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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居日子
二月十八这日,槐花巷的小院里飘出了第一缕炊烟。玲珑早早起身,系上青布围裙,在灶台前忙活开了。柳氏要过来帮忙,被她按回房里:“娘您歇着,今日尝尝女儿的手艺。”她麻利地和面、剁馅、擀皮,不多时,一笼白白胖胖的包子就上了蒸锅。
明轩闻着香味跑进厨房,眼巴巴盯着蒸笼:“阿姐,什么馅儿的?”
“猪肉白菜,还有你爱吃的豆沙。”玲珑揭开锅盖,热气蒸腾而上,香味更浓了。她夹出两个包子放在碟子里,“尝尝烫不烫。”
少年顾不上烫,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吸溜气,却舍不得吐出来:“好、好吃!”他含糊不清地说,“比伯府厨房做的还好吃!”
这话让玲珑眉眼弯成了月牙。她把包子端上院里的石桌,又熬了锅小米粥,切了碟酱菜。一家三口围坐吃饭时,晨光正好洒满小院,老槐树在春风中舒展开嫩绿的新芽。
“这儿真好。”柳氏捧着粥碗,脸上是这些年少有的轻松笑容,“清静,自在。”她看向女儿,“玲珑,往后……咱们就这么过日子。”
玲珑给母亲夹了个包子,重重点头。是啊,就这么过日子——母亲养好身子,弟弟安心读书,她经营铺子查清案子。简单,却踏实。
早饭后,玲珑去了隔壁铺子。这间铺面门脸不大,她挂了块“锦心绣坊”的匾额,里头收拾得干净敞亮。前半间摆着柜台和货架,后半间设了绣架,阳光从南窗洒进来,正适合做绣活。
她刚在绣架前坐下,门外就传来叩门声。开门一看,是位五十来岁的婶子,手里提着篮鸡蛋:“姑娘是新搬来的吧?我是巷子东头的刘婶子,以后就是邻居了。”她将鸡蛋塞给玲珑,“自家养的鸡下的,新鲜着呢。”
玲珑忙道谢,请刘婶子进屋坐。刘婶子也不客气,在客椅上坐下,打量了一圈铺子:“姑娘这是要开绣坊?那可巧了,咱们巷子西头住着位宋先生,从前在刑部当文书,最是通晓律法。姑娘若有什么文书契约上的事,尽可去请教他。”
刑部退休的老文书?玲珑心头一动,面上却只笑道:“那可太好了。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送走刘婶子,玲珑继续绣那幅雪梅图。月华丝在指尖流淌,细针穿过软烟罗,绣出傲雪寒梅的铮铮风骨。她在花瓣间暗藏了“隐翠”针法,阳光下隐约能见暗纹——那是萧琰图纸上的第一组密码。
午时刚过,门外又传来马车声。玲珑抬眼望去,见墨竹扶着萧琰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铺子。萧琰今日穿了身浅青长衫,外罩月白披风,面色依旧苍白,精神却比前几日好些。
“表兄怎么来了?”玲珑放下针线迎上去,“可是绣品有什么不妥?”
“绣品很好。”萧琰在客椅上坐下,轻咳了两声,“今日来,是想请姑娘帮个忙。”他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这是我平日服的药,需要配个药囊。姑娘手巧,不知可否帮忙缝制?”
玲珑接过瓷瓶,拔开塞子闻了闻,是清苦的药味。她点点头:“这容易。表兄要什么花样?什么尺寸?”
“简单些就好。”萧琰顿了顿,“能随身佩戴的。”
玲珑会意,从料子堆里挑了块素净的青色绸缎,又选了同色的丝线。她穿针引线,手指翻飞,不多时就缝出个掌心大小的药囊。又在囊口穿了细绳,可以挂在腰间。
“表兄试试。”她将药囊递过去,“里头我放了层油纸,防潮。药粉装进去后,系紧绳子就行。”
萧琰接过药囊,指尖触到细密的针脚,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多谢。”他将药囊收好,看向绣架上的雪梅图,“这幅……快完工了?”
“还差最后几针。”玲珑坐回绣架前,“表兄若是不急,稍等片刻就好。”
萧琰点点头,在旁静静看着。阳光从窗棂洒进来,落在玲珑专注的侧脸上,镀了层柔和的光晕。她拈针的手指白皙纤细,动作却稳而快,一针一线都透着从容。
墨竹在门外守着,偶尔回头看一眼,眼中也带着欣赏。这位沈姑娘,确实与寻常闺秀不同。
最后一针落下,玲珑轻轻咬断线头。她将绣品取下,对着光仔细检查。雪梅傲立,暗纹隐隐,一切都如图纸所要求。“表兄请看。”她将绣品递过去。
萧琰接过,对着光细看。当暗纹在光线下显现时,他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姑娘的‘隐翠’针法,已得沈家真传。”他顿了顿,“我母亲……当年也善此技。”
玲珑心中一软,轻声道:“姑姑若在天有灵,定会为表兄骄傲。”
这话让萧琰手指微微一颤。他抬眼看向玲珑,见她目光清澈,笑容温暖,心中那块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笑容化开了一角。“多谢。”他将绣品仔细收好,又从袖中取出个信封,“这个给姑娘。是关于江南‘云锦记’的线索。”
玲珑接过信封,正要打开,门外忽然传来明轩的欢呼声:“萧大哥!”少年一阵风似的跑进来,手里举着本书,“您上次说的那篇《盐铁论》,我读完了!有几个地方不明白……”
萧琰眼中泛起笑意,招手让他过来:“哪里不明白?说来听听。”
明轩凑过去,指着书上几处。萧琰耐心讲解,声音温和清润,说到关键处还会举例说明。玲珑在一旁听着,心中涌起暖意。弟弟这些年少有人指点功课,萧琰这般耐心,实在难得。
讲完书,萧琰又考了明轩几个问题。少年答得认真,虽然有些地方稚嫩,可思路清晰,看得出是用心读了的。“不错。”萧琰赞许地点头,“开春后我请位先生来教你,不能荒废了学业。”
“真的?”明轩眼睛亮了,“谢谢萧大哥!”
玲珑正要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哟,这儿挺热闹啊。”众人转头,见是位须发花白的老者,穿着半旧青袍,手里提着个棋盘,正笑吟吟站在门口。
刘婶子跟在后面,笑着介绍:“玲珑姑娘,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宋先生。”她指了指隔壁,“宋先生就住你们家西边,以后就是邻居了。”
玲珑忙起身行礼:“宋先生好。晚辈沈玲珑,刚搬来不久,还没来得及登门拜访。”
“不妨事,不妨事。”宋先生摆摆手,目光在铺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萧琰身上。他盯着萧琰看了片刻,忽然笑了:“这位公子……看着有些面熟。”
萧琰起身行礼:“晚辈萧琰,见过宋先生。”
“萧琰……”宋先生捋着胡子想了想,眼中闪过恍然,“哦——想起来了。”他没有说破,只笑道,“公子身子可好些了?老夫略通医理,若是不嫌弃,可以帮公子把把脉。”
萧琰道了谢,却没有伸手。宋先生也不勉强,将棋盘放在桌上:“玲珑姑娘,听刘婶子说你要开绣坊?往后若有什么契约文书上的事,尽管来问老夫。”他顿了顿,“老夫在刑部待了三十年,别的不敢说,律法条文还是熟的。”
这话正中玲珑下怀。她眼睛一亮,福身道:“那晚辈就不客气了。正好有几个律法上的问题,想请教先生。”
“哦?说来听听。”宋先生在客椅上坐下,摆开棋盘,“边下棋边说。”
玲珑不会下棋,萧琰便接了局。两人对坐弈棋,玲珑在一旁斟茶,趁机问道:“宋先生,晚辈想请教——若是十年前的一桩案子,如今想翻案,需要哪些条件?”
宋先生落下一子,抬眼看了玲珑一眼:“这要看是什么案子。若是刑事案,需要新证据、新证人。若是经济案,需要完整的账目往来凭证。”他顿了顿,“不过十年过去,物是人非,翻案……难啊。”
“若是有人证呢?”玲珑追问,“但人证如今下落不明,该如何寻找?”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人证。”宋先生喝了口茶,“若是关键证人,官府应当有记录。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玲珑一眼,“若是牵扯到朝中大员的案子,证人失踪……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话说得直白。玲珑心头一跳,看向萧琰。萧琰神色如常,落下一子:“先生说得是。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证据确凿,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公子说得轻巧。”宋先生摇头,“这世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的。有些案子,不是证据的问题,是人的问题。”他指了指棋盘,“就像这棋局,有时候看似赢了,实则输了。有时候看似输了,实则赢了。”
玲珑若有所思。她想了想,又问:“那若是想保护证人,该当如何?”
“藏起来。”宋先生答得干脆,“藏到最安全的地方。”他看了眼萧琰,“或者……找个靠山,让想动证人的人,不敢动手。”
这话意有所指。萧琰手指一顿,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先生高见。”他淡淡道,“不过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最稳妥的,还是自己手里有筹码。”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藏着机锋。玲珑在一旁听着,心中渐渐明朗。宋先生这是在提点她——查案可以,但要懂得保护自己,要手里有筹码。
一局棋下完,萧琰险胜。宋先生抚掌大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他起身,拍拍玲珑的肩,“姑娘是个明白人,老夫话就说到这儿。往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敲门。”
送走宋先生,天色已近黄昏。萧琰也要告辞,玲珑送他到门口。临别时,萧琰低声道:“宋先生是个明白人,姑娘可以多请教。不过……”他顿了顿,“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
玲珑会意:“玲珑明白。”
马车驶离槐花巷,玲珑回到院里时,柳氏已经做好了晚饭。简单的三菜一汤,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明轩兴奋地讲着萧琰今天教的功课,柳氏含笑听着,不时给儿女夹菜。
这样寻常的日子,却是玲珑盼了许久的。她给母亲盛了碗汤,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护住这个家,护住这份平静。
夜里,玲珑在灯下研究萧琰给的那份线索。关于“云锦记”的资料很详细,东家赵永昌的发家史、与周显的往来、在江南织造局的运作……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而最让她心惊的,是一份名单——当年经手那批问题皇绸的人,除了已死的冯保、孙公公,还有几个她没想到的名字。其中有一个,竟是如今宫里的内侍副总管,李德海的徒弟。
线索越来越多,网越织越大。玲珑握着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关键名字,又画线连接。周显、赵永昌、李德海……这三个人是核心。而他们下面,还有一张庞大的关系网。
她正凝神细思,窗外忽然传来极轻的响动。玲珑警觉地吹熄了灯,凑到窗边细看——月光下,巷子口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又是监视的人。玲珑心中一沉,却并不慌张。她早料到周家不会罢休,搬出伯府只是第一步,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
她重新点灯,继续研究那份名单。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名字上时,她手指一颤——林娘子。
这个名字旁边标注着:沈家旧仆,关键证人,下落不明。
玲珑想起周文博那日说的话,想起墨竹说的“公子已经派人去寻了”。林娘子究竟在哪儿?是生是死?若是能找到她,或许就能揭开当年真相的关键一环。
她将名单收好,贴身藏起。窗外月色清明,老槐树的影子投在窗纸上,随风轻轻摇曳。一切都很平静,可玲珑知道,这平静下暗流汹涌。
她要加快速度了。在周家下一次出手之前,她要掌握足够的筹码。
次日清晨,玲珑去了宋先生家。老先生正在院里打太极,见玲珑来,收了势笑道:“姑娘来得早啊。可是又有什么问题要问?”
玲珑福身行礼:“晚辈确实有几个律法上的问题,想请教先生。”她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问题——关于证人保护、关于翻案程序、关于证据有效性……
宋先生一一解答,条理清晰,引经据典。说到最后,他忽然问:“姑娘问这些,可是家里有什么案子要办?”
玲珑顿了顿,坦然点头:“是家父的一桩旧案。十年前,家父蒙冤而死,玲珑身为女儿,不敢不为父申冤。”
宋先生盯着她看了半晌,缓缓道:“姑娘可知,翻案之路,九死一生?”
“玲珑知道。”她抬起眼,目光坚定,“可若是不走这条路,玲珑余生难安。”
这话让宋先生眼中闪过欣赏。他捋着胡子想了想,从屋里取出本旧书:“这个给你。是老夫这些年整理的案例,里头有几桩与商户有关的案子,或许对姑娘有帮助。”
玲珑接过书,郑重道谢。她知道,这是宋先生能给予的最大帮助了。
从宋先生家出来,阳光正好。玲珑抱着书往家走,路过刘婶子家时,被叫住了:“玲珑姑娘,方才有人送来个包裹,说是给你的。”
玲珑接过包裹,入手沉甸甸的。她道了谢,回到自己屋里才打开——里头是几匹上好的绸缎,还有封信。信上只有一行字:“三月初三,城南土地庙,故人约见。”
没有落款,字迹娟秀,像是女子所写。玲珑心头一跳,想起林娘子。难道……是她?
她将信收好,心中涌起希望。若真是林娘子,那离真相就更近一步了。
窗外春光正好,老槐树的新芽在风中舒展。玲珑站在窗前,望着这片属于自己的小天地,眼中闪着坚定的光。
新居的日子刚刚开始,而她的路,也刚刚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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