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小日子

　　郑雨儿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看着雪，手里拿着手机，那一句“我是郑雨儿”后忽的就沉默了。朱瑟雅也不去催促，拿着手机开了车门走了出来。去了马路的另一边，绕过她的视野，悄悄的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思绪飞回11年前那个晚上，爸爸紧跟上跑出去的妈妈，郑雨儿光着脚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妈妈...”抹了一把眼泪，呆呆的站在妈妈刚才坐过的地方。地上是郑艾雪的相册，映在眼里的那张照片是一个星期前拍的。照片上的郑艾雪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面色惨白极了，即使是在看照片也能觉出她的虚弱，但是她还是努力的笑着摆出“v”型的手势。郑艾雪病床边站着的是郑雨儿，红彤彤的鼻子，脸上残留的泪水，一眼就看出是刚哭完。咧着嘴，也摆着相同的手势，但是眼睛里是骗不了人的伤心。“姐姐，是不是雨儿不乖，所以妈妈不喜欢我啊？”小小的手抚摸着照片里的郑艾雪。

　　忽然，敞开的大门外传出一记闷响，郑雨儿停下手中的动作，这个声音很是熟悉，是电视剧里经常会发生的一幕。心里祈祷着，跑出大门，“美馨！”外面传来爸爸绝望的喊聲，郑雨儿加快了脚步，顺着楼梯一路跑下去。

　　第一次发现汽车的大灯是那么的晃眼，白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睛。抬起手挡了一下灯光，头无意识的向左边看去。爸爸跪在地上，妈妈安静的躺在他的怀里，汽车的司机慌张的从驾驶室出来，拿着手机打电话。

　　大概有10分钟左右吧，远方传来救护车的声音。从救护车上下来几名医生和护士，把妈妈抬上担架送上车。像是才感觉到郑雨儿存在一样，爸爸僵硬的转身，木讷的站在救护车前。郑雨儿飞奔到他面前，抱住他的腿，“爸爸不要走，爸爸不要走。”爸爸垂在身旁的手抚摸着郑雨儿的头，蹲下身，“雨儿啊...”眼睛紧紧盯着郑雨儿，眼神里的复杂让郑雨儿看不懂。“爸爸...”

　　“妈妈受伤了。爸爸陪妈妈去医院，等妈妈好了以后就回来。雨儿乖乖的守着家，好吗？”说话的时候爸爸有一丝的哽咽，红了的眼眶让郑雨儿看着不忍。“雨儿不能跟爸爸一起去吗？”

　　“医院里面有好多病菌的，雨儿去了不好。在家等爸爸好吗？”爸爸用手掌抹去郑雨儿脸颊上的泪水。

　　郑雨儿低下头，闷声应了一句，“嗯。”
　　最后将郑雨儿拥在怀里，低声说道，“对不起，雨儿。”松了手，头也不回的上了车。门“砰”的一声关上，关住了郑雨儿小小的身影。不自觉的往前走了几步，但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第二天的阳光依旧是那么的好，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都没有回来。“姐姐，是不是因为雨儿不乖，所以你不要我了呢？”客厅真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大大的全家福，照片上的郑艾雪笑靥如花，郑雨儿站在照片前，“雨儿的花花长大了，雨儿很剥瓜子，雨儿学会滑冰了，雨儿现在很厉害了。”盘着腿坐下，“以后雨儿会照顾姐姐，会给姐姐买粥喝，会扶着姐姐走路，还要带着姐姐环游世界，姐姐说的雨儿都会做到...所以，姐姐回来好不好？”仰着头看着照片中的郑艾雪，郑雨儿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个大大的笑容。

　　门被人打开，郑雨儿迅速回头，一个人背着光站着。“雨儿啊。”

　　不是爸爸...缓缓站起来，那个人走向自己，“我带你回家。”舅舅伸手抱起郑雨儿。“舅舅，我本来就在家里啊。”双手搭在舅舅的肩上，郑雨儿看着那张酷似爸爸的脸说到。

　　“我是雨儿的爸爸，来接雨儿回家了。”舅舅把郑雨儿压在他的肩膀上，用力的抱着她。郑雨儿侧过脸，看到舅妈带着墨镜出现，走到舅舅身边，爱怜的摸着她的头发，没有说一句话，但能感到她雙手的颤抖。“舅妈？”郑雨儿轻声的叫道。摸着头发的那只手停了下来，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嘴唇。

　　“你去把雨儿的东西收拾一下吧。”舅舅怕舅妈在郑雨儿面前失态，连忙把她支开。

　　那天中午，太阳很大，让人睁不开眼睛，郑雨儿被舅舅抱着离开了她生活了8年的家。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生下我。”对着手机，郑雨儿没有意识的用中文说到。

　　“什么？”不懂那句中文的意思，朱瑟雅疑惑的问到。

　　摇摇头，郑雨儿叹了一口气，张了张嘴，只是说了一句，“我要回家。”何必跟他说呢，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迹。

　　眼前的那个人穿着不合身的外套，长发垂直腰间，点点雪花落在她的头上，肩上。街道上的人来来回回，可是她就只有一个人，那么的孤单。每一次见到她，她总是一个人...或许站在她的身边就可以填补她身边的空位，让她不再那么的寂寞。朱瑟雅挂断手机，走到郑雨儿身后，“我带你回家。”向前一步，与郑雨儿并肩站着。

　　郑雨儿看着突然出现的朱瑟雅，扬起笑脸，“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帮她掸去身上的雪花，“跟我走，好吗？”

　　落在朱瑟雅身上的雪花慢慢化成水打湿了衣服。像是匆忙出来的，连外衣都没有穿，脸颊冷的发白，样子很是狼狈。“嗯。”鼻子有单酸酸的，郑雨儿连忙点点头，冲着朱瑟雅笑到。

　　两人回到暖和的车内，郑雨儿把外套脱下给朱瑟雅，“昊焕的，你应该穿的下。”

　　“你穿着吧，”朱瑟雅把衣服递回去。

　　郑雨儿举起一只手贴在朱瑟雅的脸颊上，“脸是冰的。”不容分说把衣服塞到他手上。

　　“那是因为你的手是冰的。”朱瑟雅升高了空调的温度，把郑雨儿的手拉到暖风前吹着，朱瑟雅拿着衣服盖在郑雨儿身上，“乖。”。发动引擎汽车往别处开去。“你不是坏人。”

　　“什么？”原本窝在椅子上的郑雨儿听到朱瑟雅的话抬起头，看着他。

　　“你问我，你是不是坏人。然后我现在给你答案。”

　　仰着头看着朱瑟雅的侧脸，下巴的线条像是精心雕刻出来的一样。发型没有像上次见到一样，全部向后梳起，露出漂亮的额头，而是服帖的耷拉在脑袋上，看着乖巧极了。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一层阴影。细长的眼角微微翘起，尽显诱惑，直挺的鼻梁，完美的唇形，或许是自己看了太久，朱瑟雅侧过头，挑起嘴角笑了一下。“因为我是坏人，所以你就不用当坏人了。”

　　“你也不是坏人的...我胡说的...”想起了自己的“胡言乱语”，郑雨儿脸微微的红了。

　　“我来当坏人，你来当好人，好吗？”朱瑟雅说道。

　　“你不用当真的。我随口乱说的...”

　　没等郑雨儿说完，朱瑟雅继续说到，“坏人需要好人的救赎，所以我的好人就是你了，知道吗？”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郑雨儿的眼睛看着车窗前的光景，犹豫的开口，“那，我的另一个问题呢？”

　　身边的人像是没有料到郑雨儿会有这个问题，迟迟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是哪一个问题呢？”

　　郑雨儿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嘴角带着微笑，轻轻摇摇头，“没有问题了。”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不自觉的收紧。第一次见到郑雨儿的时候是在商厦的楼顶，她一个人趴在栏杆边上，贪婪的看着楼下的圣诞树，眼睛里的光彩让人着迷，而后她报复性的摘走自己的围巾，自己带着她跑下楼，站在硕大的圣诞树下，她流了泪，却倔强的否认。承认自己那时对这个女孩有了一点的心动，于是第一次不像平常的自己，轻易的便许下一个承诺。不想与她断了联系，这是自己当时的想法。郑雨儿的另一个问题自己明明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答案很简单，自己一定回去寻找她，无论哪里。但是却不敢说出口，自己变得很胆怯。

　　但是一切的不敢，却在郑雨儿的“微笑”出现后变得那么的可笑。不忍心看到她的强颜欢笑，“我...”

　　“没关系的，我随口问问而已。”郑雨儿笑着摇摇头，既然你不想回答那么就不要勉强自己回答。“我好累哦，等会儿到了再叫我可以吗？”

　　“好。”最终没有说出来，郑雨儿蜷在椅子上的腿穿着一双雪地靴，可是上午见她的时候明明不是这双鞋子的。崔昊焕，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脑里。坏丫头，对于你我好像一直在失去机会。

　　“雨儿，雨儿她不想见我...”中国，郑雨儿的家里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他懊恼的抱着自己的头。

　　郑海坐在沙发的另一边默默的抽着烟，身边的妻子接过他手中的烟放在烟灰缸里抿灭，“孩子不喜欢烟味，你忘了吗？”

　　“是是是。我...我心里不舒服。”郑海把一包烟都扔到了垃圾桶里。“雨儿这孩子还是很乖巧的，只是赌气这么说的，你也别伤心。”

　　“哥，我知道当年是我做的不对，但是我也是没办法啊。”郑洋懊恼的看着自己的哥哥。

　　郑海闭上眼睛，深呼吸，搭在腿上的手慢慢握紧，“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啊！”一下冲到郑洋面前，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

　　“哥...”

　　“你他妈还有脸叫我哥！要不是看在雨儿的面子上，我都不想让你进门！”觉得还是不解气，又揍了下去。“雨儿当年才8岁啊！你就敢扔下她自己走了！你没了老婆，没了女儿，雨儿没的是整个家啊！你以为就你自己难过啊，你以为雨儿心里就特他妈开心是不是！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孬种的弟弟！”

　　“哥，是我不对，是我懦弱。你就打打我解气吧。”郑洋跪在地上，不敢抬起头。从小到大，自己最尊敬的就是哥哥，当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一声不吭就玩失踪，他生气也是应该的。

　　“别打了！都50多岁的人了，怎么突然暴躁起来了，像什么样子啊。”妻子林曦拉住他的手，“两人加起来都快100岁了，还跟个孩子一样。再说了，都这么多年了，我看郑洋心里也不好过。”然后伸手扶起郑洋，“你啊，当年的事你就没对过。活该雨儿不理你。”郑海抬起的手本想打下去，却还是住了手，“我有什么好气的，我是在替雨儿不值！”拿起摆在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哥，我这次回来是想补偿雨儿，我知道我以前太不是人了。”

　　重新坐回沙发上，郑海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你欠雨儿的太多了...你看到门口的那盏星形的灯了吗？从雨儿8岁开始它就没有灭过，我怕雨儿出去后忘了回家的方向。”

　　坐在一旁的林曦背过身擦去自己的眼泪，像是想起过去的日子，悲伤写满了整个背影。起身去了雨儿的房间。

　　“那年我带雨儿回来的时候她不哭不闹，像个洋娃娃一样，我怎么说她怎么做。一直笑着，从没有哭过。有一天，林曦带她去社区的小公园玩，临时回了一趟家，前后不过五分钟的时间，等她重新回来的时候雨儿不见了，她焦急的问遍了当时在场的人，可是谁能注意到一个小女孩的消失呢。她给我打了电话，我放下手头的工作连忙赶回来，我们找遍了全小区，挨家挨户的问，最终在别人口中问到了雨儿的踪影。当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一家一家的敲着门，她说‘这里是我的家吗？我找不到家在哪里了。’她还是像以前一样，笑着，没有哭，你嫂子看不下去，一下冲到雨儿面前抱着她。嘴里不停说着雨儿啊，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回家。雨儿很乖，乖得不像话，她帮林曦擦了眼泪，还安慰她不要哭。我们领着她回家，当天我就叫了工人在我的家门口安装了那枚灯，我和你嫂子拉着雨儿的手，对她说，‘雨儿啊，以后有了这盏星星一样的灯你就不怕找不到家了。雨儿的家，门口有一颗星星哦。’”

　　兴许是说到伤心的事了，郑海眼里噙满了泪水，又是难过又是开心的接着说到，“那时，雨儿特别小声的问我，舅舅的家就是雨儿的家吗？雨儿是不是又有人要了？你都不知道我那时候点头的力度有多大，我多么想让雨儿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她是有家人的。雨儿看看我，看看你嫂子，嘴一撇，大声哭起来。看见她的眼泪我多么的高兴，高兴她终于不再憋着自己了，可以放声大哭了。你嫂子抱着她，哄着她，她哭的越厉害。连你嫂子都跟着一块儿哭了。”

　　郑洋抱着头，痛苦的说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从小雨儿就很坚强很独立，她不需要我为她担心...”

　　“她再怎么坚强，她也只是一个8岁的孩子。”郑海打断了他的话，自己这个弟弟自己很清楚，不敢面对现实，始终活在他自己编造的谎言里。“你也该成熟一点了，不能总是这样逃避。”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办不到...”郑洋用手捂住脸，声音从手掌的缝隙里透出，带着无尽的痛苦，“或许，雨儿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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