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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篇】破冰
裴之桓再睁开眼,已是夜半时分,屋外刚下了小雨,正能听得见雨水自新叶上滴落的细碎雨声,喉间灼痛渐消,混沌意识如破冰般一寸寸醒转。
殿内静的出奇,窗外月移中天,清辉漏过窗棂,筛得满室碎银。
他勉力掀了掀眼皮,浑身筋骨似被拆过又重拼,酸软得动弹不得,唯有心口那一处,竟暖融融地透着些微痒。
视线缓缓聚焦,便见一边烛火摇曳,映着个纤瘦身影。
景云初身上披着她那件红色斗篷,一手支着头,一手拂在裴之桓胸口一侧的褥子边,像在哄一个孩子入睡,她静静闭着眼,半边身子趴在床沿,几缕碎发垂落颊边,随着匀净的呼吸轻轻颤动。
许是守得久了,困得厉害,长睫覆下,投出一小片浅浅的阴影,唇边还噙着一点极淡的笑意,仿佛正做着什么甜软的梦。
手边搁着个空了的药碗,碗沿凝着些许褐色药渍,想来是她守着自己喝了药,又怕惊扰,便这般悄无声息地陪着。
裴之桓怔怔望着,喉间忽然涌上一阵热意。
白日里头脑昏沉时,他模糊的意识里依稀记得有人用微凉的帕子一遍遍拭他额头,记得有人俯身在他耳畔低声唤他“公子”,记得那双手握着他的手,带着柔软的力道,将浸湿的软巾一遍遍擦过。
那时他只当是做了个梦,是昏沉中生出的妄念,却不想,竟真的有个人耐着性子守了他半宿。
他凝望着她恬静的睡颜,先前只觉景云初是个跳脱灵动的小丫头,单纯且幼稚,眉眼间总带着那几分稚气,此刻灯下瞧着,竟觉她侧脸线条柔和得紧,鼻息轻浅,像只温顺的小兽,守着他这方小小的天地。
他极小心地绕转指尖,灵流浮于指尖,只见他两指一并,轻指景云初拂在褥子上的手,一股暖流倾泻而出,瞬间融进了她满身。
景云初像是感受到周遭的暖意,动作松快了些,睡得更沉了,慢慢脱了手,猫儿似的整个人趴在了榻边。
半宿的焦灼与痛楚,竟在这一眼间,尽数化作绕指柔。
他不敢多想——待天明了,定要好好同她说声谢。
又想,若是能日日醒来看见这般光景,便是再受几日病痛,也值了。
这般大逆不道地想着,倦意再度袭来,裴之桓偏过注视着少女的视线,缓缓阖上眼,唇边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在满室药香与烛影里,沉沉睡去。
翌日,阳光明媚,越来越多的冰雪化为甘泉,往山脚下赶趟儿似的奔流着,原本白茫茫一片的寂寥荒山,逐渐显现出更多自然的景致来。
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缝照在软榻上,晃了景云初的睡眼,她睫羽轻轻抖了抖,缓缓睁开,只觉一个姿势久了,浑身有些酸酸的。
景云初伸手揉着惺忪的睡眼,待看清眼前是裴之桓的床榻,她一时愣住,忽地弹起来,还因动作太大掉了肩上的斗篷,她手忙脚乱拾起斗篷抱在怀里。
景云初摇了摇头,确认完全清醒后开始庆幸道:“还好他已出去了,否则得多……”
一转头,裴之桓正端坐在那茶桌边,一手执着笔,笔杆正悬在纸上还未落笔,留下纸上写了一半的瘦金小诗。
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坚强地扯出一个极难看的笑来,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赶忙低着头向他作起揖礼,就连斗篷都撒手不要了,整个滑落在脚边。
“公子!我……我本无意冒犯,未经允准擅自进您房中……是我的错!您千万别赶我走……昨日您病得厉害,姑姑又有事下山去了,才……”
裴之桓微眯着眼,饶有趣味地瞧着她,缓缓开口道:“抬起头来说话。”
见景云初紧攥着手,有些紧张过度,裴之桓清了清嗓子:“你我并无尊卑之分,你无需这般害怕……”
“何况,你如何看出我要赶你走了?”
“……”
景云初慢慢抬起头,怯生生地望着他,不作声。
这场莫名其妙的是非中,裴之桓再清楚不过,景云初一直担任的都是一个受害者的角色,他早该看清自己的问题,而不是擅作主张对她做决定,这样做反倒是寒了她的心。
“多谢你……”
景云初顿时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裴之桓,说出这种肉麻的话时,他自是不愿抬头去看对方的,甚至不难看出此时的裴之桓举手投足间还带着些拘谨。
景云初也知道,以他那副高高在上的个性,能对自己说出“谢”字已是不易,若是再过多索求,不免有些贪心了。
景云初紧张的情绪有所好转,眉眼绽开,浅浅笑着:“公子客气!”
说完忽地蹲下身捡起斗篷,抱着大红色的斗篷向外跑去,她低着头,斗篷的薄绒半遮住她的脸,恍惚间只能看到她面颊间明显的酒窝。
裴之桓一时有些茫然,见景云初那模样,心里直犯嘀咕:“她这是……害羞?”
从前在万麒堂总有女弟子打趣他,她们总是那样热情主动,逗得他总想着躲。
说到底,他还从未真正见过姑娘家羞涩起来的模样,不自觉勾了勾唇角,冷笑了一声,不过下一刻他便立马强作镇定,蓦地收了笑意。
正欲提笔再写,却猛然瞧见纸上赫然已写着一句小诗——
最是凝眸无限意,
似曾相识在前生。
男人耳尖一阵泛红——自己何曾写过此等不堪入目的诗,裴之桓一时有些恼火,放下笔去,将写了那诗的纸狠狠揉作皱巴巴一团丢进废纸筒内。
见景云初从裴之桓的寝殿处跑来,绮芸有些奇怪:“初春多雨,我昨日下山回来时下了雨,便回的晚了些。云初你……怎么……?”说着看了看景云初,又看了看身后裴之桓寝殿的方向。
景云初的笑意一时还未收住,便顺势说了下去:“斗篷……昨日落在澹墨轩了……”
绮芸将信将疑地走到她身边盯着她瞧了许久,那股浅浅的茉莉花香可骗不了人,这么大一个锦舒别苑,也就裴之桓房中有。
不过绮芸轻叹了口气,倒也没打算戳穿她,摆出一副早已洞穿一切的神情,阴阳怪气道:“哎呀,只要不是落在少主房中就好~”
绮芸故意忍着笑,将“好”字的尾音拉的极长。
景云初再度将头埋进了怀中的斗篷,只是比先前埋得更深了,绮芸到底还有多少说话技巧是她没见识过的,这句话说的也当真是叫人……羞耻至极!
夜色将至,裴之桓照旧去往后山练剑,途径景云初的房间,瞥见她窗户大开着,窗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他拿灵力给她捏的几个小雪人,她竟还宝贝疙瘩似的留着呢——一个个干干净净,通体雪白,和刚捏好时并无两样。
裴之桓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还未来得及察觉便淡然地转身离去。
今日过后,天气暖了起来,两人怎么也算是冰释前嫌,春山新雨初歇,岚气漫过叠嶂松涛,碎金似的晴光穿林渡叶,筛落满身清辉。
正赶上开春,能活动的范围大了些,绮芸给她扎了个纸鸢,景云初便常常带着往后山和外面的跑,偶尔还能碰到几只头茬出来的蝴蝶。
旁人看来或许不以为然,她却是玩得不亦乐乎,经常蹭了一身污泥,担心绮芸要说她疯玩,她便赶在回来前就着清澈的小溪提前将衣摆的脏污清洗干净。
这日景云初刚走进后山,温泉声吵的她不停往远处跑,忽然,一抹白色的身影穿林而过,速度极快只留下一抹残影。
景云初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而后却又见到那身影飞到粗壮的枝干上,优雅地蹲坐在枝干上舔着爪子。
这哪是什么鸟啊兔子的,分明是一只白狐!
还不像是普通的白狐,那白狐通体毛色胜雪,纤毫不染山涧泥尘,日光拂过的一瞬,仿佛缀了满身流霜碎月,连尾尖蓬松的毛穗都泛着莹润的柔光。
双耳尖尖,俏生生支棱着,却不似凡狐那般机警畏缩,反倒透着几分慵懒的灵秀。
此刻它正蹲在老松虬结的枝干上,后爪稳稳勾住苍鳞,前爪抬起,粉嫩嫩的肉垫蜷起,殷红的舌尖轻舔而过,动作缓而柔,恰似掬了一捧山涧清泉浣洗玉爪。
景云初小心翼翼走近了去看它,那双眸子尤为灵动,不是凡兽的浑浊褐黄,而是清湛如秋水,瞳仁里映着流云飞鸟,也映着林间细碎的光影,转眸时,竟似含着三分慧黠,七分漠然,仿佛是这青山灵秀所化,见惯了朝暮荣枯,不屑与尘世烟火为伍。
风过林动,松针簌簌坠落,拂过它雪白的脊背,它只懒懒抬眸瞥了一眼,复又垂首舔舐爪尖,尾尖漫不经心地轻晃,惊起枝间几只粉蝶,翩跹着坠入春光里。
“好漂亮的狐狸啊……”
察觉到树下景云初的目光,灵狐随即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看,不知为何,盯着它深邃的狐狸眼,不知不觉便觉得有些意乱情迷,那灵狐的眸子像是有某种魔力,叫人看了便被深深蛊惑,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景云初一介凡人,也逃不过这灵狐目光中的攻势,呆滞地回望着它。
良久,景云初手中花枝滑落在地,她眼神都空洞了,像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像立在那里。
突然一股灵流袭来,正击在那灵狐蹲着的枝干上,灵狐被吓到,飞速在林间逃窜起来,不一会便没了影。
裴之桓来到景云初身旁,见她已被灵狐蛊惑至深,早已隔绝了身外之物,危急关头裴之桓只得出手将她一掌打晕过去。
景云初身子一软倒下去,裴之桓想扶着她,却觉得有些无从下手,干脆抬手将她拦腰抱起。
身形悬殊这样大,裴之桓轻松将她抱在怀里,坚实的胸膛与臂膀触及到一阵不曾有过的温软,低头看着怀中娇小的少女,着实是容易叫人心生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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