉得好长，之后于针线上也不怎么用心，如今竟能绣出个规整的荷包来，宜妃拿着竟有些爱不释手的感觉，喜道：“瑶儿竟能绣荷包了。”
　　赫舍里氏见机道：“说起来瑶儿也快及笄了。”宜妃心思透亮，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挥手退了众人道：“不瞒王妃，瑶儿本宫是极喜欢的，否则也不会留在宫里这么些年。只是本宫那两个儿子，竟没一个配得上。偏本宫又舍不得放她出宫，瑶儿这般人品若许了寻常人家，当真是明珠暗投了。”赫舍里氏起身称是，又道：“她有娘娘照拂自然是好的。一切只听娘娘的便是了。”宜妃让她坐了，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才出宫。赫舍里氏回府，自有一番新年热闹不提。

　　待到初八这日，落了一日的雪，富察氏来给赫舍里氏请安。赫舍里氏素爱热闹，便道：“这正是瑞雪兆丰年，后日你们去请几家女眷来赏雪吧。”富察氏心思最细，以为是要给唐婉挑选额驸，便悄声道：“可是宫里有准信了？”赫舍里氏道：“娘娘说的隐晦，我也糊涂起来。你且去请，也不必透露什么风声。”富察氏应了，告退后去博尔济吉特氏的院子里商量后日宴请之事。
　　赫舍里氏想着宜妃前几日的话，既明说了不是给五阿哥、九阿哥做福晋，又不肯放唐婉出宫，不知是什么心思。只是岳乐在世时最疼唐婉，因而唐婉也算略有薄名，眼来及笄之年要到了，便有无数贵族世家的女眷来探口风。赫舍里氏本是属意自己娘家侄子唤作达哈苏的，只是听富察氏说兵部尚书伊桑阿之孙格勒、户部尚书马齐幼子富典、工部尚书阿兰泰之孙库伦都是人品家世俱佳的适龄少年。只是眼下宜妃不松口，自己也不好张罗起来。

　　两日后果然除了上述府上女眷，另有几家得了帖子，见是和安亲王府的都赶着上来。唐婉长居宫里，也没参加过府上的活动，因此倒不如明珠驾轻就熟。明珠见她这样，便时刻跟在身边相陪。左不过是被几家长辈拉着夸上一番，只要保持端庄得体又矜持含蓄的微笑即可。
　　能得和安亲王府帖子的，自然均是家世不俗之辈，当家主母自然也是在内宅主持多年的诰命夫人们。早早得知和安亲王府的格格里，最尊贵的是被宜妃娘娘带在身边多年的郭络罗氏。见唐婉容颜姣好，明眸善睐，当真如潋潋新月一般，又带着矜持骄傲的贵气，气度非寻常贵女可比。原本明珠也是亲王府的嫡女，身份高贵，只是和长在宫里的唐婉站在一处，就显不出彩来。唐婉这些年耳读目染，又被宜妃细心教导数年，言谈举止无意间便有风采，落落大方。
　　众女眷见了，自然心里有一番计较，又私下问过赫舍里氏，唐婉可定了人家？赫舍里氏自然答没定，又说舍不得女孩，少不得要多留几年。众人心里有数，均笑赞和安亲王府里的女孩好生有福。
　　唐婉见众人在赫舍里氏跟前说话，便起身想溜。赫舍里氏不经意看见，也不点破，只和众人说笑一番。唐婉心里想着下了雪，去寻经希看梅花最好。因此除了赫舍里氏的院子，往账房走去。经希果然在账房对账，见她裹着极厚的大毛斗篷进来，笑道：“何至于这般了。”唐婉素来畏寒，今日说是赏雪，自然要吹风，她倒是很明智的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了个严实。经希嘴上虽这么说着，又怕她冷，便命人再拿两个火盆来。唐婉不一会儿竟出了一层薄汗，道：“舅舅撤去一个火盆吧，我今日衣服穿的极厚，这会儿子都热了。”经希见状又让人撤去了一个，道：“听说额娘今日请了好些夫人小姐赏雪，你怎么倒跑来寻我了？”唐婉十分自然的给他磨着墨道：“我和她们说不来，也不愿意凑在一处。”经希自然知道她的性子，原本是相处得宜的人便是做什么都好，若是处不来，便是做什么都是活受罪了。于是道：“宁愿和我一同看帐都不去玩，想来也是无趣的很。”唐婉点点头，又道：“以前舅舅不是在院子里安了好大一块西洋玻璃么，等账看完了咱们去赏梅，比干巴巴的赏雪有趣的多了。”经希见她好玩之心不改，笑着应了，又打点人提前去把地方收拾出来。
　　因有着玩的动力，唐婉磨了半响墨，十分自觉的拿起账本跟着看，原是两人都做惯了的事，倒是快得很。看完账，经希携着唐婉去赏雪赏梅乐了一番。晚上回了院子，富察氏伺候着梳洗，就寝前富察氏道：“今日瑶儿又逃了去，听奴才说是去寻爷了。”经希道：“她素来不爱拘束。”富察氏道：“虽是如此，但今日本来是要相看一番的，爷也这般纵着格格。”经希闻言道：“今儿可有合适的人家？”富察氏想了想，道：“额娘说宫里娘娘还没说实，也不好自行张罗起来。只是也有几家不错的，等瑶儿及笄后再进宫和娘娘请旨了。”经希闻言不禁轻叹一声，这时间当真如白驹过隙一般。初见时躲在阿玛身后的幼女，如今也要长大了。那一年王府风光正盛，自己少年意气，瑶儿不谙无邪。如今王府已有衰败气象，纵使自己有十二分的不甘，终是无奈。强极则辱，盛极必衰的轮回，又有谁能逃过呢？

　　过了十五，唐婉照旧辞了赫舍里氏回宫。这样年复一年，又还有几年？这般想着自己倒是好笑起来，仿佛每次过年，自己都融不进那团圆欢乐的气氛。好好的新年，总被自己生出许多哀愁寂寞来。
　　宜妃对她素来爱惜，自然放了她自去休息。唐婉让夏实冬雪打点收拾，自己歪在榻上看书，好不自在。四公主正在这时过来，见她这番笑道：“你倒是顶会享受的。”唐婉和她相熟，也不计较那些规矩，起身调侃道：“你来的早也没用，这次没礼带给你。”四公主道：“听说蕴端贝子的福晋去了，自然没心情吟诗作画。”唐婉也黯然道：“舅母那样年轻，生产前百般保养，却还是留下个稚子便去了。”蕴端的嫡妻纳喇氏这年盛夏生产时难产，只留下个嫡出的小儿便撒手去了。蕴端也为此颇为伤神，曾数月不动笔墨。偶有一作流出，也是些吊念之作，诗句见悲情甚浓。四公主想着新年却找她说这些话，终是不好，便换了话题道：“说起来再过两年你也要及笄了。”唐婉见她笑容暧昧，顿时玩意上来，道：“你比我要大上两岁，今年就要及笄了。万岁爷可给你挑得如意郎君了？”四公主本是要调侃她一番以疏解气氛，谁知唐婉素来淘气第一，几句话只把四公主羞的满脸通红，跺脚道：“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完就要扑上来，唐婉忙起身跳开道：“我这说的可是实话，及笄之期近在眼前。”说完还故意掰着手指推算的样子，四公主见状再不肯饶她，两人玩闹间差点把进来送茶水点心的夏实冬雪撞了才作罢。
　　唐婉亲自奉茶与四公主，笑道：“好姐姐，原是我年纪小口无遮拦，饶了我这遭罢。”四公主哪里肯真生她的气，接过茶道：“你要认错就跪下叩头请罪，或背负荆条去格格所，我才不要理你。”唐婉扑哧一笑，遣了众人，在四公主身边坐下，挽着她的手臂道：“得啦，这时候摆出姐姐的款儿来了。”四公主低声道：“我只偷偷告诉你，我八成是要去和亲的。”唐婉闻言大惊，道：“这话是怎么说？”四公主道：“你直往前看就知道了，从太祖皇帝开始，公主多是要去和亲的。”唐婉想了想道：“这倒是，皇上那样宠爱二公主，不也是要下嫁的。”四公主闻言神色一暗，半响才道：“二姐姐和我不一样，她的额驸是自己相看过的。那年额驸进京觐见父皇，父皇见额驸出身名门又英俊勇敢，让二姐姐在屏风后偷偷看了一眼。二姐姐才点头答应，而我是没有这样的福气了。”唐婉虽经历过荣宪公主大婚盛况，却不知其中还有这段故事。康熙是个很偏心的父亲，对于自己喜爱的孩子可谓无条件的迁就。比如二公主就是最得他心意的女儿，平日处处疼爱不说，连婚姻大事都要她自己做主。而对于其他公主，虽也颇为喜爱，却是极随性的，不如二公主般事事放在心上。好在四公主也算被宜妃教养多年，性子豁达开朗，不然又该是一个哭死的林妹妹了。唐婉跨越千年，自然知道后来康熙对八阿哥胤禩言词狠毒，对胤礽却是无限包容。此时面对四公主伤心，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能叹一句帝王之心难测，皇家亲情甚微。四公主自己回转过来，笑道：“瞧我，竟拉着你说了这些。我把心底的话都告诉你，如今也要问你一句话。”唐婉问道：“什么话？”四公主道：“你是宗室贵女，和我不同，这次回去老王妃可有说你的亲事？”唐婉脸上一红，道：“你胡说什么，这哪里是我能知道的。”四公主道：“好呀，让我说出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来，自己却瞒个严实算什么。你这般聪明，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唐婉闻言只得低声道：“也许是要给我议亲，从前府里宴请我是不参加的，这次偏拉着我去。”说完心里默默补充，可是我以后是要嫁给八阿哥的呀。四公主略一思索道：“我们两个素来交好，也没什么话不能说，我八弟为人最温和，我看众兄弟中再没人比他好了。”唐婉低头玩着衣角不语，四公主道：“我知道这话本不是该是我们女儿家说的，只是如今除了你我，又能和谁说呢？”唐婉道：“我也知道你待我好，只是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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