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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余烬
起初,他没有迎合,却也没有推拒,只是顺势在床沿坐下,一动不动,静观其变。
她早已烧昏了头,奈何找不到纾解的方法,只能焦躁难耐地小声啜泣,在药力驱使下攀着他的黑衣磨来蹭去,后来总算找到一丝门道,瞄准他的脖颈吸吮啃咬,不得章法地扯开他的衣襟,笨拙地在他胸口背后留下各种印记。
——完全没有香艳的感觉,反倒像养了一只爱在主人身上磨爪子的小猫,而且这猫还掌握不了力道,完全没个轻重。
本以为是错觉而已,帐里的香气却越来越浓,容不得他忽视。
他从来只喝清水,不碰茶,更不碰酒,在别的事上同样谨慎,远离一切可能让他产生依赖陷入危机的东西,不曾想,这次却轻易着了道。
身上的反应愈发明显,他终是有了行动,换做了掌控局面的那一方。
眼看她青涩的身体承受不住,温热的泪水随着他的节奏不断满溢而出,濡湿了嫣红的面颊,他一时竟有些恍惚。
明明应该在察觉有异时就转身离去的,明明可以强行压下药效先去警示下药人一番的……为何却在相识次日就同她有了这般亲密的关系?
清醒之后,她会作何反应?
天光微亮,他已经苏醒,却并不急着起身,依旧阖眼假寐。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她醒了,他听到了捂在嘴里的惊呼、长久的沉默——久到令他觉得怪异——而后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就这样?未免太过平静了。
于是,他翻身转向床内她的方向,故意拂开被子露出身上一塌糊涂的“罪证”,而后在她的吸气声里揉着眉心睁开眼,先是看看自己,再沉了脸看向她:“怎么回事?”
她双目泛红,唇瓣微肿,长发凌乱地披在背后,裹的依旧是昨日他找出的那身红衣,整个人缩在床角,显得格外孱弱。
“我……你们右使那里的饭菜有问题……我不是有意的……”
她结结巴巴地辩解,说的和话本传奇里负心汉的台词出奇地相似。
他轻嗤一声,轻轻松松接了下去:“做都做了,还说什么不是有意。”
“我、我不是在推脱,那、那我担起责任来便是!”
这傻话——
他颇觉兴味,黑着脸继续对词:“哦?你要怎么担起责任?”
她脸上红白交错,末了以壮士断腕的口气道:“我会和你结为夫妻。这种事……不是只能夫妻间做么?”
“不嫁右使了?”
她咬了咬牙:“不嫁了。”
这姑娘……傻得很有意思。
“可我几时说要娶你了?”
她愣住,眨了眨眼:“你不愿?那就算了。”
他又险些被一句话呛死,憋着幽幽火气掀被坐起:“到底是怎样的人家养出了你这样的傻子?”
她看着他身上露出的更多印记目瞪口呆,许久才生硬地接话:“万仞山庄,我昨天就说过了。”
是的,关于自己的出身目的,她一早就交待得清清楚楚。万仞山庄这是生了个女儿专门对付他的么?
冤有头债有主,这笔债,他记下了。
她声称虽然不必负起责任,但至少要帮他上药。
没有哭泣吵闹,没有以死明志,却想着担责赔罪,她的反应未免特殊过了头。难不成一段日子没有出去,外面的贞洁观已经大变样了?
春风一度后,由女子为男方涂金疮药——就算再曲折离奇剑走偏锋的话本也写不出这样的场景。他向来被人评价为“捉摸不定”,可与她相比,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她帮忙擦药时,他仍在仔细打量:动作娴熟、姿势老练,力道不轻不重。他越看越是奇怪,不由问道:“你时常给人上药?”
她闻言扬起笑容:“小时候奕哥哥嫌我对自己的伤不上心,总是备了药亲自给我擦,我看多了,自然就学会了。”
“奕哥哥”这个称呼,昨天就自她口中听过一次,不过,他眼下最好奇的是——
“莫名其妙失了清白,你一点儿都不在意?”
她一僵,转瞬红了眼眶,却没有落下半滴眼泪:“这种事,从我违背父母所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所觉悟了……”
从小她便憧憬着话本中、戏文里行走江湖的女侠,她们不被后宅院墙阻隔,天下之大,自由行走;不被儿女私情牵绊,爱恨情仇,当断则断。三尺青峰映出如花容颜,个个活的轰轰烈烈、恣意潇洒。
然而父母坚决不肯让她踏入江湖,尤其父亲出身江湖,却对江湖女子难掩鄙夷之情,借由母亲之口训诫她,女子行走江湖怎会有什么好声名?轻则被人指指点点,难有上好姻缘,重则清白被毁,断了所有活路。
这不是恐吓,而是现实。一路走来,她深有体会,女子单单孤身离家已经处处不便,何况是行走充满变数和陷阱的江湖?能够有惊无险地摸到千绝宫的教址,已是各路神仙齐齐保佑的结果。
听她简述完途中化解的几次危机,他垂下眼:“让千绝宫和万仞山庄谈和,对你而言就如此要紧?”
要紧到愿以清白、性命为赌注,独自跋涉数百里路来换取一个渺茫的可能?
明丽的笑容未脱稚气,却格外坦荡而坚定:“没有纷争的江湖,一定比现在更好!”
这句话,竟会令他语塞。
仿佛是在无形之中达成了某种默契,她在他的居所住了下来,虽然不曾同寝同食,但她自得了默许之后,便开始时常出入他的书房。
千绝宫的地图、旗下产业的账册、各地传来的密报……种种要命的文书都摆在她稍加留意就能发现的位置。他几乎是一天三遍不厌其烦地检视,这些东西却始终没有挪动过一丝一毫,唯有他的心绪从意外到猜疑,从懊恼到焦灼,曲折起伏得毫无道理。
她只看拳谱、剑诀之类的东西,天色未明就跑去院中离他寝室最远处习武两个时辰,是为早课,暮色来临时再练两个时辰,是为晚课。
第五天傍晚穿过院子时,他不知搭错了哪根筋,随意指点了一句,她当即双眼闪亮,惊喜地道谢。
他一个晃神,脱口问道:“你怎么整天窝在院里?不想着见千贺天了?”
她满脸讶异:“我可以出门?”
他一默,随后开口:“我什么时候不许你出门了?”
她一愣:“让别人发现你带了教派之外的人进来……不要紧么?”
这一次,他沉默了更久:“你是在为我考虑?”
她点头:“你帮了我的忙,我不能害了你。”
害他?就凭她?
明明是一句傻话,却让他心底莫名躁动起来,一如这些天反复检视书房却一无所获时的心情。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右使的下属吧,”她垂眼看着鞋尖,“所以才想着给他送女人。”
“我——”他无端地想给自己一拳,“我还没说过我的名字……”
“按照江湖礼节,最初我报上名字的时候你就该说了。”她依旧用发顶冲着他的脸,“没说就是有什么理由吧,比如手上沾了我们山庄的血之类的……”
“我没有!”需要他亲自动手的人并不多,万仞山庄那种根基不稳的二流门派哪里——
“那就好。”她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肯抬头看他,“要是你的确伤过我们山庄的人,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为何,他也跟着舒了一口气。
经过这次对话,他与她之间的气氛似乎起了一些变化。她依然没有跨出院门一步,却开始主动找他打听千绝宫的日常事务,更多时候仍是在请教习武时遇到的难题。
他也从随便两句打发掉她,渐渐转为耐心指点,甚至亲身示范。有次在书房中讲到她疑惑的地方,他顺手以笔代剑演示,不料墨迹溅出,眼角跟着就是一点凉意。
她掩唇一笑,帕子掏出半截又收了回去:“有此一痣,更添风情,不如留着吧。”
这话任谁说出都是一句言辞暧昧的调笑之语,偏偏由她说来却再坦然不过,仿佛说的是花很香鸟很美一样。
那股火烧般的焦灼感又来了。他不动声色地坐回椅上:“还是帮我擦了吧。”
她依言轻快地上前,俯身凑近,他算准时机,扬起脸对上她的眼,长睫缓抬,慢慢勾出一抹笑,满意地看到那双近在咫尺的杏眼瞬间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不转,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
笑意因此愈深。
许久之后,他轻咳一声,故作无知:“怎么了?”
她退开一步,脸颊泛红,可仍旧没有半点扭捏,大大方方赞叹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很容易一不小心就看呆了。”
心口重重一声响,他生平头一回觉得,拥有这副曾被称为“妖孽”的容貌,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你穿红色一定很合适。”她迅速帮他擦净脸上墨迹,随手开始清理桌案上溅到的污点,“真想看看你当年穿着那件红衣是什么模样。”
辞岁祭那件华丽有余、繁琐过度的衣服?那一夜,她穿的便是——
那袭红衣,如今看来,多像是一套吉服。
吉服……
他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如果千贺天……我们宫主愿意同万仞山庄谈和,条件是要你嫁给他。”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你会怎么做?”
她停下动作,没有立时回答。这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他本以为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好。
结果,她低头拧眉良久,只说了句“我不知道”。
接连几天,她都躲着他,虽然住在一个院落中,却能做到每天见面不多于两次,交谈不超过五句。
心底有把火越燃越炽,直教他烦躁不安,举止失常。
右使直言他在犯病,他知晓病因多半是她,却始终不明缘由,隐约想到一个答案,因为太过荒唐,自然无须再想。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她未用朝食,用哺食时也不见踪影。他险些以为她选择了不告而别,末了却发现她倒在自己寝室中,发着低烧,人事不省。
他当即拎了右使过来,诊断的结果出人预料:她有了身孕。
那一晚之前,她尚是完璧,此后便一直住在他院中,这孩子是怎么来的,没有第二种可能。
告知这一消息的人再淡定不过地审视着他,似乎将他的心思看了个透,他想起当时被下药的账还没算,当即沉下脸道:“你做的好事。”
右使轻飘飘回应:“是你做的好事。”
无法反驳。他心底果真有丝雀跃,赞同这孩子的到来是件好事。
“这孩子的父亲出自千绝宫,母亲来自万仞山庄,真是不可思议……”她不再逃避,坐在了他面前,脸色有些苍白,眼中却闪烁着点点笑意,“……是个好兆头呢。”
他不置可否,心口分明漾起一股暖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便不能以结亲为条件换取讲和的机会了。”
她突然郑重起来,他一时没跟上她的思路,便听她继续道:“那天你问我愿不愿意用嫁给你们宫主为条件换取讲和——”
她直直望着他,仍是一贯坦荡坚定的神情:“不行,我不能嫁给千贺天。谈和的事,我会想别的办法。”
乍然听她如此拒绝,他气息一窒:“那你想——”
“我可以喜欢你么?”
脑海中一片空白。
等不到他的反应,她渐渐装不了镇定,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指节用力到发白,却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以为他没听清,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或、或许——不,是肯定会很棘手,你说不定会被认为生了二心,可、可是……我能不能……能不能……”
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就算我没办法帮你实现那等宏愿……你也愿意?”
她重重点头,殷切而忐忑地等他的回答。
“我就是千贺天。”他悠然出招。
她仿佛被点穴般定在了椅上。
“怎么办?某人刚说了不能嫁给我。”又补一招。
她依旧没有动静。
“之前我想报上名字,偏你不听;书房里就有我的印信,偏你不看;出了院门随意打探一下,你就能知道这里住的是谁,偏你不问。”他轻轻摇头,“生出的孩子若像你这般傻,将来可如何在千绝宫里过活?”
再看她时,她依然——已然身子软倒,朝地面栽了下去。
右使又被他拎了过来,这次说得十分不客气:“我忙着探究解药配方,才没工夫给来路不明的女人安胎!”
“她不是来历不明的女人,是未来的宫主夫人。”
随着这话出口,连续灼烧心底的火苗终于熊熊燃起,将困扰他的迷障烧了个一干二净。
原来如此,他已将她看做妻子。
他勒令她停止习武,将华美的衣裙和昂贵的首饰堆满了她的房间。但她对这些阻碍行动的外物统统没什么兴趣,倒是更乐意窝在他身边,听他说千绝宫和他的过往。
于是他一有空便讲给她听,第一任宫主如何醉心武学、脱离东垣王室、建起千绝宫,他亡故后千绝宫如何式微,又如何被朝廷所用、成为悬在武林各派头上的一把刀——只要草木长得过于繁茂,便要出手修剪清理,朝廷借此微妙地平衡着整个武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想要鹬蚌相安无事,也要看看渔翁是否乐见其成。
她所希冀的,从一开始就不可能。
“那么,这些年来打打杀杀不就更可笑了么?”她听后反而更加坚定,“这种事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他发现,她总能教他哑口无言。
“但愿到这个孩子长大时,不必因父母的出身受累。”她一手贴上微显的小腹,短短一句,已流露出为人母者的慈爱和刚强。
于是他改了主意,即便不可能,但试试又有何妨呢?何况他本也不打算一生受制于人。
或许以他二人的婚事为契机,这个麻木浑浊了多年的江湖真能生出一些改变。
她又惊又喜,当即要先回家中劝服父亲。他派了足够的护卫、备了足够的聘礼,故意声势浩大地将人送回,顺便提亲,将消息散布到世人皆知。就算明知不会听到任何好话,但能让那些名门正派慌乱一阵,何乐而不为?
至于万仞山庄的态度,最坏不过将人扣下,随行的千绝宫高手自然会将她安然带回。不如说,万仞山庄真要反目,更合他的心意,横竖少了许多麻烦。他想,先前他已说得那么清楚,就算两边无法共处,她应当也不会颓丧太久。
然而,不过思考了一个昼夜,万仞山庄便答应了这桩婚事。
她说父母宠爱她,也必会怜惜未出世的外孙,他却不能不往坏里考虑。
然而送回来的消息却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万仞山庄的确在尽心尽力操办嫁女,同时也犯了众怒,招致许多非议嘲讽,相熟的门派纷纷与其断了往来,庄主闭门不出,弟子在外受到奚落也仅是忍气吞声……
她说自小便能看出谁对她是善意。
她说家人虽对她管束颇多,却绝不会害她。
她说此行必能说服双亲,堂堂正正嫁他为妻。
他便多信几分吧。
然而迎亲那天,他终究留了个心眼,吩咐各人小心防备,尤其要在入口的东西上多加注意。
席开不多,除了主席上几张冷淡的面孔,几乎没有其他门派的宾客。因为事先知晓,迎亲的人手自然也不多,落座之后,堪堪占了十 之二三,但比普通人家而言排场已经大了不少。旁人家里姑娘出嫁,十桌里多半只有一成是由婆家过来迎亲的男宾。
他带来的人手分散落座。天气寒冷,酒席开在院中,虽然四周置了火盆,盆里香木烧得正旺,仍免不了丝丝寒意。主人家便吩咐提前上了美酒和佐酒小菜,并干鲜果品。席面上一切如常,言谈之间虽然僵硬,但总算所有宾客都记得这是喜宴,觥筹交错间也热络不少。
酒过三巡,新娘由侍女搀扶姗姗来迟,红衣曳地,衣衫宽大,众人自然心照不宣,只是连声恭贺。待到新人堂前行礼行到“夫妻交拜”时,变故陡然而生!
彼时他身随意动,深深拜下,刚要起身,忽见对面衣袖翻飞,一柄刀刃幽蓝的匕首直刺他腹间。
一个闪念,他被刺个正着,却没有立时躲避,反在各种呼喝声中上前半步,一把扯下了遮住对方面容的鸳鸯喜帕——一张陌生的、被恐惧扭曲的脸。
不是她,果真不是她!幸而不是她!!
“千贺天,今天便是你伏诛之日!”刚刚受过他高堂之礼的长髯男子拔剑而起,几名魁伟的弟子霎时将他围了个严实。
他一手按住伤口,脸上没有丝毫痛楚之色,反倒蔑然轻笑:“如此伎俩,才是你们正派应有之义。既不愿受我那一礼,这便还来罢。”
随手抄起面前的铜制烛台对上成排利刃,他以一敌十,轻松压制,一路冲向内院。
万仞山庄的亲传弟子也不过如此,再多十来个都不必放在眼里,只是,他们把他的妻子藏去了哪儿?
等到他察觉院中点燃的香木有异、分散的千绝宫诸人落了下风时,已然失了先机。
体内所中之毒来势汹汹,他渐渐体力枯竭,终于不再顾忌,夺了兵器在手,对万仞山庄的人使出了杀招,来自其他门派的帮凶更早早成为他手下亡魂。
然而对手虎视眈眈,岂会容他喘息?
最后,全凭几名尚有余力的下属拼死反击,他才杀出一条血路、活着返回千绝宫。
不久之后,他听到了万仞山庄那边传出的消息:山庄庄主为铲除魔头不惜派掌上明珠使出美人计,本欲借婚礼将千贺天引出诛杀,却只令其重伤逃跑,万仞山庄损失惨重,庄主在鏖战中负伤,庄主之女也不幸遇难、惨死于邪教恶徒剑下。
呵,这就是正道的那些大侠,这就是她的家人!
她必然是被藏了起来,受制于父母,等着他去找去救。
荒唐的是万仞山庄竟在族中墓地为她起了一座新坟,这种小小伎俩,又怎能骗得过他!?
然而,万仞山庄给他下的毒很是麻烦,香木有毒,兵刃有毒,招待众人的干鲜果品竟然也有毒。除了迎亲的队伍,当天婚宴上的其他人怕不是早就服了解药。
疗伤的时间格外漫长,他只能加派人手暗中查探她的踪迹。
然而日复一日,始终没有她的消息,他从笃定等到生疑,再从生疑等到慌了神。
顾不得体内余毒未清,他日夜兼程直奔琫昂。暮春时节,朝霞满天,城外那座新坟位于一处风景秀美的向阳坡地,四周碧草如茵,繁花似锦,花叶上还沾着昨夜的细雨。
他脚底一个踉跄,跪倒在地,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墓碑上刻了一行字,他只盯死了其中两个,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反反复复地分辨——
她笑容明媚,说:“我来做第一个尝试的人吧。”
带头去做不可能实现的蠢事的人会是什么结果,他早该想到的。痛楚袭来,他一把攥紧心口,跪在碑前蜷起了身体——
她一脸惊慌地扑过来:“哪里不舒服?是胸口疼么?”
痛到极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他扶着石碑摇摇晃晃起身,对着坟头连连出掌,不知过了多久,黄土削平,四周花木一片狼藉,涂了黑漆刷了桐油的棺盖露出半截——
她红了眼眶:“这种事,从我违背父母所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所觉悟了……”
他轻轻拂去剩余黄土,当中一掌拍下,四周钉死的铜钉霎时齐齐向外冒出两寸,棺盖松动——
她希冀而忐忑的目光对上他,绞着手指问:“我可以喜欢你么?”
他闭眼发力,一手推开棺盖,而后缓缓睁开血红的双眼——
“紫苏在哪儿?”
“难道不是落在你这魔头手上?”面对悄无声息出现在山庄内的他,她的父亲战战兢兢,几乎站立不住,给出的答案却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求你不要计较先前的事,好好对待我们苏儿……”她的娘亲几乎哭到昏厥。
她的丫鬟说,她一直住在别庄待嫁,在亲人隐瞒下以为次日才是婚期,及至迎亲那日下人说漏了嘴才察觉真相,趁人不备冲回山庄阻止,之后就没了音讯。
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为何万仞山庄的人都以为他已将她劫走?
天下如此之大,她究竟身陷何处?
由此时起,这个问题竟一气纠缠了他七年,而且不知何时才有答案。
直到一次走火入魔,盲了双眼,毁去半边容貌,他才发觉自己生了心病。他知晓病因多半是她,却始终不明缘由。
说起来,她与他不过相处了五个月,肌肤之亲更是仅仅一夜而已,他甚至已经很难想起她的相貌声音,可为何七年时光过去,他仍会心存执念、不肯放弃?
师兄冷笑着让他自求多福,他亦自觉将她淡忘。心中那束火焰总有燃尽的一刻,再沉溺于往事岂非可笑?
只是——
“真想看看你当年穿着那件红衣是什么模样。”
那个时候,她曾这么说过。但他其实并不喜欢那种过于热烈的色彩。
失明之后,他却越来越习惯于一身扎眼的红袍——他已经看不见了,但若是有一天能够重逢,必要远远吸引她的目光才好。
不然,以她那糊涂的性子,与他擦肩而过都有可能。
树下突然传来响动,随即有个稚嫩的声音困惑道:“你为什么要躲在树上?”
小孩子?谷中的小孩子并不多,不知这是哪个教徒的家眷。
“在树上看武场会更清楚吗?”清脆的声音不依不挠地追问。
他不置可否,依然望向远处。哪知那孩子没等到答案,只当他默认了,当即像只灵巧的猴子一样,不多时便窜到了梢头,颤巍巍地坐在了他脚边树枝上。
“真厉害!”
“哎呀好快!”
“快上啊上啊!”
武场上的挑战仍在继续,他虽对此毫无兴趣,奈何“同席”之人过于投入,他几番努力回忆往事,都被接连不断的喝彩声拉回了现实。
忍无可忍,他喝了句“闭嘴”。话音落下,树梢猛地一抖,稚嫩的尖叫声响起,他心下一惊,当即循声扑落,将那孩子一把捞入怀中护好,而后一个翻身轻飘飘踩上地面。
落地途中,脑后系绳被枝叶扯开,面具落在几步开外,他放下怀里瘦弱的男孩,捡起面具重新戴上,难得回头提醒:“学好轻功前别爬那么高。”
还不错,受了惊吓也没有太过慌乱,看身形不过五六岁,胆子倒是够大。
可那孩子却嗫嚅道:“我爹……怕是不乐意我习武。”
不习武?在这千绝宫中却不习武,哪能有出头之日?
“为什么?”
“他是个读书人,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孩子小声说完这句,提高嗓门道,“可我不喜欢读书,我想习武!”
他愣了愣,读书人的话,这山谷中唯有……
又是一个身在江湖却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怪人。
“这话你同他说过么?”不知不觉,他的声音柔和许多。
“还没……”
“那便去说说看吧。”顿了顿,他没来由地补充道,“不行的话,我再帮你劝他。”
孩子重重应了一声,跑出几步却又停了下来,稚嫩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欢喜:“多谢你,我叫阿夜!”
他略一颔首,提步离去,身后遥遥传来清脆的童音:“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这话——
他不由回望,那孩子却早已跑远了。
不过童言童语,巧合罢了。他轻轻摇头,渐渐走远,红衣慢慢融入暗淡的暮色,宛如将熄的火焰。
此时此刻,名叫阿夜的孩子终于在父亲和故去的母亲面前鼓起了勇气。
“爹,听说教里的人每日卯时集中在下面武场练功,我能跟着学么?”
幸运的是,他等到了那个渴盼已久的答案。
“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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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紫苏这种理想主义者,我其实是有些佩服的。
右使:若不是我出力,你娘怎会有了你?
千夜:?……!义父您什么意思?
千贺天:你的益达1
右使:是你的益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