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卯识妖

　　叶舟被抬回县衙时，几乎成了一个血人。林郎中早已被请来候着，见状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诊治。清洗伤口、敷上特效金疮药、又灌下固本培元的汤药，一番忙碌下来，叶舟才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是两天两夜。期间，沈文谦亲自来探望过，嘱咐用好药，安心静养。老周、赵虎等人更是轮流守在门外，鲍三爷也每日提着熬好的山鸡汤前来，见叶舟未醒，便默默放下汤罐，坐在门槛上抽一袋烟，眼中满是担忧。

　　直到第三日清晨，叶舟才悠悠转醒。阳光透过窗棂，在床前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药香。他动了动，只觉得浑身如同散架般疼痛，尤其是肋下和手臂，但精神却好了许多。

　　“大人！您醒了！”守在旁边的赵虎惊喜地叫道，连忙端来温水。

　　叶舟就着他的手喝了水，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外面……情况如何？”

　　“大人放心，山神庙那边都处理干净了。信众们都已遣散回乡，并告知里正严加看顾。擒获的几名匪徒也关押在牢，等候审讯。”赵虎回道，“您就安心养伤吧，衙门里一切有我们呢！”

　　正说着，老周和鲍三爷也闻讯赶来，见叶舟醒来，都是喜形于色。

　　叶舟心中稍安，知道自己这些部下经过此番历练，已能独当一面。他靠在床头，听着老周汇报后续事宜，目光却不由得落在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雀上，连日来的血腥厮杀，让这寻常的市井之声显得格外珍贵。

　　然而，安吉县的日常，并非只有邪教大案。

　　就在叶舟醒转当日下午，县衙外来了一对老夫妇，击鼓鸣冤。老周本欲拦下，但听闻案情似乎并不复杂，想着让叶舟分散下心神也好，便进来禀报。

　　“大人，城外五里铺的秦老丈夫妇前来报案，说是他们家……闹鬼了。”老周神色有些古怪。

　　“闹鬼？”叶舟微微一怔。若是以前，他或许会斥为无稽之谈，但经历了黑莲教利用药物、音律制造的种种“灵异”后，他对这类事情谨慎了许多。“具体何事？”

　　老周道：“秦老丈说，他家月前飞来一只极为聪慧的绿鹦鹉，能言人语，甚得他家小娘子玉娥喜爱。但几日前，那鹦鹉忽然不见了，紧接着，玉娥小娘子便一病不起，整日胡言乱语，说些谁也听不懂的怪话，身体也日渐消瘦。请了郎中也看不出所以然。村里便有传言，说是那鹦鹉是精怪所化，吸了玉娥的魂魄……”

　　鹦鹉？精怪？吸魂？

　　叶舟本能地觉得此事蹊跷。他沉吟片刻，对老周道：“让他们进来吧，我问问情况。”

　　很快，一对衣着朴素、面带愁苦的老夫妇被引了进来，正是秦老丈和他的妻子。两人见到卧病在床的叶舟，有些惶恐地下跪行礼。

　　“老丈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叶舟温言道，“将你家之事，细细道来。”

　　秦老丈谢过恩，站起身来，唉声叹气地讲述起来。内容与老周所言大致相同，只是细节更为生动。他描述那绿鹦鹉如何灵巧，不仅能学舌，有时甚至能接上他们的话头，仿佛真能听懂人言。女儿玉娥如何与那鹦鹉形影不离，日夜相伴。说到女儿如今昏迷不醒、日渐消瘦的模样，老泪纵横。

　　“小人家里贫寒，请不起名医，也请不动法师……听闻叶青天您明察秋毫，连山里的妖怪都能降服，求您救救小女吧！”秦老丈说着又要跪下。

　　叶舟示意赵虎扶住他。他仔细回味着秦老丈的话，捕捉到几个关键点：鹦鹉极为聪慧、玉娥病前与鹦鹉亲密无间、病后胡言乱语身体消瘦、郎中断不出病症。

　　这听起来，不像是普通的疾病，也不像黑莲教那种刻意制造的恐怖。倒更像……某种意外，或者，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老丈，那鹦鹉失踪前后，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或者，玉娥小娘子可曾受过什么惊吓？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叶舟追问。

　　秦老丈努力回想，摇了摇头：“没有啊……那鹦鹉飞走前一天还好好的，和小女在院里玩耍。第二天一早就不见了踪影，然后小女就……”

　　这时，一直沉默的秦婆婆忽然怯生生地插了一句：“说起来……鹦鹉不见那天早上，老身好像看到院墙外有个穿着花哨衣裳的人影晃了一下，当时没在意……”

　　花哨衣裳的人影？叶舟心中一动。

　　“老丈，玉娥小娘子如今可能移动？若不方便，本官可随你们去家中一看。”叶舟道。他伤势未愈，不宜远行，但此案勾起了他的好奇，而且涉及一条人命。

　　“不敢劳动大人！小人用板车将小女拉来了，就在衙门外候着！”秦老丈连忙道。

　　叶舟便让赵虎和李茂将昏迷的玉娥小娘子用门板抬了进来，安置在值房的矮榻上。只见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面容清秀，此刻却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消瘦，嘴唇干裂，呼吸微弱，确实是一副生机流逝的模样。她偶尔会无意识地蠕动嘴唇，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仔细听去，似乎夹杂着“阿英……别走……”之类的词语。

　　阿英？是那鹦鹉的名字？

　　叶舟仔细观察着少女，又看了看焦急的老夫妇，心中已有计较。他吩咐道：“老周，你去请林郎中再来一趟，仔细为玉娥小娘子诊脉。赵虎，李茂，你们随秦老丈回五里铺，仔细查问左邻右舍，近日可有陌生货郎、戏班子或者驯鸟人经过，尤其注意穿着花哨者。再去玉娥小娘子的闺房仔细看看，有无异常之物。”

　　众人领命而去。

　　叶舟则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脑中却飞速运转。此案虽小，却透着古怪。那鹦鹉若真是精怪，为何要与一贫家女为难？若并非精怪，玉娥的病症又从何而来？那个花哨的人影，是关键吗？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林郎中和老周先后回来了。

　　林郎中诊脉后，眉头紧锁：“叶典史，此女脉象奇特，并非寻常疾病，倒像是……神思过度，忧惧交加，导致元气郁结，心神涣散。老夫开些安神补气的方子，或可缓解，但根源不除，恐难痊愈。”

　　神思过度，忧惧交加？叶舟若有所思。

　　不久，赵虎和李茂也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和一个奇怪的物件。

　　“大人！”赵虎禀报道，“我们询问了邻里，前几日的确有个走街串巷的驯鸟人经过，穿着花花绿绿的，还在村口表演过。据村口玩耍的孩童说，那驯鸟人曾试图用哨音引诱秦家院里的鹦鹉，但没成功。另外，我们在玉娥小娘子枕下，发现了这个。”

　　赵虎递过来一个小小的、用五彩丝线编织成的同心结，做工精巧，但颜色已经有些黯淡。

　　“这是何物？”叶舟接过同心结，仔细端详。

　　秦老丈凑过来一看，茫然道：“这……这不是小女的东西啊？从未见过。”

　　不是玉娥的东西，却藏于她的枕下？

　　叶舟捻着那枚同心结，目光微闪。一个走街串巷的驯鸟人，一只聪慧过人的鹦鹉，一个怀春少女，一枚来历不明的同心结，一场突如其来的“怪病”……这些线索，似乎渐渐勾勒出一个不同于邪教阴谋，却同样关乎人心的故事。

　　他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破解此案的关键，并不在于寻找那虚无缥缈的“精怪”，而在于解开那少女心中，不为人知的心结。

　　“老周，”叶舟吩咐道，“你立刻带人在县城及周边，寻找那个穿花哨衣裳的驯鸟人。找到后，不必声张，带来见我。”

　　“是，大人！”

　　叶舟又对秦老丈夫妇温言安抚了几句，让他们先回去照顾女儿，并带走了林郎中开的药方。

　　众人退去后，值房内恢复了安静。叶舟看着手中那枚小小的同心结，又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仿佛能看到一只绿色的精灵，正振翅飞过，留下一段啼笑因缘。

　　这起看似荒诞的“鹦鹉案”，如同血腥风暴过后的一缕清风，让他紧绷的神经得以稍弛，也让他再次感受到，这世间的悲欢离合，有时远比妖魔鬼怪，更加动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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