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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瓷镇秘闻(三)
“这是父亲的意思,他说家中最近不安宁,怕是沾染了妖邪,需请道长来驱驱邪祟。”苏晚清的目光落在交叠的手上,声音轻得随风而散。
“这道长,靠谱吗?”江余眉梢微动,带着三分不信。
“大约是靠谱的,听家里年长的仆役提起过,若是家中遇上古怪事,父亲历来都是请这位道长处置的。”苏晚清依旧垂着眸子,“听说,我和哥哥当年出生之时,也曾请道长入府,为我们祈福呢。”
夜色深深,只有祠堂的长明灯亮着。
“苏老爷明鉴,贫道以毕生修为担保,这府中内外确实无一丝妖邪之气。”青衫道长额角冒汗,指天发誓,“那些怪事,兴许是人为作祟!”
“道长,在我苏家列祖列宗之前说谎,你可掂量过后果?!”苏明渊面对牌位,负手而立,语气严厉。
“老爷!贫道所说句句属实,绝无欺瞒!若有虚言,天打雷劈,魂飞魄散!”青衫道长脸色煞白,急得跪倒在地。
“没有妖邪?”苏明渊终于缓缓转过身,烛光映亮半边脸,另一半却处在黑暗。
他嘴角弯了一下,眼神却幽深冰冷,不见丝毫笑意:“不,府中一定有妖邪。此等邪祟,非冲喜不能化解。道长,你说……对不对?”
“……老爷所言极是……是贫道学艺不精,未能识破那无形阴祟。”道长猛地一颤,肩头陡然垮塌,深深俯下身子,额头几乎触地,“府上……确实需要一场喜事,来冲一冲煞气。”
“好。”苏明渊脸上这才漾开一抹满意的笑容,他缓缓捋着短须,语气恢复平日的雍容,“那便有劳道长,仔细卜算一番,看看哪家公子的八字,与小女最为相合。选个上上大吉的日子,早日将喜事办了,我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祠堂外,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苏晚影僵立如石。
日升月潜,月轮渐盈。
朱红箱笼系着艳红的彩绸,一抬接着一抬,被仆役安置在前院。
苏晚清静静立在廊柱的阴影里,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衫裙,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面色满是了然。
苏明渊踱步至她面前,语气是惯常的温和:“清儿,你年岁渐长,终身大事该定下了。为父精心为你挑选了几户上好的人家,不论门第、才干都是拔尖的。这些是他们的心意,你可仔细看看,若有合眼缘的……”
“女儿明白。”苏晚清抬起眼,截断了他的话,“一切但凭父亲做主。”
她很早便明白此事。顺从又如何?反抗又如何?她这辈子,注定要和高门大户纠缠不清了。
不如,放手一搏。
凉风掠过,吹动她素白的衣袂。
消息传到耳中时,林砚正在整理书卷。他先是一怔,随即便疾步朝会客厅冲去,衣摆带倒了门边的花架。
“苏老爷!”他猛地推开虚掩的厅门,胸膛微微起伏,“此事万万不可如此草率!”
厅内,苏明渊正端坐主位,慢条斯理地品着茶。闻声,他眼皮都未抬,只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
“林先生,”他语气平淡,却透着刺骨的寒意,“我敬你一声先生,是看在你尽心尽力教导影儿的份上。莫要真以为,自己有资格插手我苏家的家务事。”
林砚向前几步,素来斯文的面容染上薄红,目光直直望向静立的苏晚清:“苏老爷口口声声为小姐好,可这高门联姻究竟是福是祸,您难道不知?您又可曾问过小姐一句,她是否愿意?!”
“愿意?”苏明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终于抬眼,冷冷一瞥林砚,“我的女儿,我自然最了解。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步步为她谋划,何须外人置喙?难道比起我这个父亲,你林砚更懂她、更替她着想不成?”苏明渊一拍桌案,脸上愠怒。
“我……”林砚一时语塞,却仍不肯退让。
“够了!”苏明渊霍然起身,宽袖用力一拂,带翻了手边的茶盏。
“我看你真是读书读糊涂了,需要好好休息!来人——”
“送林先生回房休息。”苏明渊背过身去。
“苏老爷!您不能——”林砚挣扎着,却敌不过侍卫的力道,被半拖半拽地向门外带去。
厅内重归寂静,只余地上碎裂的瓷片,和流淌的茶水。
阴云遮月,四野沉沉。
林砚已在葡萄藤下踱步许久,神色焦灼。
“阿清!你终于来了。”
“阿砚哥哥,父亲心意已决,我们该怎么办?”
“你若愿意,”林砚将她双手拢在掌心,眼中是孤注一掷。
“我们今夜便走!天地之大,总有容身之处。我虽清贫,但有笔墨双手,断不会让你受委屈!”
“不,阿砚哥哥,私奔太险。父亲手眼通天,我们走不出百里,定会被抓回。我们需要一个更彻底的了断。”
“火烧新娘房。”
“果然,阿砚哥哥与我想在一处了。”
林砚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她倚靠在他胸前,闭着眼睛。碎银般的月光流淌过他们相拥的身影,恍若一幅短暂而易碎的画。
墨中绯立在檐角,凝聚内力,听着葡萄架下两人的谈话,他的唇角勾起玩味的笑。
“私奔吗?有点意思。那我便要让这火,烧得更旺些。”
月圆之日,天际尚隐隐发青。
苏晚清的贴身丫鬟流萤,寻到江余等人暂居的客院门外。
她频频回首,见二人出来,赶忙上前深深一福。
“江姑娘,萧姑娘,冒昧打扰。我家小姐……想拜托二位一件事。”流萤声如蚊蚋,带着三分恳求。
“何事?但说无妨。”江余见她这般神色,也敛了敛随意。
流萤望望回廊两端,这才细声道:“小姐的婚事已定,诸事皆由老爷夫人做主,小姐也插不上话。”
“小姐只说,终究是女儿家一辈子一次的大事,她想自己亲手绣一件贴身的里衣,再添置些合心意的脂粉钗环、针头线脑,好歹在这身不由己的终身大事里,留一点自己的念想。”
这高门大户的锦绣堆,都只是看着光鲜,一生荣华,竟换不来半分随心所欲。倒不如我们乡野之人,虽粗茶淡饭,却能落个痛快自在。江余听着,心底也只能暗暗同情。
思及此处,江余正要应下,萧绫却微微蹙眉:“流萤,你自幼跟随苏小姐,应是最知她喜好,为何不自己去?”
流萤面露难色,手指绞着衣角,语带苦涩:“老爷……老爷防得紧,怕小姐存了别的心思。如今莫说小姐,便是我们这几个贴身伺候的,出入府门也需层层禀报,实在不便。”
“原是如此。”江余点点头,面露同情,温声道,“不知你家小姐偏爱什么花色款式?大约需要置办多少?”
流萤见她们应下,面色一松,忙忙说道:“小姐特意嘱咐了,银钱上不必计较,只看东西是否精巧别致。若是样式新颖独特,或是做工细腻上乘的,便多买些也无妨,总归……总归是用得上的。”
她偏头想了想,又补充道:
“对了,我家小姐,偏爱茉莉。”
闺房内,窗扉半掩。
苏晚清端坐在镜前,手中一把沉香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垂至腰际的乌黑长发。
流萤脚步悄悄,推门而入,走到她身侧,低声道:“小姐,您交代的事,她们应下了,此刻应当已出府去了。”
“知道了。”苏晚清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只淡淡应了一声。
半晌,她才将木梳轻轻搁在妆台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她凝视着镜中自己那双淡漠的眸子,指尖缓缓抚过泛黄的镜面。
“流萤,”她忽然开口,略微倾身,靠近流萤耳边,又嘱咐了几句,“你再去……”
流萤听着,重重点头:“小姐放心,奴婢明白,这就去办妥。”
夜色渐临,庭院内灯火零星。
池木周在空荡的院落里转了两圈,提高声音唤道:“小鞭炮!师兄!师姐!”
回应他的只有风吹过的呜呜声。
他停下脚步,眉间蹙起,低声嘀咕:“奇怪,这个时辰了,人都跑哪去了?”
心中疑云微生,他脚步却未停,不觉行至后园池塘边。
池木周目光扫过,倏然定住。一块滑湿的青石上,正伏着一只色泽暗红的虫子。
“蛊虫?!”他神色骤凛,一眼便认出这小虫。
他正欲上前细察,那虫子却似有所感,细足一弹,竟凌空跳起,直直跃向厢房窗户。
“不好!”池木周不及细想,疾步掠至窗前,抬手便掀开了支摘窗。
“对不住!可有瞧见一只……”
房内并无飞虫踪迹,却见苏晚清软倒在地上,一手死死揪住胸前衣襟,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微弱。
池木周当即翻窗而入,箭步上前,半跪在地:“苏姑娘!苏姑娘!你怎么了?!”
苏晚清睫羽颤抖,嘴唇翕动,气息游丝般断续溢出:“药……我的……药……”
“药在哪儿?!”池木周环顾四周,急声追问。
“抽……屉……”她勉力抬手指向妆台。
池木周不敢耽搁,立刻起身拉开抽屉。屉门刚启,一股淡紫色烟雾扑面涌出!
“唔!”他虽反应极快,用宽袖掩住了口鼻,向后疾退,却仍吸入少许。强烈的眩晕感立刻袭上头顶,眼前景物开始摇晃重叠。
苏晚清悄无声息地站起,脚步轻盈地走到他身后,稳稳揽住他的肩膀。
一只微凉的手顺势勾抬起他的下颌,气息拂过他耳畔,声音轻柔似叹息:“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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