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再现

作者:长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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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烈焰


      暮色四合,炊烟袅袅,隔了一张面具,他仍能想象出山谷中此刻的景象。一阵秋风吹过,耳畔沙沙作响,几片黄叶悠然飘落,他仿佛能够视物一般振了振艳红似火的衣袖,零落的枯叶随即改变了落下的轨迹,不曾有一片沾上他的红衣。
      崖下武场的比试已经结束,结果不出所料,稳居右使之位的依然是他那位脾气古怪的师兄。多年过去,还是有人这么不识趣,瞄着右使的位子不放。他干脆现身一次表明态度,省得炼药的进程总被耽搁。
      露面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却尚无离开的打算。
      时值仲秋,随着余晖逐渐消散,山里的温度当即如同断崖一般跌落,他却毫无所觉,仿佛能够视物般举目望向天边最后一抹薄红。
      他和她的初遇,便是在这样的季节、同样落霞满天的时刻。

      天色将晚,他不紧不慢地行走在山林中,看似闲庭信步,实则正在“钓鱼”,对四围的动静一丝一毫都不曾忽略。从一棵粗壮的大树下经过时,他瞬间察觉到树上有人,脚步又放缓了一些,不动声色地走出树荫之下,抬手扶了扶斗笠的边缘,却一眼都不曾扫过树冠。
      藏身树冠的那人连三脚猫的水平都算不上,不足为虑。至于是敌是友——
      须臾之间,早已上钩的三尾愣头鱼终于有了动静,几乎同时从半明半暗的树林间闪身冲出,齐齐高喝一声亮出家什,极有气势地抢身攻上前。
      他不疾不徐地回身,不逃不挡,在旁人看来便似受惊过度动作迟缓了一样。
      头顶忽然哗啦啦一阵响,接着噗通数声,惊呼叫骂不断。一道瘦小的黑影瞬间闪到他面前,厉声喝了句“逃!”,拖了他便跑。
      再看那三名才入教的教徒,已被十来枚沉甸甸的半熟柿子砸得措手不及,更有一个被柿子瓤糊了满头满眼,一边抹脸一边挥刀,引得同伴躲出老远,三人一时乱作一团。

      “快跑啊?!”
      及至又被吼了一句,他才意犹未尽地回头,专注于这个似友非敌的“恩人”身上,多出了一分心力用来“逃跑”。
      虽然是三脚猫的功夫,步法轻功却似模像样,然而体力也很是差劲,不过才在他指点下跑出三五里去、折了两个方向,便已开始气喘,即便速度未减,也不过是在强撑而已。
      “到这里便无事了。”
      他熟门熟路地指引这人找到一处山洞,洞里空间不大,但容纳两人起居绰绰有余,里面甚至有些山中猎户留下的简单器具。
      “生火吧。”他随口吩咐了一句,不曾想对方真的出去捡了树枝干草回来生起了火堆。
      虽然三年来他已发号施令惯了,身上威严渐显,但也不至于无故教一个陌生人俯首听令吧?何况这人还算得上是他的“恩人”。
      有意思。

      会出现在深山之中的人通常不是猎户就是樵夫。他这位“恩人”显然年岁尚小,作的是樵夫打扮,可樵夫显然不会修炼什么轻功。
      一顶油毡帽遮住了大半个脑袋,帽檐下露出几缕汗湿的碎发,身量纤细,个子不及他肩头,如此身板硬是被灰扑扑的棉服棉裤裹成了一颗臃肿的球,连腰身也被捆柴的麻绳缠成了水桶,配上衣服的颜色和此刻“他”身上的气味,恰似一颗刚从卤水缸里捞出的酱菜疙瘩。
      他暗自皱眉,默默挪至远处坐下,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要救我?”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嗓音带着些和年龄不符的低哑,或许是还不曾顺过气来的缘故。
      死?就凭那三尾呆鱼?他差点失笑,不无恶意地说:“你的功夫完全不及他们,就不怕也跟着我丢了性命?”
      片刻迟疑后,对方笑道:“行走江湖就当惩恶扬善,以多欺少自然不对,能阻止的,我自会尽力阻止。”明明是十三四岁尚未长成的少年,偏有着那些正道侠士之流都难以企及的磊落正气。
      事情,愈发有意思了。

      但他嘴上依旧不客气:“居然敢搭上自己性命去救人,你家里莫不是将你养傻了?”
      少年像是直接将语气中的恶意过滤了去,竟没有丝毫反应,只是自顾自凑近火堆暖手,纤细的十指上没有任何厚茧伤痕:“又不用直接对上,我估计有七成把握才出手的。”
      跃动的火光映上毡帽下露出的小半张脸,竟然透出几分明艳秀色——原以为是哪个世家出来练胆的傻小子,不曾想是个愣头愣脑的小姑娘!
      女人,往往意味着麻烦。
      他将斗笠边缘往下拉了拉,不动声色地问:“你是哪家的孩子?进山做什么?”
      “我是从万仞山庄来的。”
      一句话险些将他呛死,这丫头……莫不是个傻的吧?
      但更大的冲击还在后头:“我来见你们宫主千贺天,看在我救过你一次的份上,可以帮我引荐一下么?”

      此时此刻的冲击,便如眼睁睁看着半熟的柿子变成了山核桃,别说看起来完全不同,连类别都彻底换了一种。亏他仍能不动如山,沉默片刻淡然道:“千贺天怎会见你一个小丫头?”
      她完全没有被揭穿后的慌乱,反倒是钦佩地望了过来,杏眼映着火光闪闪发亮,不再刻意压低嗓音:“我是万仞山庄庄主之女紫苏,代表山庄来和你们宫主谈和,只愿双方从此不再为敌。”
      “不再为敌?”不等他多做试探,她已交待了个干净,而她的意图令他忍俊不禁,直接笑出了声,“是贵山庄打算并入千绝宫?还是想要我们向贵庄投诚?”
      对方认真答道:“不是合并,是今后各行其是、互不侵扰。”
      收了笑容,他屈膝支颐,懒洋洋地偏了头看她:“那么,贵山庄打算拿出怎样的诚意来?”
      她一脸茫然:“诚意?”而后又小心翼翼地问:“登门拜访,算不得诚意么?”
      万仞山庄怎会派这么一个傻丫头过来?亏他方才还想教址是否已被那些正派世家知晓,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这丫头在外围瞎转、误打误撞才碰到了他吧。
      事情既然弄明白了,便没必要留下这么个麻烦,一掌拍死随手丢掉就好。此处山林绵延几百里,横跨东垣、西黔两国边境,莫说她一人贸贸然闯了进来,便是十人、百人在此凭空消失,又有谁能寻得到?
      只是独自在此过夜未免无趣,暂且多等几个时辰吧。

      他随意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漫不经心地抬头,随即有些意外——不过晃神功夫,面前只余火堆,那颗酱菜疙瘩呢?
      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抬头一看,她正从洞窟外抱回一大捧枯枝干草,察觉到他的视线,柔亮的杏眼微微一弯:“外面下雨了,趁着还没淋湿,我又去捡了些柴火回来。”
      他向外一望,可不是么,洞口处细雨如织,晶亮的银线斜飞,随着沙沙声没入无垠的黑暗,秋夜的寒气一阵阵地灌进山洞。
      将备用的木柴堆在一边,她挑了两根长些的树枝,将火堆往外拨了几尺,再将枯草铺在原处焦黑的土面上,招呼道:“趁热睡吧。”
      他慢吞吞地坐过去,解下斗笠放在一边,被火灼烧过的地面仿佛天然的热炕,外面凄风苦雨,干草之下却暖意融融。
      “你怎么懂得这些?”如何在山林中生存,这并不是哪个世家小姐或是庄主的女儿可能学习的内容。
      她专心拨弄火堆,忙了片刻才让火苗重新高高蹿起来:“为了见到千贺天特意学的,不然怎么能从琫昂一路过来。”
      为了见他而学?
      他心中微愕,隐约还生出些纷乱的思绪:“你是一个人来的?”
      她揉了揉鼻子,鼻端顿时沾染了草灰:“是啊。”
      “你对陌生人向来这么没防备、问什么就答什么?”傻成这般还能独自从琫昂行至此处?简直不可思议。
      “当然不会!”她脆声回答,分了一半火堆安置在离洞口更近的位置,“疑人不亲,亲则不疑。我自小就能分辨出来哪些人对我有善意、哪些没有。”
      他不置可否,侧身躺下,地面虽硬,底下的温度却暖得人心口一片熨帖。或许是面对将死之人的缘故,他难得有了闲聊的兴致:“就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她思索片刻,摇摇头:“至今还没有。”

      很快就有了,他心道,却正瞧见她摆弄完火堆回过身来对上他的视线,一瞬间,她目光发直,整个人因此更呆了几分。
      瞥到身侧摘下的斗笠,他顿时了然,故意噙了抹笑瞅回去,便见她慢慢红了脸庞,愣在原处,大半天毫无动作。及至他收回视线,她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在洞口和他之间铺好干草,手忙脚乱地躺下,结结巴巴地嘱咐:“洞口的火堆是用来阻挡野兽的。如果半夜发现火快熄了,我又没醒,就劳驾兄台添些柴火。”
      兄台?他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称呼。
      那些余柴,怕是连两个时辰都撑不了。他没有提醒,故意道:“你不是觉得我对你没有恶意么?为何还要睡在远处?莫不是方便随时逃走?”
      她闻言毫无转头的打算,直挺挺躺在干草上,双手拘谨地收在身侧,隔了丈余仍能瞧见脏污脸颊上残存的薄红:“我的身手比兄台略好一些,自然应该守在外侧,兄台放心安睡便是。”
      这傻子说……要护着他?
      他再度无言,默默合眼,耳畔只剩风雨声、火堆哔啵声,以及她轻浅的呼吸。

      “为什么想要谈和?”万万没想到,是他先作声。
      她的声音闷闷的:“我不想再看到有人伤亡了。”
      “身在江湖,自然会有伤亡。”
      “可活着是最重要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抬高了声音,语调急切。
      他轻嗤:“那让你们山庄的人退出江湖不是更好?”
      “那样不好,余下的人仍在打打杀杀,空耗了性命和本事——江湖不该是这样的地方。”
      “那该是怎样?”
      “习武只为强身健体、除恶扬善,人人行侠仗义,不恃强凌弱,不以多欺少。不放过一个恶人,也不伤一个好人,善有善果,恶有恶报。”
      “各家门派能够随意切磋交流,心法秘籍自由流传,好武之人尽可以兼容并蓄、博取众长、创新武学。”
      即便没有目睹,也能凭语气想象出她说这话时的雀跃神情和眼中的熠熠神采——很美好的愿望,可惜他听后只想大笑:“单说前半截,这种景象,就连天子脚下都不会有!”
      须臾沉默后,她躺在地上开了口,语气是无比的严肃郑重:“如果谁都不去试,这种景象自然永远不会有。”
      “所以,”接下来这句,属于少女的清脆嗓音明显温柔了许多,“我来做第一个尝试的人吧。”

      第一个……尝试的人么?
      他侧头望去,而后收回视线再度合上眼:“如果我愿意帮你引荐……你要如何说服千贺天、让他相信万仞山庄谈和的诚意?”
      “我——”她一时语塞,苦笑道,“我想不出来,只能先见到他再说——奕哥哥总说我动手快过动脑,他说的没错。”
      动手快过动脑?他对这个评判深以为然。
      “不如联姻吧。”他轻飘飘地提议,“千绝宫里,右使他的地位仅次于宫主,和你也算身份相当。你若能同他结亲,不仅千贺天能答应得痛快些,千绝宫和万仞山庄修好一事也更有保障。”
      “哎?”她惊得翻身坐起,“你们右使会答应么?”
      哦?直接问对方答不答应,意思是只要对方答应便可?
      胸口的刺痛转瞬即逝,宛如错觉,他不由蹙眉,语调平稳:“右使他醉心药理,多年来孤身一人,不曾婚娶,如今有人愿意照顾他生活起居——为何不答应?”
      她沉默良久,迟疑地开口:“你们右使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莫名想要冷笑:果真是个糊涂丫头,为了一个可笑的理想,竟能做到这种程度,这便打听起未来良人的情况了?
      心情没来由地变糟,连出口的话语都满是讥诮恶意:“右使仅居于宫主之下,武学天分和造诣自然极高,只是他更多功夫都花在使毒配药这些事上,对别的不怎么在意,就连有一次试药时不慎毁了容貌和视力,都没有刻意治疗,实在令吾辈景仰得很。”
      若对方是一个毁容的瞎子,她还有嫁的心思么?

      “可否请教……右使他年岁几何?”
      即便如此,仍不愿放弃?
      胸口重重一痛,这次绝非幻觉。他闷哼一声,一掌扣住心脏,怎么在这时发作了?突然将解药减半果真太勉强了吗?
      “如果他和我年纪相差不多的话——你怎么了?”
      他蜷起身子侧躺,鬓角不断渗出细汗,咬牙道:“我……无妨……”
      她已扑过来检视起他的情况:“哪里不舒服?是胸口疼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次声音沉稳许多:“一点旧疾而已,没什么。”
      他只是一时心急,不想长久遭受控制,这次直接省下了半分解药用以寻找配方而已,却没料到这股足以令人经脉逆行的痛楚因此早来了两个多月。
      她跪坐在他身边,面上焦虑不减:“要喝水么?还是觉得冷?”
      他闭眼不答,一径忍耐。
      她迅速起身,一边喃喃着什么“腿暖全身暖”,一边将火堆挪到他脚下,自己也绕到了他毫无防备的身后。
      他刚要蹙起眉心,半截身子已被她托在腿上,跟着额间鬓角的薄汗被轻轻拭去,随后头顶一松,只觉发髻散开,温热柔软的指尖探入他发间,不轻不重地在几处穴位上慢慢按压起来。
      头顶响起少女同样柔软的声音:“没事了,我在这里。”
      原本由心口蔓延至全身的痛楚居然真的随着她的声音和动作减轻了许多。一片融融暖意之中,他半梦半醒,可无论哪次恍惚间半睁了双眼,就算是在火堆熄灭之后,仍能看到她脸上浅浅的红晕,觉察到她拍着他的手臂温言安抚,听到她重复一些“没事了,不疼了”之类的话语。

      天亮之后,他带她回到了千绝宫。站在崖上俯视谷内景象的时候,她不曾退缩,反而惊叹连连。
      “居然有这么多人!?”
      “这些房子都是你们盖的?”
      “那边还有田地,真厉害!”
      他恍若未闻,运起轻功踏着岩壁径直奔向自己的住所,这样才不至于又被个把掂不清分量的教徒缠上。但他似乎高估了她的本事,至少有两次,全凭他不露痕迹地出手,她才能安然无恙地踏进他的居所大门。
      他住在山谷最高处,旁人不得吩咐不会靠近。想了想接下来的安排,他唯有亲力亲为,将自己的衣橱翻了个底朝天,翻出年少时在辞岁祭上穿过的红袍扔给她,让她去洗漱更衣。
      原本是因为只有这套衣服勉强合她的身量,不料他却被她身着红妆的模样闪到了眼。
      “果然人靠衣装。”淡淡一句掩下心中动荡。
      她左右打量身上的装扮,自言自语道:“好像喜服啊。”
      一句话令他浮起冰冷的微笑:“没错,正是现成的喜服。我这就送你去右使那里。”
      他有预感,她不止麻烦那么简单,越早远离越好。
      于是,他干脆地将慌张无措的她丢在药房,又派人去跟自家师兄传话,说为他带回一件大礼,怎么处置皆由师兄之意。
      笑话,千绝宫可是正道眼中的魔教,若是不让她借机见识一番,恐怕她还以为谷里这些人都只是在过家家而已。

      夜深时分,他处理完谷中一应事务返回居所。中途无意踏上别的方向,又凭他自身意志硬生生扭转回来。
      她会被师兄拿来试药,还是用来暖床?
      换下那身酱菜疙瘩的打扮,她毕竟是有几分艳色的少女。
      不过,听药房里烧火的小厮说,师兄又配了新方子,今日出门便是为了抓活物试毒,或许,她出现得恰是时候。
      思绪纷乱之下,直到烛火燃起,他才察觉室内有人!
      暗香萦绕鼻端,他快步冲到床畔,一把撩起床帐,这次换她痛苦地蜷做一团,红衣凌乱倒在素色的被褥间。
      她果然被用来试药了?
      一瞬间,心弦似乎松懈了几分。
      他俯身查看她的情形,她扯着领口,身体微颤,额头鼻尖尽是薄汗,面色一片潮红,唇瓣几乎咬得渗出血来。
      这症状……难道是被下了……
      当仿佛带着火苗的温热指尖抚上他微愕的脸时,一切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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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4章 番外: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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