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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出口的坦白
挂钟的滴答声在沉默里被无限放大,像钝器反复敲打着神经。
埃文的呼吸越来越沉,扶着柜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抵在木纹上,几乎要嵌进去。
他眼底的寒意渐渐被一种更危险的东西取代,像是即将失控的野火,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不说是吗?”
他突然前倾身体,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压迫感
“那我自己看。”
维恩的瞳孔猛地一缩,按住口袋的手瞬间攥成了拳。
就在埃文要迈步过来的瞬间,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刻意压下去的颤抖
“你还记得十二岁那年吗?你把实验室的培养皿打翻,是我替你瞒了三天。”
埃文的动作顿住了。
“还有十五岁,你偷偷改数据被导师发现,是我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被罚了三个月禁闭。”
维恩的声音放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浸过温水,试图浇灭空气里的火药味
“你那时候说,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搭档,不管出什么事都一起扛。”
他抬起头,眼神里少了些抵触,多了点近乎恳求的柔软
“就像那次暴雨夜,我们被困在旧仓库里,你发着烧说胡话,抓着我的手喊别丢下你……”
“别跟我提那些。”
埃文打断他,声音里的火气降了些,却多了层沙哑的紧绷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维恩往前挪了半步,绷带下的伤口被牵扯得发疼,他却像没察觉
“我们从来没有过秘密。”
“你第一次做实验成功时,是我第一个给你买的庆祝蛋糕;我偷了教授的文件,是你替我保密……”
他看着埃文渐渐松动的眼神,语气放得更轻
“你忘了?”那时候你说,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你安心的人。”
埃文的视线晃了晃,童年实验室里的暖光、暴雨夜仓库的霉味、少年时交叠的手掌……
那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和眼前维恩苍白的脸、藏在身后的伤重叠在一起。
他喉咙发紧,原本到了嘴边的质问突然卡在舌尖,心底的野火被这阵潮水压下去一些,却又腾起更乱的烦躁。
“维恩……”
他想说别转移话题,话出口却软了半截。
维恩垂下眼睫,手指悄悄松开了口袋,声音低得像叹息
“别问了,好吗?”
“就当……就当是我欠你的,这次换我自己处理。”
沉默再次落下来,只是这一次,空气里的紧绷多了层黏腻的犹豫。
埃文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那上面的绷带在灯光下泛着刺眼的白,可脑海里盘旋的,却是少年时维恩替他擦药时,指尖温温的触感。
挂钟又响了一声,像是在催一个没说出口的答案。
埃文最终没再追问,只是转身时后腰的钝痛似乎更清晰了些。
有些东西像被揉皱的纸,即使摊平,纹路也顽固地留在那里
维恩口袋里的秘密是道无形的折痕,横亘在两人之间
不触碰时相安无事,稍一留意便硌得人心头发紧。
接下来的几天,维恩总在傍晚消失两小时,回来时袖口偶尔沾着泥土或草屑,绷带换得勤快,却从不说去了哪里。
埃文撞见他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代码出神,指尖悬在键盘上迟迟不落下
也撞见他深夜在厨房给自己热牛奶,杯沿的热气模糊了半张脸。
他没再提那天的争执
只是会在维恩起身时悄悄把椅子往他那边推半寸
会在对方半夜回房时,留一盏玄关的灯亮着
那些没说出口的疑惑像屋檐下的冰棱,悬着,却没再往下坠
他们都默契地绕开那片结了冰的湖面,假装脚下仍是从前那片坚实的土地。
第七天傍晚,埃文套上件连帽卫衣,对着镜子抓了抓额前的碎发,语气轻松得像羽毛
“晚上约了塞缪尔去高街那家炸鱼薯条店,他说上周考的量子力学得了A+,非要请我吃一份特大份的庆祝庆祝。”
维恩正在厨房用面包机烤吐司的手顿了顿,金属卡槽弹出的轻响突然显得格外清晰。
他转过身,吐司片边缘的焦痕在暖黄灯光下泛着深褐色
“不准去。”
埃文的动作停在半空,指尖还勾着卫衣的抽绳。
他回头看过去,维恩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捏着吐司的手指却在微微收紧,指腹几乎要陷进松软的面包里。
“凭什么?”
埃文挑眉,语气里带着被扫了兴的不满
“我们上周就说好的,他考前还跟我赌咒,说要是过了就得让我选最贵的酱料。”
“最近有传染病。”
维恩的声音很平,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眼神却下意识瞟向窗外。
埃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夕阳正把牛津高街的石砖墙染成蜂蜜色,楼下的自行车道上,几个穿着卫衣的学生正勾着肩往前走,笑声隔着玻璃飘进来。
他嗤笑一声,把卫衣帽子甩到脑后
“你当我傻?学院食堂照样人挤人,学生会的啤酒派对昨晚还办得热火朝天”
“维恩,你又在瞎紧张什么?”
维恩没接话,突然转身走向客厅角落的路由器。
插头被他一把拔掉的瞬间,埃文手机上刷着的炸鱼薯条店菜单页面立刻卡住,转了两圈后弹出“网络连接失败”的提示。
“今天谁都不准出门。”
他把插头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你疯了?”
埃文猛地站起来,后腰的旧伤被扯得发疼
“就为了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你拔我路由器?”
他想冲过去抢插头,眼角余光却瞥见窗外
两个穿着休闲夹克的男人正站在街角的邮筒旁,其中一个抬手看了眼腕表,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他们公寓的窗户,神态绝不像来旅游的学生。
埃文的动作顿住了。那些若有似无的巡逻身影,维恩反常的紧张,还有这几天他袖口沾着的草屑、频繁更换的绷带……
零碎的线索突然在脑子里串成线。
他看向维恩紧绷的侧脸,对方还维持着攥着插头的姿势,像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
空气又开始发紧,只是这一次,沉默里多了层心照不宣的凝重。
埃文慢慢坐回沙发上,没再要回那个插头,只是低声说
“塞缪尔那边,我得打个电话说一声。”
维恩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松,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显示着满格的信号。
“用我的。”
他说,声音里的强硬褪去些,添了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埃文看着维恩紧攥着插头的手,指节泛白得像冬天冻僵的树枝,那点被冒犯的火气突然就散了。
他叹了口气,声音软下来,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
“喂,到底怎么了?”
维恩没抬头,喉结动了动,还是那副紧绷的样子。
“窗外那些人……”
埃文的目光扫过玻璃,声音压得更低
“是来找你的,对吗?”
维恩这才抬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攥着插头的手松了松,又很快握紧。
埃文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在学校被高年级的人抢了实验记录本,躲在图书馆后排掉眼泪。
那时候维恩也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只是把自己偷偷买的巧克力掰了一半塞过来,手指笨笨地拍着他的背,掌心带着点汗湿的温度。
客厅的落地灯把光线织成一张暖网,埃文往前挪了半步,膝盖不小心撞到茶几腿,发出“咚”的轻响。
他僵了一下,才试探着伸出手,胳膊肘先于手掌碰到维恩的后背,像触电似的缩了缩
再抬起来时,指尖在半空悬了两秒,才轻轻搭在对方的肩膀上,然后慢慢往下滑,环住了他的后背。
刚碰到对方缠着绷带的手臂,维恩瑟缩了一下,埃文的手顿时停住,指腹蜷了蜷,才又小心翼翼地收了收力道,生怕弄疼他。
“别怕啊。”
埃文的声音闷在维恩的肩窝,因为姿势别扭,说话时下巴磕了对方锁骨一下,他慌忙抬了抬,又不知该搁在哪里,只好轻轻抵着
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像怕被风吹走似的
“要是真有事,我们一起扛。”
“……这是你说的,不是吗?”
维恩的身体僵了僵,手里的插头“当啷”一声掉在地毯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抬起手,指尖犹豫着搭上埃文的后背,轻轻抓着对方卫衣的布料,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埃文感觉到他的回应,肩膀下意识地绷紧了些
环在维恩后背的手也不知该加力还是松开,只能维持着最初的力道,掌心因为紧张微微出汗,把对方的衬衫洇出一小片温热的潮痕。
他能闻到维恩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混着点实验室消毒水的气息
鼻尖不小心蹭到对方耳尖,两人都猛地顿了顿,空气里突然飘着点说不清的局促。
“别瞒着我了,嗯?”
埃文偏了偏头,想避开那点发烫的触碰,声音却更轻了,像羽毛扫过心尖
“你一紧张就攥东西,小时候偷拿教授的粉笔头被抓,也是这副样子。”
维恩的肩膀颤了颤,终于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要哭的鼻音。
维恩的呼吸在胸腔里滚了两圈,才哑着嗓子开口,视线牢牢钉在地毯的纹路里
“其实……是上周趁管理员不在,破解了学院的核心数据库防火墙。”
埃文环着他后背的手猛地一收,指节掐进对方的衬衫布料里。
他能感觉到维恩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踩住尾巴的猫。
“我……我想调一份旧届的算法竞赛原始数据”
维恩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手指死死绞着埃文卫衣的抽绳,几乎要把布料拧出褶皱
“但操作失误,触发了最高级别的警报。系统日志里肯定留下了我的IP地址,今天下午收到匿名邮件,说学校已经联系了网络安全部门,要查到底是谁干的……”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
“窗外那些人,说不定就是来抓我的。”
埃文慢慢松开手,退开半步时后腰的旧伤抽痛了一下,他踉跄了小半步才站稳。
眉头拧成个疙瘩,眼底的纳闷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怀疑的涟漪。
“就因为这个?”
他侧过头,鼻尖离维恩的脸颊只有寸许,能看清对方颤抖的睫毛和泛白的嘴唇
“破解数据库是严重,但用得着这么草木皆兵?你甚至没跟我提过要查竞赛数据。”
维恩猛地抬头,睫毛上沾着的水光在灯光下闪了闪,他用力点头,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我说的是真的”。
埃文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恐惧和慌乱,和小时候偷偷拆了教授的示波器被发现时如出一辙。
可心底那点不对劲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
维恩的伤是撕裂性的,数据库警报怎么会弄出那样的伤口?
维恩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刚才差点就把警察协查的事说出来了,那些巷角里的追逐、手臂上被玻璃划开的伤口……
话都到了舌尖,却被他死死咬住
不能说
埃文知道了只会害怕,甚至会觉得自己疯了。
“真的就因为这个。”
维恩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发飘,却还是强迫自己迎上埃文的目光。
埃文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移开视线,伸手揉了揉眉心。
“行吧。”
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点挥之不去的困惑
“那也别拔路由器,我想想办法。”
维恩看着他转身去捡插头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掌心却全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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