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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吉昱明贪色惹祸端越女县终逢大清洗
光美遇刺的第十天,吉昱明忙中偷闲,又去找了玉娘子。
诸君可能要问,这吉昱明不是一向自视清高,哪里能看得上越女县的娼妓?
却不知他在越女县呆久了,寂寞无聊,与这群可怜的女人熟识也是理所应当。
而且,吉昱明经历了怜这一人,对小女孩的兴致从此没了,反而愈发喜欢与他同龄的玉娘子等人。哪怕几年又过,岁月如刀,玉娘子年老色衰,他也乐此不疲,时常去找她幽会。
诸君可能要担心,那他老婆昭云怎么办呢?
其实这些腌臜事,昭云并不知晓。
丈夫身居高位,时常忙碌公差要事,她又将时间都耗在了儿子行周身上,哪里能探听到此事?
至于吉昱明的同僚下属们,虽知道他和玉娘子的事,但哪里肯告诉大嫂昭云?
如果问他们,他们一定会说,男人是向来如此的,连光美这等老实的少年,不也曾背着乔二去了窑子潇洒吗?
何况,不仅吉昱明早有家室,玉娘子从良后也已有了丈夫。
她自己一边安心相夫教子,一边暗地里与吉昱明来往。
她不似吉昱明,还曾犹疑要不要告诉丈夫这一层关系呢。
——毕竟家里得了吉昱明许多好处,丈夫应当也不会拒绝,还能方便她二人幽会。
但玉娘子当了多年的妓女,虽看起来风骚放浪,其实内心谨慎保守,虽暗地里偷情,却不敢多说一词,只将事情耗着。旁的姐妹笑话她,只道她们做暗娼做的风生水起,这玉娘子以往分明更加红火,如今却泯与众人了。
诸君看到此处,可能又要问:大同会既将饭馆剃头的等都取缔了,能忍受这暗娼吗?
原来周胜仙在越女县立了政权后,下令废除窑子和暗娼。她手段颇雷厉风行,虽遭遇了不少抵抗,最后竟也实行下去。但她身体衰弱后,宁李吉三人对此事并不上心,故而以往的不良风气又冒出了头,虽无明面上的交易,但迫于生计,这些从良的妓女还是暗暗做起了老本行。
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玩意,长弓门的人都常常光顾,一直没闹出风浪。
孰料,这约定俗成的平衡格局,只因一桩争风吃醋,酿成了数不清的惨剧。
这天吉昱明得了玉娘子差人送来的信,知道她丈夫去找村长了,于是将自己打扮得灰头土脸,悄悄潜入了她家。
玉娘子彼时正在对镜梳妆,透过镜子早看见了吉昱明,却只做没看见,只等他从背后抱住她才娇笑起来。
“你怎打扮得像村口犁田的牛。”
吉昱明亲了她一口,故意将她的口脂涂画了,笑道:“那你就是田间的地。”
两人又亲热一番,笑作一团。吉昱明将她的衣衫解开,玉娘子却道:“哎,不行,咱们去床上。”吉昱明看着这镜子,摇头笑道:“你懂什么?就在这,你不知道这里的好。”
他本以为这女人会乖乖忍受,孰料她竟态度坚决,非要去床上。
“不嘛,在这里算什么样子。我不要。”
吉昱明虽兴致大减,却不愿在这种事上拌嘴,于是勉强道:“好,去就去吧。”
他本想将她从凳子上抱起,却不料自己日日胡吃海喝,又疏于练功,早就不似当年,竟然托不起她。玉娘子见状倒也知趣,并不嘲笑,自己乖乖走了过去。
两人躺在床上,一阵颠鸾倒凤。吉昱明其人素来温和,从不施虐,玉娘子正受用,却不料他一下子泄了气。
若是自家丈夫,玉娘子一定要嘲弄两句,但身上这人乃是大同会的高官,不可得罪,她只好假装不觉,独自喘气。
然而等了会,这多嘴多舌的吉大人却还是一声不吭,玉娘子奇怪,一看他脸,发现上面就冒出了两行清泪。玉娘子忙扯出一个笑,问:“怎么了大人?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吉昱明兀自躺在床上,摆手道:“无事,无事。”玉娘子心道,今天行事莫非伤了他男人的自尊?那可不好说什么。
两人呆躺了许久,吉昱明擦干眼泪,又与玉娘子行那腌臜事。这次他态度却粗暴起来,玉娘子咬着唇,唯有受用,只在嘴里说:“大人,大人,往后常上我这来。”
吉昱明道:“怕是不能够了。”
玉娘子刚想问为什么,突然听见推门声,她探头一看,恰与门口的丈夫对上了视线。
那张圆盘似的大脸正好背光,只有黑漆漆的眼睛有几抹高光。这其中有震惊不解,又蕴含无边怒火。
玉娘子眨眨眼,却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不必躲着他了。
而吉昱明早当惯了大人物,岂知惊慌为何物?懒懒回头看了一眼,说:“风吹进来了,把门带上。”
丈夫却愣在原地不动。
吉昱明见他是个傻子,不想理会他,抱着玉娘子又一阵折腾,却突然听见背后的一声大叫,他又觉得这人是个疯子。
玉娘子却一直察言观色,眼神紧盯着那边,见丈夫指着他们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心中担心却不敢表露。
丈夫夺门而逃,在院子里哭天抢地,吉昱明听得烦了,骂了一声脏话,质问玉娘子:“他怎么回事?”玉娘子扯出一个笑,说:“我从前没跟他说过,兴许是一时接受不了。怪我,他说今天去村长那,兴许忘了东西要回来取。有几次他不在,但你也没来,他,他也是这样突然就回来的。”
没过多久,哭声消失了,吉昱明也没了兴致,只光着身子趴在玉娘子身上,并不说话。玉娘子向来只会与这些大人物调情,真到事上,也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抚他,只好也缄默不语。场面一片寂静。
就在这寂静之中,外面又传来喧哗声。吉昱明正在想事情,被这声音打扰,下意识地想探出头骂人,哪想这动静很快就进来了,他回头一看,一群乌泱泱地百姓站在门口。他们看见了里面的场景颇为震惊,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
玉娘子从前也被大房找上门来打过,再见这场景,内心极其羞辱,捂着脸不敢向那里看。她心中后悔,早知就和丈夫说了,提前被他知道打一顿,也好过被这么多人看。这么一想,不由得呜咽地哭起来。
吉昱明冷冷地穿上衣服,也不理会众多视线和闲话。
其实,此事对于他这样的大人物来说,正如吉昱明自己的表现,实在是没什么可多忧虑的,一件小小的麻烦事罢了。
然而这件事却被行周听见了……
“嘿,你爹是只大肥猪!”一起跳皮筋的小伙伴嘲笑他。
“我爹不是大肥猪!”行周瞪着眼睛反驳。
“就是就是,大家都看见了!白花花的,他躺在女人床上不要脸。”其余人应和。
“我爹不是大肥猪!”行周重复。
“就是就是,不要脸,不要脸!”
“我爹不是大肥猪!呜呜呜!”
行周被小伙伴嘲笑后,立马跑去找了母亲。昭云虽知道吉昱明行事一向不端,却不知他如此丢人现脸,于是跑去找他吵。
“你个贱货!我就知道跟着你没好日子过。你把我放在心上过吗?从前满脑子就都是你那个病秧子妹妹……”
“啪!”
吉昱明本就因天殊最近查他贪污受贿一事烦恼,听昭云这不懂事的女人哭闹,尤其,尤其她竟敢骂晖柔……!
他当然控制不住情绪,狠狠打了她。
昭云被打后,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大声道:“你竟敢打我?吉昱明,我忍你很久了。老娘十七岁就跟了你,给你生儿子,在家里苦苦等着你,现在又跑来这个穷乡僻壤受罪!我骂你妹妹怎么了?有她在的时候,你眼里能看见我吗?”
吉昱明指着昭云,手指尖颤抖,小声道:“她不是病秧子……她的病好了,她的病好了……”
昭云冷哼一声,说:“都这个岁数了,我不跟你计较,反正人也没了,我不是小气的人……”
她满以为吉昱明声音渐小是妥协的表现,却不料丈夫的拳头又随风而至。
“你个臭婆娘,晖柔怎么,也是你能说的?要是晖柔还在,你,我,我们能这样?”
躲在门口的行周见父亲打母亲,一时害怕极了,跑进屋里哭着打父亲。吉昱明气上心头,拎着行周一起打。昭云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即也怒了起来,大吵大骂。
三人成了一台戏,吵得天殊旧宅无宁日。
这件事被当成笑料传到了有庆这里。他本只觉得可笑,孰料手下却提起一桩旧事:“说起来,这个玉娘子也真是不简单。那刘望北刚来这时,还和她有过一腿。”
另一人补充道:“何止是刘望北,她与许多人就有过呢。嘿嘿,这也正常,咱们长弓门人多,越女县又只有几个女的干这个,早就分不清啦。你要说,什么孟岩啊,吴琦啊,黎曲啊,何碧啊,都是呢。也就是近段日子她莫名被这吉子独占了。”
有庆听着这些玩笑,突然想,这个玉娘子,既与刘望北、何碧和吉昱明都有关系,而光美之死又和刘望北与何碧脱不了干系,何不把这几个人放在一起呢?
他打定主意后,不理会闲谈的手下,孤身去找了李高扬,与他说了此事。
李高扬先是恼怒吉昱明在光美服丧期未满时就做这种丑事,实在不算兄弟,后又觉得他猖狂太久,需要敲打,于是令有庆沿着这条线彻查此事。
不知诸君可还记得有庆乃吉昱明门下?
其实此人生性淡泊,虽有争权夺利之心,却无登顶之志,当年投奔吉昱明实乃权宜之计。如今长弓门局势已大变,他亦有了别样心思。
先前李高扬居于会长,吉昱明和光美皆为副会长,这吉大哥虽资历老道,却不是当大哥的命,反不如光美有气势,有庆便也老实跟着他了,求个安稳。如今光美却故去了,再看长弓门内,除了李吉二人,还有谁能堪当大任?连个拿得出手的都没有。
李高扬既让他主管天殊,他便已陷入了权力的泥潭之中,脱身不可。吉昱明如今实打实成为长弓门二号人物,又隐隐与李高扬有摩擦,有庆权衡再三,还是选择跟着更为稳妥的李高扬。
何况这吉昱明还真是劣迹斑斑,他与手下做的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有庆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治他于死地。
拿到证据后,有庆稍加整理便将吉昱明害死光美的文书呈上去。
其实此事根本谈不起证据,但他刻意写得含糊不清,只等李高扬自己判断。
果然不出他所料,李高扬读到文书后便大怒,对着有庆便一顿痛骂。有庆听着这指桑骂槐的话,心中稍有惭愧,便一直低着头。
不知多久,李高扬终于冷静下来,沉吟半晌,让他通知大同会众人,晚上要一同吃饭。
乔则新听说了这通知,内心纳闷,她虽猜测将有大事发生,却摸不着头脑。夜里,她与张仲山结伴去了李高扬房间,两人谈论一路,也没论出个所以然。
这二人都是小辈,是故到的最早,连李高扬都还没出来。
又等了一会,廖若笠、吉昱明也到了。
然而直到李高扬出席,有庆都还没来。乔则新知道这有庆为人油滑,既不早到,又不晚来,如今竟能出现迟到这等事,真是天下怪事。
“吉大哥最近与嫂子吵架了?”李高扬引了话题。
吉昱明心不在焉,道:“嗯,我都不愿回家了。”
廖若笠笑道:“那玉娘子是怎样的天姿国色,竟让吉大哥流连忘返。”
吉昱明摆摆手,道:“普通女人罢了,越女县哪有什么美人?”
张仲山笑道:“大哥可想好怎么哄嫂子?”
吉昱明拍拍张仲山的肩,问:“小山啊,你怎么还不娶老婆?”
廖若笠看了眼新寡的乔则新,见她面色如常,不见悲戚,故而放心地对张仲山开玩笑:“是啊,跟你同岁的人,哪个不是成双成对的?咱们不是小孩啦。”
张仲山扯出一个笑,摆摆手,道:“爷爷曾告诉我,先立业,再成家。我现在事业未定,哪里能谈婚论嫁?”
吉昱明笑道:“好,好。我却想说,往后啊,你不如不成亲呢。你年纪小,不知道女人都是母老虎。而且,成了亲事多。不如只找个女人生孩子,再找个女人养孩子,其余的女人啊,那都是……”
众人大笑。
廖若笠指着吉昱明说:“你啊你,可别把我们小山给教坏了。”
这样欢愉之下,乔则新却敏锐发现李高扬皮笑肉不笑,她虽知晓光美猝然离世对他打击甚大,却不知他为何比以往更加阴损。李高扬察觉到了乔则新窥探的目光,冷冷向她扫了一眼,乔则新立刻低下头。
突然,在喧嚣之中,她听见外面有动静,再一抬头,竟是有庆带着几个手下冲进来。
“吉昱明,你还不站起来?”
吉昱明的笑收去,淡淡扫了他一眼,冷笑道:“有庆?你这是要造反吗?”
其余人还拿着筷子,环视周围,无所适从。吉昱明虽被吓了一跳,却竭力装出冷静的模样,他看过一眼有庆,便又扫了一眼李高扬,见他双手撑在膝盖上,面容无悲无喜,不由得心惊胆战。
有庆亦冷笑:“我造反?造反的是谁?光美怎么死的,难道你不知道?”
乔则新立刻懂了这意思。
可笑光美之死,于吉昱明有何关系?他杀了光美,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乔则新愤愤地看了一眼李高扬,恼怒他以光美之死为借口铲除异己。
吉昱明大笑起来:“光美兄弟死在何碧的刀下,这谁不知道?”
有庆大声道:“死在何碧刀下?何碧与光美兄弟无冤无仇,凭什么要杀他?他背后必有人指示。”
吉昱明道:“嗯,怎的了?何碧是刘望北的人,光美找人杀了刘望北,他给主子报仇。嗯,怎的了?”
有庆冷笑道:“你不要装糊涂。何碧刺杀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你那姘头,他早不是刘望北的人啦。你这吉昱明,卖官鬻爵,私底下给了多少人好处,又收买了多少人?倒是让你赚得盆满钵满,儿子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如今,你手底下还犯了人命。”
李高扬适时出声:“好你个吉昱明,亏我们喊你一声吉大哥,你就是这么对你异姓的兄弟的?我看你罪无可恕,有庆,快把他绑走,择日问斩。”
此话一出,绝无更改。
吉昱明心道李高扬心狠,手按住暗器。
有庆暗暗诧异他处罚之严厉,面上却冷峻异常,指挥手下冲向吉昱明。吉昱明虽疏于练功,过往的辉煌却还铭记,下意识地在一瞬间连发四枚暗器,有庆的下属倒地不起。
李高扬拍案而起,三下两下制服吉昱明,大骂:“你这是旧罪又添了新罪,杀你一条命便宜你了。”
吉昱明已知眼前的一切是一场戏,但他再无逃脱的可能,悲从中来,毫无反抗地被带走了。他临行前看众人神色,皆是面有悲戚,心神稍安。
绑了吉昱明后,消息一路疯传,昭云得知此事,抱着行周来找李高扬,却吃了个闭门羹,她只好又去求乔则新,但乔则新亦无能为力。
“嫂子,吉大哥已然是救不回来了,你快带着行周走吧,离开越女县,走得越远越好。你们,你们本就是从外面来的,不是吗?”
闻言,昭云抹着眼泪,不说话。行周扒着乔则新的大腿,哭道:“乔二姨姨,我错了,我从前不该扒你衣服。我错了,你救救我爹好不好,求你了……”
乔则新心怀不忍,却只能说:“嫂子,你们求我有什么用?你不在大同会里,不知道,我只是个边缘人,哪里能说得上话?”
昭云出身名门,也曾读书识字,颇明事理,直到乔则新也无能为力,便擦干了眼泪,将行周拉起来,说:“我只想再见一见我们家那口子,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
乔则新道:“我去试试吧。”
她久在长弓门混迹,现下又入了大同会,自然也认识几个人,这些人不好不给她面子,于是应允这一家三口再见。乔则新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李高扬手眼通天,竟知道了此事,还把她叫过去臭骂了一顿。
“我念咱们是老相识,不跟你计较,往后这种事不要再做了。”李高扬余怒未消。
他满脑子混乱,却听乔则新突然说:“我感到大家都变了。”
李高扬脑子更乱了,他的头也更疼了。
他只好望向乔二,见她早变了模样。
他们初次相遇时,她才十四五岁,瘦瘦小小,黄毛丫头而已。他们在万合楼里吃饭,周胜仙请的客,她挺直了腰板坐在那里,容貌不算出众,却自有一番倔强。她与光美成亲了,又分别了,脸圆润了,眼睛里有了光亮,好像昔年的李清。
乔则新望向高高座位之上的李高扬。昔年第一次见他,是在万合楼外,他为她教训了石敢当。彼时的李高扬尚是个混混,头发随便扎着,一双眼睛黑黑亮亮。今天的他眉头永远紧皱,浑身一股阴郁之气。
乔则新又问:“你后来见过吉大哥吗?”
李高扬许久才艰难回了一个:“没有。”
此情此景,乔则新好像回到了他们在牢里的时候。
乔二自觉地说:“世情如此,牢里的,牢外的,死了的,活着的,都一样的可恨。”
李高扬不理她。
乔二又问:“高扬哥,你知道他们为何不过来吗?”
李高扬许久后才回了一个:“为何?”
乔二道:“他们以为我是你妹妹。他们也有妹妹,人皆有所爱之人。”
李高扬问:“你呢?”
乔二道:“我没有。”
昔年的乔二心灰意冷,今日的乔则新却早有了所爱之人。
她爱光美,爱昭云,爱行周,爱虎儿,爱陈家婆婆,爱村长……她普爱世人。
甚至于,她也爱李高扬。
所以她说:“还是见见他吧,会长。”
好不容易赶走了烦人的乔则新,李高扬疲惫地回到卧室,却见这屋子里溜进了一个行周。
“小丛!小欢子!”李高扬将这两个守门的大骂了一顿,而那边的行周则不停给他磕头恳求。小丛和小欢子虽正被教训,却仍有恻隐之心,忍不住用余光瞥向这可怜的孩子。
但李高扬是何人也?他自觉放了他母子二人便是大恩,哪里肯理会他?
行周被冷落久了,便站起来大骂他。
“你个坏蛋,我爹爹与你是兄弟,你是我爹爹的妹夫,你害我爹爹,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哪!我恨你,我恨你!我打你!我打你!你遭天谴诛九族!你永世不得超生!你断子绝孙!”
李高扬并不恼怒,只是一边读书一边想,这兔崽子向来能闹腾,昔年还欺负过新茈,他既杀了他的父亲,行周日后安能不报仇?
念头已定,他有了主意。
于是,受刑的变成了三人。
不过,迫于乔则新的话,他去见了吉昱明。
监狱的环境依旧糟糕,过道都沾满了数不清的血,狱里的人艰难蠕动,好不容易到了围栏,伸出一只手,说:“救命!救命!大人!我冤枉哪大人!”
小丛腿有些发软,他害怕这囚笼中的罪人,却还是忍不住偷瞄他们。奇怪,这些人长得慈眉善目的,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哪!只是,越往深处,这些人的喊叫愈发凄厉,小丛不敢同情他们,只能紧跟大人。
他见李高扬目不斜视,不由得心生佩服。
两人一直走到了最尽头吉昱明的单人牢房。
“是乔则新让我来的。”李高扬站在门外,对吉昱明说。
吉昱明落魄地躺在稻草堆上,衣衫破烂,浑身脏污,他懒懒看了李高扬一眼,并不起身,只嗯了一声。
“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李高扬例行公事。
吉昱明“呵”了一声,他仰起头,竖起两根手指,说:“有两件事。”
“说。”
“第一件,总算要去见晖柔了,”吉昱明露出一个解放的笑容,继续说,“第二件,早知道把章先生找回来了。”
李高扬说:“章先生在江湖中声名鹊起,恐怕乐不思蜀了。”
吉昱明叹了口气,以手撑地,艰难地站了起来。他缓缓移动到围栏处,双手握住囚笼,与李高扬面对面。
小丛警醒,大声呵斥:“你想干什么!”
李高扬制止。他问:“你想干什么?”
吉昱明失笑,道:“你怕什么?我打不过你。”
他的眼睛虽看着李高扬,但目光却放空了,好像望向遥遥的远方,说:
“我只是想说……”
“还记得我和晖柔来虹桥县的那个清晨吗?我们走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雾蒙蒙的城镇,还有一片红色的大旗在村口飘扬。我们赶了很久的路,早已筋疲力尽,晖柔说这是一片海市蜃楼,我不相信,带着她走进来了。
“镇里没有人,我和她只能在迷宫似的镇子里瞎绕。绕来绕去,我们竟迷迷糊糊地就敲响了章家的门。你打开了门。
“从此,我们好像再也离不开这里了。
“晖柔走后,我将她的东西带回家。她被越女娘娘带走了,我不愿再回到这片伤心之地。但离开虹桥县后,每晚我都能梦见自己在原野上徘徊、游荡,孤独无所依。我恍恍惚惚知道这似乎是梦,是我和晖柔在原野小憩时的幻梦,但梦里却只剩了我一个人。
“只有走向那抹红旗,走进虹桥县,那个永远循环的噩梦才能解开。我受不了了。所以,我带着昭云和行周又回来了。
“也许晖柔说得是对的,这里真的是一片虚假的绿洲,一旦踏入,便陷入了旋涡,永远不能挣脱,只能一遍遍上演重复的故事!
“李会长,你知道民间怎么称呼我们吗?叫我们‘大桶’,这和‘田猪’帮有什么区别?我们干的事,不正是田猪帮干的吗?也许未来也会有少年人推翻我们,一遍遍的,怎么能改变呢……”
李高扬听得头冒冷汗。
吉昱明低落道:“我对不起晖柔,我们不该来的,不该来的。她落了水,永远和越女河交融了,我也要死在这片地方。我们走不了了,我们的尸骨要在虹桥县永世封存了,我们的灵魂也将永远看着新踏入虹桥县的人!”
行刑时,全城的暗娼都来了。
因吉昱明在越女县算是极风流倜傥的男人,他又乐于与她们讲国都的上流事,所以她们感激他。吉昱明的脑袋落地后,她们抢着他的头颅保存好,还央求行刑官能否让她们安葬他。
昭云见状,已知道丈夫是个怎样的人,流泪不止,不知不觉间脑袋已落地。
行周见此场景哇哇大哭,却也难逃厄运。
他临死前的叫声凄厉异常,让在场的人不寒而栗。
吉昱明一家三口死后,李高扬又认为尚有余孽未清,故令有庆继续巡查。但有庆乃第一中间人,杀了吉昱明并无大碍,但广阔的人他不敢杀,只好消极怠工。
李高扬何等聪明,看出了他的不情愿,索性将他也杀了,任命廖若笠这第一听话人当天殊的总管。
须知廖若笠虽较为年长,但向来地位尴尬,又小肚鸡肠,如今李高扬为他递了梯子,他必乘势而上,按照大人的意思,先后捏造了数不清的冤假错案,在越女县大杀特杀。
长弓门原有一千零二人,在廖若笠的屠刀下,只剩了四百一十七人。
李高扬对此却颇为满意,又提拔了一大批人入门,转眼间门内又补充为七百三十三人。至于廖若笠,事到功成,自然也不必留下。
这段历史变幻莫测,多少人的性命寥寥几行便写尽了。乔则新身处其中,战火始终未向她蔓延,但作为旁观者,她无力又无奈。
一晃不知多久过去,可能是在第二年的春天,廖若笠死后,孟国便又入侵了。
许多人嘲笑李高扬,杀了这么多长弓门的中坚力量,这下敌人来了,大家还怎么活?岂料李高扬亲上战场,号令他一手提拔的忠心耿耿的下士,一路攻坚克难,竟死守下来。
此时世道已趋近和平,虽天下分裂,各国不断进行兼并战争,但内部还较为平稳,秩序井然。
外头的人纷纷听说了西北地带自立为王的越女国李高扬,不由得对这位暴君心生敬佩。
李高扬的名号,未流行在江湖,却传遍了官场。
越女县也从大同之治的地上天国,成了人间又一个封建国度。
只是不知周胜仙若在天有灵,该如何作想。
乔则新照例在民间讲解周胜仙的讲义,忙着处理李高扬扔给她的长弓门日常事务。她经常晕头转向,好奇李高扬究竟是如何做到始终精力充沛的。
不过她更怅惘的是,大家已只知道李高扬,而少知晓周胜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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