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这一年，林安没有离开过青平山半步，但她写了无数封信给夏煜。
　　因是秘密练习兰葳剑法，林安并未在信中明说，只说自己有事脱不开身，字里行间都是对夏煜的挂念。
　　三封去信，能收到一封夏煜的回信。
　　礼貌，关心，却疏离。

　　夏煜的信，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
　　安好勿念。
　　有时候林安问得急了，他会介绍下母亲的近况，逐渐康复中。
　　只是每每提及母亲时，夏煜总会提到一个陌生的人，舅舅家的表妹，她与夏煜一同照顾夏夫人。

　　第六感也好，直觉也罢，林安心中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不好。

　　中秋过后不久，是夏煜的生辰。
　　去年此时，她还在北戎，夏煜在料理夏展鹏的后事。
　　今年，她想给他过个生辰。

　　林安软磨硬泡，向师傅告了假。
　　一路快马下山，奔南方而去。

　　步入宜恩，林安不自觉下马，微微整理蓬乱的头发，拉展褶皱不堪的衣袖。
　　饶是如此，走在街头，她仍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金秋时节，丹桂飘香。
　　宜恩繁华而富庶，百姓衣着讲究，一个个女子宛若画上下来的美人，精致而温婉。

　　那陌生感转瞬即逝。
　　找了客栈，留下马，林安一头扎进繁华的街市。
　　一个时辰过后，林安尝过肥美的河蟹，品了醉人的桂花酿，换上一身江南最时兴的女装。
　　她静静地看着往来的百姓，不禁嘴角上扬，过些时日，自己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宜恩，将会成为她的第二个故乡。
　　等我。

　　林安此行没有亏待自己，定了当地一家颇为阔气的客栈。
　　她提着买来的各式零嘴回了客栈，上楼时，与一姑娘擦肩而过。

　　“我的大小姐啊，您就放心吧！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那姑娘在前，身后跟着客栈的掌柜，满面讨好的笑意，说个不停。
　　林安随意瞥了一眼，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那位大小姐身材纤细窈窕，肌肤白里透红，水灵灵一双大眼睛。她见林安看她，点头微微一笑。
　　林安见过许多美人，环肥燕瘦，各样的都有。
　　但这姑娘美得如同天上仙子，很干净，很纯粹。她就好像邻家的妹妹，眼神澄澈，笑容单纯，惹人怜爱。

　　就听姑娘声音软软糯糯，道：
　　“那可不，都得看过才放心呢。那些河鲜，都要明日一早最新鲜的。”
　　掌柜忙应下，道：
　　“一定一定，咱们宜恩城品质最上乘的河鲜，明日一定送到俞府！”
　　说罢，他几步上前，到柜台上提了两个食盒，亦步亦趋地跟着姑娘出去。

　　俞府？
　　林安不禁含笑点头，巧了，我也要去俞府，不知道是不是一家。

　　夏夫人母家姓俞，在宜恩是大族。
　　俞家世代经商，家底雄厚。到了夏煜这一辈，有不少青年子弟读书入仕，可谓家族兴旺。

　　林安请小厮通传，自己立在俞府大门外，一面等待，一面不安地整理刘海。
　　与夏煜一年未见，林安不由地有些忐忑。

　　“不嘛表哥，我就要跟着，我也想见见你朋友嘛。”
　　一个甜甜糯糯的女声由院内传来，林安听着觉得十分熟悉。
　　还没待她想起这熟悉感从何而来时，就见到夏煜出现在大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

　　便是在客栈中擦肩而过的那个仙女。
　　便是夏煜信中屡次提及的表妹。
　　俞思齐。
　　当她跟夏煜一同出现时，林安脑海里瞬间冒出了一个词，金童玉女。

　　比起一年前，夏煜气色看起来不错。
　　许是衣着比起在云苍派时要考究许多，夏煜看起来风度翩翩，较之前愈发地帅气了。

　　夏煜见到林安时，笑意直达眼底，惊喜道：
　　“小安怎么来了，快，快请进！”
　　说着，他很自然地接过林安手中的包裹，迎她进门。
　　俞思齐乖巧地站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林安，问：
　　“表哥，这位姐姐是？”
　　夏煜乐呵呵道：
　　“哦，这位是林安，我好友。小安，她就是思齐，我表妹。”

　　林安很客气地同思齐打了招呼，礼貌而疏远。
　　思齐一听，便很是亲热地跑来，挽住林安的胳膊，道：
　　“林姐姐，我老听表哥提到你，说你武艺高强！太好了，太好了，今日总算见到了。我要好好跟姐姐请教。”

　　首先，林安对姐姐这个称呼打了个问号。
　　她余光看看思齐，虽然自己黑了点，手粗糙了些，但怎知我就比你大。不过，看她一身粉色衣裙，满脸稚嫩，可能她年纪会小一点吧。
　　再者说，毕竟第一次见面，林安很难对一个陌生人表现得热情洋溢。

　　只是思齐似乎是真心当她是姐姐，也是真心与她想与她交好。
　　她一路挽着林安的胳膊，问长问短，就像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娘，您看谁来了！”
　　夏煜领林安进了夏夫人的寝居，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喊。

　　再见夏夫人，她恢复了不少，人胖了些，精神不错。
　　最主要是她的眼神。
　　林安记得去年夏夫人眼神空洞，就像是巨大的旋涡，眼底蕴含着无限的哀伤，似是能吞噬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
　　而此时，夏夫人看到林安的一瞬间，笑容满面，眼神带光。

　　夏夫人上前抱了抱林安，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很是激动，边走边说：
　　“怎么瘦了这么多，快来，快来屋里坐。”
　　她一面又指挥着俞思齐，道：
　　“思齐啊，你去伙房，有刚做的酒酿圆子，还有杏仁酥，桂花酪，快去取来，给小安尝尝。”

　　思齐将茶端给林安，笑道：
　　“知道啦，看把婶婶高兴的，姐姐先喝口茶，等我下啊，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她转身飞奔出门。
　　夏夫人不由地冲她喊道：
　　“慢点，慢点！看着路！”

　　看思齐转瞬间消失在拐角，夏夫人才又坐下来，关切问道：
　　“小安这一路辛苦了，这么远的路！”
　　林安看夏夫人精神不错，打心底里高兴，忙道：
　　“不辛苦不辛苦。师傅师娘说等过年的时候，来给您拜年。这次先让我来看看您，我看伯母状态真是比去年好多了！”
　　说着，林安一一拆开带来的那些礼物，有师娘准备的山参补品，自己精心挑选的首饰脂粉，还有各式点心。

　　夏夫人热泪盈眶，道：
　　“小安有心了，真是好孩子！我也想你师傅师娘了，等我好些，我喊煜儿带我去看他们。明日夏煜生辰，小安你今晚就住这里，明日全家一起给他过个生辰，你也一起啊！”
　　不待林安答话，就见思齐气喘吁吁捧着食盒跑进屋，道：
　　“姐姐要是不嫌弃，就跟我睡一个屋，晚上我带姐姐去逛灯市！”
　　夏夫人接过食盒，一一将点心摆在林安面前，道：
　　“你这孩子，就知道玩儿！小安，快尝尝，这些都是宜恩的特产，看看合不合口味。”

　　在夏夫人的督促下，夏煜随林安去客栈取行李。
　　思齐张罗着给林安收拾床铺，没有跟出来。

　　二人走在宜恩的街头，夕阳西下，繁华的街市笼罩着落日余晖，很是温馨。
　　自见面以来，林安一直忙着跟其他人交谈，眼下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有很多想说的，凝结在心，口难开。

　　夏煜打破了沉默，问：
　　“最近还好么？我看你瘦了不少。”
　　林安不由地抱怨道：
　　“诶，可不是。师傅天天盯着我练功，天天关在山上练啊，这是我今年第一次下山。这不您老人家要过生辰了吗，沾您的光，我正好能出来玩儿一圈。”
　　夏煜笑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道：
　　“你就别嘴硬了，肯定连夜赶路了吧，眼圈都黑了。晚上给你做点好吃的，好好补补。”
　　林安不禁揶揄他道：
　　“得了吧你，你会做饭啊？”

　　进了客栈，林安领夏煜到了客房，不待她收拾，夏煜已轻车熟路上前整理林安的行囊。
　　林安站在门口，看他弯腰打着包袱。只听夏煜边叨叨道：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一个人赶路不安全，以后可是不敢了。你坐那儿歇会吧，喝口茶，我马上就好。”
　　这场景太熟悉了，就好像回到了从前，无微不至的关爱、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的从前。

　　林安眼眶有些发涩，不由地说出了她一直憋在心里的话：
　　“今年有些事儿走不开。我想好了，等明年，明年我就离开青平山，投奔你，可好？”
　　夏煜手上的动作停顿片刻，他提着收拾好的包袱走到林安身边，伸手轻拍她脑袋，道：
　　“不好。快看看没什么落下的吧。”
　　他环顾四周，看该收拾的都收拾了，拉着林安就要出门。

　　林安愣是站着不动，抬头看着夏煜，认真道：
　　“我真挺喜欢宜恩的，我愿意，我高兴着呢。”
　　夏煜依旧笑意融融看着她，打趣道：
　　“我不愿意。快走啦，回家吃饭了。”
　　说完，他拉着林安就往回走。

　　一路上，二人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背着日头，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就好像他们之间的距离，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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