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

　　公孙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庞统捏得很紧，甚至是有点儿疼。他几乎无力的从中挣扎了一下，庞统却不依不饶，反而把他抓的更紧。
　　“庞统，我……”
　　公孙策欲言又止，编不出任何的谎言来蒙蔽庞统与他之间的感情，却又觉得深深的恐惧，害怕承认，也不愿承认。
　　他咬了咬嘴唇，有些急促的呼吸着，气息凌乱的开口。
　　“庞统，并不是。你——你也是知道的，当初，当初我之所以来这边关，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风筝。”
　　“我得找到她，从耶律文才那里。我要，带她回大宋。”
　　庞统依旧没有松手，只是神色如常的问了他一句。
　　“然后呢？”
　　公孙策还是低着头，语气渐渐的趋于低缓。
　　“然后——会把她托付给一个好人，让她从今往后，过一个平常女孩子应该过的生活。”
　　庞统似是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梢。
　　“不会娶她？”
　　公孙策有些苦涩的笑了一下。
　　“娶她？我现在连自己的安身立命都没有办法，还能拿什么去娶她。”
　　“更何况……我已经害她至斯了，又怎么能让她再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毁她一生。”
　　庞统一直静静的望着他，未再言语。公孙策却是又长长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风筝爱错了人，我不仅给不了她幸福，还亲手推她进地狱。”
　　“因为我，她无法过一天安生日子。”
　　“我不值得她爱。”
　　“……庞统。”
　　公孙策突然唤他的名字，重新睁开双眼，以一种近乎决然的态度一字一顿的道。
　　“公孙策，不、值、得、你、爱。”
　　“借口！”
　　庞统猛地拉过了他，捏住他未受伤的那边肩膀，逼着公孙策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神。
　　“公孙策，值不值得，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爱与不爱，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左右的。”
　　“公孙策，既然是我想要爱你，想要给你的，那么我就会毫无保留。”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是在我这里，你当得起。”
　　公孙策不敢再听他说下去，拼命的想要驱散庞统的话在他心中留下的深刻印记，语无伦次。
　　“不行，庞统，之于你我，这绝无可能。”
　　“现如今，除了这战场，公孙策——”
　　他又换过一口呼吸，垂下眼眸。
　　“再无所求。”
　　庞统明显的感觉的自己手中公孙策的手和肩膀都开始颤抖，可他还是狠下心将公孙策又抓得紧了些。
　　“公孙策。”
　　“你既是有勇气单枪匹马的冲破韩德让的军阵，为什么就不能够正视自己的感情？”
　　“看着我，听我说。”
　　庞统毅然决然的坚定，语气中完全都是不容置疑的意味。
　　“就算你已是再无所求，我也不准。”
　　“我不想孤独终老，所以，你也不行。”
　　“我想要你陪着我。”
　　“我想要我剩下来生命里，一直都有你的存在。”
　　“公孙策，不行。”
　　“你我之间既已至此，现在要我放手，绝、无、可、能。”
　　公孙策一震。看着庞统毫无悔意的吐出那四个字，瞬间心潮涌动得几乎要不知所措。
　　他再次自庞统手中挣扎了一下，还是未能挣开。于是他近乎绝望的从喉咙中逸出一句话来。
　　“庞统，你——不要逼我。”
　　庞统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公孙策，其他任何可以我都可以答应你，只有这件事，决计不能。”
　　“庞统！”
　　“将军——”
　　两人正在纠缠之间，陆子辛突然掀了帘帐进来，看到当下状况也是愣了。不过他总归很快的反应了过来，眼神一转扭头便对着公孙策道。
　　“先生，军医处的李大夫，说有急事要找您请教。”
　　“……我这就过去。”
　　公孙策倏地将手从庞统手中抽出，飞快的转过身，然后头也不回的匆匆步出了庞统的军帐。
　　庞统这次并没有阻拦，等了有好一阵，终于慢慢的握紧自己的手指，手心里还残留着方才公孙策手中的余温。
　　他有些挫败的撑住了额头。
　　三十六计云，战法欲擒故纵抛砖引玉远交近攻假道伐虢……
　　……简直是一派胡言。对于公孙策，这根本就是，毫无办法啊……

　　公孙策一直走出军帐好远才停下脚步，慢慢的松开从刚才起就一直紧紧攥着的手指。
　　指间还大概残留着庞统手心里的余温。
　　他定了定神，闭上眼睛，旋即睁开，侧过身去问那边的陆子辛。
　　“子辛，李大夫没有告诉你，他找我有什么事？”
　　陆子辛没有立刻回答他，却是望着他轻轻的笑了。
　　“先生，军医处——根本就没有什么李大夫。”
　　“子辛方才是信口胡诌的。”
　　公孙策一滞。他自然明白陆子辛这么做的用意，可目前的他心绪纷乱，连一个“谢”字都说不出口。倒是陆子辛依旧通情达理，样子没心没肺的又冲他笑了笑，转而问过另一句话。
　　“今天莫言在军医处执勤，所以我得替他去校场练兵。如果先生也愿意——随子辛同去可好？”
　　公孙策想了想，反正眼下无事而他又决计不能回去再遇到庞统，便点头应了他。
　　等他们到了校场的时候，士兵们已经在那边列队齐整的等着了。陆子辛示意公孙策先在一旁稍待，而后他登上点将台拿起令旗，熟稔的对士兵们下达了命令，士兵们便依他所示稳扎稳打的在校场中比划起了动作。陆子辛横竖又仔细的看过几遍士兵们的操练情况，这才燃起一炷香插在一旁作为计时。
　　公孙策自始至终都在望着他。虽然平日里他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玩闹样子，但是真正认真起来的时候，也是严谨得一丝不苟。毕竟是庞统的飞云骑，军营中的他们举手投足之间，还是带着那种军人特有的严整气质的。
　　庞统虽为武将，不过在于某些枝微末节的地方，他倒是从来都不会含糊，甚至于，是更加的注重的。
　　脑海中不由得又闪过了庞统的名字，公孙策对于这种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反应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办法，只好由了他去。再转念时，陆子辛已然看到了他在朝那边望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从点将台上下来。
　　“先生在看什么呢？”
　　公孙策朝他微微一笑，真心赞叹。
　　“平日里倒没有发觉，子辛你也是相当的厉害。”
　　闻言，陆子辛干咳了一声，神色多少有些赧然。
　　“咳，先生您就别再取笑我了。”
　　“这校场之中的事情，要说厉害，我可不及莫言的万一。他跟着将军的时间虽然是不如我这么久，不过肯用功。偌大的军营，除了将军，也就数他了。”
　　“……哦。”
　　公孙策漫不经心的应了他一句，陆子辛却是因为提到了秦莫言的事情而打开了话匣子，也不管别人爱不爱听，絮絮叨叨的就跟他说开了。
　　“其实要是说起来，莫言刚到这军营的时候，也才16岁而已。他本来是遭了灭门惨案要替家人报仇的，所以硬是横下心找上了将军。一开始啊，将军可是很不待见他，他在军营外面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将军才允他进的营门。后来入了军的第一场战役，他一个人独力对抗十几个辽军，杀得浑身是血。当时将军也就在他不远处，虽然清清楚楚的看着却是完全没有出手相助，直到那十几个辽人尽数毙于他刀下，才接近冷漠的甩给他一句，战争里活不下来的人，就没资格呆在我的军中。”
　　陆子辛说得很仔细，公孙策听着听着也便跟着好奇起来。
　　“你家将军也是会跟你们说那种话的人？”
　　陆子辛只是望着他一味的笑着。
　　“所以说先生您是有所不知啊！别看将军现在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他要是发起狠来，那可是——啧啧。”
　　“我跟着将军的时间最久，也算是将军手把手的教出来的。他这人啊，对辽人狠，对自己人也是狠得惨绝人寰的。记得刚开始跟着他操练的时候，我每天都是给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好在最后是撑下来了，总算不辜负将军对我的栽培。当然啦，莫言更惨。他随将军多少回的出生入死，阎王爷面前怕是都转得熟门熟路了，才换来的飞云骑的牌子。”
　　公孙策一字一句的认真听着，不再搭腔，只是看陆子辛一人在那边说的愈加得神采飞扬。
　　“不过我们也都知道，不这么做，哪里打得过辽人。更何况，将军对我们狠，对自己恐怕更是不留情。也不知道他背地里是下过些什么功夫，将军他，简直是要强到可怕了。虽说莫言是仅逊于将军，但是那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要说将军的真正实力啊，深不可测。”
　　“我们当兵的，从来就不信那些个妖魔鬼怪的事情，不过我想啊，要是有神的话，那就应该是像将军那样的。”
　　陆子辛抬起眼表情一派粲然。公孙策看着他，猛然间就想起庞统在山崖上的那一记穿云箭。拉弓，搭箭，松弦。如此简单的几个动作叫他做来却是霸气凌然得天地都要为之失色。那时的他别说是神，只怕就连神，都是无法企及。
　　“但是现在，先生却是活生生的把将军从神坛上给拖下来了。”
　　正想得出神，陆子辛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公孙策不由心中一震，扭头再望过去时，陆子辛表情依旧无太大变化，但是眼神中俨然透出些不一样的意味来。
　　“先生，您来之前，我们甚至想都未曾想过，将军对谁，能像对您这样的。”
　　“就连子辛也是第一次见着，将军居然也能为了什么，整个人都慌乱得不成样子。”
　　“而且我以前也不知道，原来将军他也是爱认死理的。”
　　“跟您这儿啊，他简直是撞了棺材都回不来，就想着死心塌地的对您好。”
　　“……可是先生您倒好，牙一咬眼一闭，权当没看见似的，怎么都不肯应。”
　　“就算是您真的觉得将军他欠是了您的了，到了这份儿上，也该还够本了吧。“
　　“先生，您并不是不明白将军的心意，也不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您为什么就不能坦率点的认了呢？”
　　“说实话，要再这么着下去，我都替将军觉得有些不甘心了。”
　　公孙策望着陆子辛，听着他的每一句话都正中关键的将他的心思剖析得一片透彻，良久，还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子辛，有些事情，你不懂的。”
　　“子辛是不懂您的纠葛，但是子辛却知道另一件事情。”
　　陆子辛骤然间收起了笑容，认认真真的望进了公孙策的眼底。
　　“子辛是飞云骑。而飞云骑的心，永远是向着将军的。”
　　“先生是将军最重要的人。”
　　“所以子辛既不希望看到先生受委屈，也不想将军的真心就被先生您这么不上不下的悬在半空里。”
　　“如今这种两难境地，难道先生您就觉得好受么？”
　　“先生，既然当初您能横得下心来，逼着自己帮将军诡谋战局扭转乾坤，那现在，为什么不能在感情上再逼自己一把呢？”
　　话至此，陆子辛却是没再继续说下去。重新跟公孙策笑了笑，慢慢的道。
　　“子辛僭越了，先生还请不要见怪。不过外面毕竟是冷，先生也还是顾惜着点自己的伤，早些回去吧。”
　　“子辛……”
　　公孙策有些犹豫，陆子辛又是一眼便知，随即补上一句。
　　“先生，刚刚才说过的，您不是不懂。您现在心乱，将军肯定舍不得再逼您什么的。放心回去好了，子辛跟您保证，将军是绝不会在军帐里的。”
　　本该是一句让他觉得宽慰的话，可公孙策听着陆子辛这么说却是胸口一紧，继而一点点的泛出微痛的酸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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