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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芳宴
进门前我忍不住回头又看了泷月一眼，那时的他终于抬起了头挺直了腰，他直直地望着我们，裹满了绷带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可我却觉得他在笑。
苏合一进了寻芳园的大门就摆手辞了前来迎接的女小厮们，熟门熟路地往里走，可见是这里的常客，我颇为不屑地用眼角瞄着他，他脸不红心不跳若无其事地回看了我一眼，倒是我少见多怪似的。
穿过门楼，一大块玲珑山石插天般立在眼前，牵藤引蔓的凌霄攀缘于山石之上，虽已是深秋，却还有几朵迟开的凌霄花未谢，红红的脸儿在枝头翘首以盼，似那多情的女子一般。
绕过山石是一片偌大的湖，湖边遍植荷花，这个时节的荷花没了尖尖角也没了别样红，有的只是锈铁般的残枝，却是映得湖心处的一座楼阁富丽堂皇，在众多临水而建的亭台楼榭中似绿叶中的红花一样夺目。
我们踏上卧于残荷之间的九曲竹桥，蜿蜒着走向湖心的这座楼阁。
这楼阁的名字叫赏心阁，只有区区二层，却有近几十米的宽，一楼一整排敞开的镂花门，传出鼎沸的人声，二楼一整排敞开的镂花窗，垂在窗前的天青色薄纱上映着来来往往的人影，真是热闹非凡。
赏心阁的正门前站了左右两排亭亭玉立的迎宾姑娘，个个如花似玉。但我的眼球一下子被倚在门边的一位女子吸引住了。
女子乌玉般的长发在耳畔绾成髻，发间只簪了一朵浅绿色的菊花，花瓣层层叠叠好似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她的脸不是这些姑娘中最美的，但身段绝对是最曼妙的，波澜壮阔的胸围将春水绿的裙衫撑得鼓鼓的，腰肢却细得不盈一握。此刻她纤纤素手中正挑着一柄长长的烟杆，吞云吐雾间长袖滑落臂弯，露出一截羊脂白玉的手臂。
那女子见了苏合，持着烟杆袅袅婷婷地走上前来，双眉一展便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笑：“大人，您可有些日子没来啦！”
苏合却是一脸的寒冰：“绿牡丹我问你，为什么把那人不人妖不妖的家伙安排在我隔壁？”
毕竟是风月场中摸爬滚打的人，面对苏合慑人的脸色绿牡丹没有露出一丝怯意，还是那千娇百媚的笑：“人不人妖不妖？大人是在说城主大人吗？那位大人不过是喜欢金子喜欢美而已，大人您还真是刻薄！不过话说回来，大人您忘了牡丹是个生意人吗？城主大人既然出了个好价钱，我当然要做这笔生意了。”
苏合冷笑道：“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生意都做到我头上来了。”
绿牡丹笑嘻嘻地道：“胆子不大能坐得了寻花园当家的位置么？倒是大人您越来越小气了，这笔生意会让您少块肉么？”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绿牡丹，敢这样不怕死地和苏合说话的人，除了那个说用两个中银元换我脑袋的科学怪人，也就只有她了。
不过她比科学怪人有眼力见儿，瞅着苏合的脸越来越阴沉，又见他紧牵着我的手，立马转了话题：“大人身边的这位是谁啊？真是好俊俏！”她眼珠子一转，“我明白了！我说大人怎么那么多天不来，原来是得了这么个妙人儿，牡丹在此恭祝大人，祝你们天长地久！”
这一番话说到了苏合的心眼里，他的脸由阴直接转了晴，望着我呵呵直乐。
绿牡丹轻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片缭绕云雾，云雾里那双精明的眸子有意无意地在我身上多转了几转，又若无其事地笑着将我们迎进了赏心阁。
赏心阁呈“凹”字型，是个戏院，一楼是大厅二楼是包厢雅座。凹字的缺口处是方方正正的白色石台，刻着西番莲的花样，没有一点石台的厚重感，轻巧地象是浮在那碧绿的湖水中。
一张张圆桌方椅围绕着那白色石台早已是座无虚席，绿牡丹一边引我们往二楼去一边游刃有余地与周围的客人寒暄。
嘈杂的人声中不时听到有关城墙尸首消失的议论，原来这事已是满城皆知。
苏合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环视着已无空座的大厅，对着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抬下颌，对绿牡丹道：“今天我们就坐那里了，你去安排安排。”
那是一种不容违抗的命令语气，绿牡丹也顾不得她之前与四海城城主的交易了，立刻上前对那角落的一桌客人耳语了几句，大概是把苏合订的雅座换给了他们，那几个客人一脸喜色地往二楼而去。
我们在那空桌旁坐了下来，青衣女小厮们马上拿了水和带着玫瑰芳香的澡豆让我们洗了手，又上了茶水点心。
我拿过一个梅花型的小点心啃着，一边拉尖了耳朵听着人们的议论。
关于这件事说什么的都有，什么城头的尸首看着是人其实早就成了妖，而且没有死绝只是伤了元气，到了晚上同伙来救的时候偏被天眼看了个正着，于是刮起了神风将那妖孽们灭了个干净。
我原本还希望能打听到些什么，可这些不靠谱的传言颇让我失望。
“怎么垮着脸？点心不好吃么？”苏合拿过小点心咬了一小口，“挺好吃的啊，还是你最喜欢的红豆味呢。”
他两三口就把小点心吃完了，看起来他的心情倒是轻松，对于纤雪的事情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不，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样子，我觉得他根本就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所以当早上士兵来汇报时，他才会如此波澜不惊。仔细想想也是，他可是盘古的冢宰，自然是有锦衣卫粘杆处中情局之类的情报机关的，只是他既然已经知道真相，又为何坐在大厅？仅仅是因为讨厌那城主么？
“什么妖啊神的，你们竟瞎扯！”
一个中气十足的大嗓门盖过了所有的说话声音，我放眼一看，说话那人五短的身材，又穿一件土黄色褂子，活像颗土豆。
有人不服气地道：“我们是瞎扯，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土豆哥见自己现在已是众人注目的焦点，脸上便带了几分得意，道：“前些日子四海城城主骑了他的龙来皇都，大家可都瞧见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道：“当然，那可真是威风！可这龙与这事情有什么关系？”
土豆哥道：“你们不知道了吧？昨天那龙被盗了！有人盗了龙救走了偷尸贼，也带走了城头的尸首！你们说的神风就是龙翅膀带起的！”
苏合正抬手喝茶，听闻此言，他放下了茶杯。
有人驳斥道：“四海城城主的龙岂是想偷就能偷的？你倒是偷来我瞧瞧。”
土豆哥斜着眼，鄙夷地瞧着说话之人，道：“你知道个屁！能偷龙的自然不是普通人！听说那人身形高得跟铁塔似的，武艺十分的高强……”
土豆哥还没说完，人群中已是讪笑四起：“搞了半天你也不过是听说而已嘛！”
我心中却是一亮，脑海里浮现出落腮胡子的身影。的确，他有偷龙的力量，也有偷龙的动机，土豆哥的话恐怕不假。只是落腮胡子身为盘古的将军却以身试法，若被查了实罪名定是不小，那不就意味着苏合会失去一个得力助手吗？
苏合的眉头此刻已微微皱了起来。
这厢里土豆哥急得嗓门儿更大了：“不信你们去问城主，他不就在这里么！”
众人更是不屑了：“你这话好笑！那城主是什么人，哪里是我们想问就问的！”
正说着，一个金光闪闪的人摇了一把洒着金箔的扇子从二楼走了下来，嘈杂的大厅因为这个人适时的出现而变得异常安静起来。
绿牡丹迎了上去：“城主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怎么不叫那些姑娘们跑腿，倒是亲自下来？”
城主笑道：“呵呵呵呵，我看你们这里热闹，下来凑个趣儿，我说你们刚才是想问我什么来着？”
听他这么一说，土豆哥象见了救星似的，忙上前对城主行了个礼，问道：“鄙人听闻昨天大人的龙不见了，可是真的？”
城主点头道：“确有此事。”
大厅立刻响起了一片低低的议论声，而土豆哥那张急躁的脸也立刻成了一副我说得没错吧的骄傲表情，他扫了那些嘲笑他的人群一眼，问话也变得更有底气了：“鄙人还听说大人的龙是被一个武艺高强的高大男人偷走的，没错吧！”
“嗯，这个么，”城主把扇子一收，轻敲着手心，细长的眼睛往苏合方向瞟了过来，“我家龙昨天不见了倒是真的，不过那是因为它最近有点小病，到了这里又有些水土不服，所以昨晚就让它先回四海城了。这被人偷走是从何说起？不知阁下是从哪里听来这样不实的传言？”
土豆哥完全没想到城主会这样说，愣愣地道：“可是……那个乞丐说……”
大厅里低声的议论顿成了哄堂大笑。
土豆哥紫涨着脸，那脑袋几乎要缩到脖子里去。
绿牡丹忙出来解围道：“这事是真也好是假也罢，让赤乌城的官员们操心去吧，我们今天只管乐我们的，今年的群芳宴可比往年的精彩，姑娘们个个百里挑一，能歌善舞，大伙儿就慢慢欣赏吧！”
语毕绿牡丹一击掌，一阵激昂的鼓点，群芳宴开始了。鼓点之后音乐缓缓响起，大厅里又安静了下来，一位衣着艳丽的姑娘踏上白色的石台，慢慢吟唱起来，旋律舒缓优美，歌声更是空灵如天籁，让众人沉迷。
四海城城主摇着扇子走了过来，他的眼睛一直锁在苏合身上，对旁人完全无视。走到了桌前，他自说自话地拉了一张椅子紧挨着苏合坐下，对苏合抛了个媚眼，那带了鼻音的声音撒娇般道：“大人，你可怎么谢我？”
“谢你什么？”苏合端着茶杯，半掀杯盖，轻轻地拂着茶叶沫，神色平淡地让人看不出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呵呵呵，大人就爱装糊涂！”城主拿扇子掩了唇，压低声音道，“大人坐在这里不就是想听听偷龙事件有没有外泄么！现在我既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否认了这事，那明轩将军定不会有事了，大人不就可以放心了？这不谢我谢谁去？”
城主干脆把事捅了个透，苏合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对他笑了起来。
这笑是极耐人寻味的，说是感谢却又带了几分轻视，说是轻视却又带了几分挑逗，而他那一双本就勾人的妩媚眼睛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城主，看得城主那张刷了乳胶漆似的脸竟似害羞的少女般浮现出淡淡的红。
苏合凑身上前轻抬起城主的下颌，两个人的距离近得可以用暧昧来形容，城主咕咚咽下口口水，颤声道：“大……大人……您……您……这是……”
“你不是想要谢礼么，一个吻怎么样？”苏合爆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惊得我差点找不到自己的下巴。
城主双颊绯红，双眼满是惊喜，仿佛是被妖艳花朵所吸引的愚昧昆虫般，一脸幸福地快要死去的表情。
但是……
“噗！”苏合突然笑了起来，“你的脸好丑！”他一脸孩童般的天真，仿佛只是无心之语，却也是更伤人。
城主的脸从绯红刷地变成了苍白，幸福瞬间瓦解了，只剩下快要死去的表情。
“你的嘴为什么只涂那么一点红？你的嘴明明宽得象只青蛙啊！”他扳着城主的脸左看右看。
城主的脸由苍白变成了铁青。
“不过你眼角的胭脂我喜欢，很有喜感，只是想让人发笑的话，不是应该在太阳穴上也涂上两团吗？”苏合继续貌似无心地吐出恶毒的语言。
城主铁青的脸已经开始扭曲。
“咦？你的表情有点怪，是因为我用丑来形容你吗？嗯，的确，这样对你太失礼了，你觉得猥琐怎么样？”
城主彻底崩溃了，他双手掩面泪奔回二楼。
这一刻，我竟有些同情起这城主来。
“恶心死了！”苏合一脸嫌恶地甩着抬过城主下颌的手。
绿牡丹早已将刚才一幕看在眼里，不等苏合吩咐就派人重新拿了水和澡豆来。看着苏合几乎要洗下自己一层皮来，她幸灾乐祸地道：“大人您这样坏心眼，可是要当心受报应呢！”
苏合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只是大人受报应也就罢了，怎么还拉上我呢？您知道这下我的损失有多大么？光是您不坐他隔壁雅座我就损失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赔偿你的损失么？”苏合的眼珠子一划拉，瞟向绿牡丹，“那么也给你一个吻表示一下歉意如何？”
绿牡丹一哆嗦，噔噔噔往后退了三大步，微笑的嘴角抽搐着：“啊哈哈哈，我突然想起还有很多事要忙，请恕牡丹不奉陪了，大人您请自便。”
说完脚底抹油溜得远远的了，直到我们离开寻芳园绿牡丹都没再靠近我们这一桌，可见苏合毒舌功的余威之强。
之后过了一会儿，一队队青衣女小厮们手托着托盘，鱼贯着走进大厅，开始为每一桌的客人上菜。
菜名中都带了花名，听着很雅致，而每一道菜也不负它的名，做得都跟一道道艺术品似的，不光看着漂亮连味道都很赞，只是尝不出是用什么材料做的，想必跟那红楼梦中的茄鲞一样，经过了多道工序的。不光是美食，台上的歌舞表演也很出色，华丽的服饰，娇美的容颜，动听的歌声，婀娜的舞姿，看得人眼花缭乱。真正是名副其实的群芳宴。
人在享受中，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湖水被染上了一层橘色，粼粼的波光就象是撒了满湖的碎金子。
白色的石台上姑娘们已退尽，我以为群芳宴已曲终人散，但湖面上却传来悠扬的笛声。
大厅里开始骚动起来，人人脸上都难掩激动之色，就连那一直缩着脑袋的土豆哥也来了劲，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嘴里念叨着同一句话：九姑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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