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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夜花市 (六)
茸枝被古屠那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硬着头皮上前两步,挤出个笑容,道:“古楼主大名在外,小仙久仰。”
“久仰?”古屠指尖闲闲敲着玉杯,目光在茸枝脸上细细描摹,“本座怎不知南禺山还有你这般俊俏的小少主?”
茸枝心底骂骂咧咧,面上却还要绷着笑,“家父近年才放小仙出门历练,古楼主没听过也正常。”
台词虽然背的流畅,但茸枝心里却直打鼓。
古屠未置可否,视线不着痕迹扫过茸枝颈侧的位置,眼底精光一闪而逝。
他朝身旁一个面容稚嫩,眼神怯生生的侍酒少年略抬下巴,“给小少主设座,就安置在本座身旁。”
侍酒少年约莫十五六岁,闻言肩膀一颤,慌忙应声:“是、是……”
声音细若蚊蚋。
茸枝头皮发麻,还没想好怎么推拒,萧祁声已经冷声开口:
“不必。少主习惯与在下同坐。”
古屠这才正眼瞧向萧祁声,嘴角勾起玩味的笑,“这位长老倒是护主心切。怎么?怕本座……”他刻意顿了顿,目光锁住茸枝,“吃了你的小少主?”
萧祁声默不作声,只是向前半步将茸枝挡在身后,周身寒气凛冽。
茸枝心下一急,生怕萧祁声直接动手,忙不迭从他背后探出半张脸,打圆场道:“古楼主说笑了,我家长老就是性子闷,不善言辞,绝非有意冒犯。”
他拉了拉萧祁声的袖子,装乖道:“古楼主盛情,我们就坐下吧?不然多失礼呀,嗯?”
萧祁声侧眸睨他,眼中满是不赞同,但终究没再坚持。
侍酒少年如蒙大赦,慌忙搬来座椅,紧挨着古屠那张宽大的主位放下,“少、少主请……”
茸枝僵着身子落座,感觉古屠的目光像是黏在了他身上,怎么都甩不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挺直了脊背,往远离古屠的方向微微侧身。
少年执起沉重的酒壶,小心翼翼地为茸枝斟酒。
许是太过紧张,手腕一抖,殷红的酒液竟泼溅出来,落在茸枝的衣袖口,洇开一小片暗红。
少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少主恕罪!奴、奴不是故意的……”
周围其他侍酒的少年们也俱是身形一僵,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茸枝见他吓得浑身发抖,想伸手去扶,“没事,你……”
话未说完,袖口便被萧祁声极轻地扯了一下。茸枝侧眸,只见萧祁声轻微摇了摇头。
那跪地的少年见状,眼中绝望更甚,手脚并用地爬向古屠脚边,不住磕头,“楼主饶命!楼主饶命!”
古屠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慵懒的笑意,他缓缓俯身,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了少年的下巴。
少年被迫仰起脸,泪水涟涟,布满惊惧。
“刚来的?”古屠声音轻柔,像是在说情话。
少年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拼命点头。
“叫什么名儿?”
“回、回楼主……奴,奴叫阿十……”阿十声音带着哭泣。
“阿十……”古屠指尖摩挲着阿十脸颊细腻的皮肤,语气愈发温和,“怕本座?”
阿十猛地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
“哭什么?”古屠用拇指指腹,极其轻柔地揩去他颊边泪珠,“这般好的容貌,哭坏了,可就可惜了。”
阿十浑身一僵,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死死咬住下唇,强逼自己咧开一个笑,甚至主动用脸颊蹭了蹭古屠的手背,颤抖着在那苍白的手背上印下一个个带着泪痕的吻。
古屠似乎颇为受用,低低笑了一声。
茸枝屏住呼吸,以为这场风波就要过去。
然而,下一刻,古屠脸上的笑意倏地收敛,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嫌恶,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般,抽回了手。
“拖下去。”
轻飘飘的三个字,不带丝毫情绪。
两名侍从应声上前。
“等等!”茸枝霍然起身,心脏怦怦直跳,强撑着场面话,“古楼主,不过是一件小事,他既已知错,便算了吧?何必为此等小事扰了雅兴。”
古屠抬了抬手,侍从顿住脚步。
他转向茸枝,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那眼神深处带着一丝探究,一丝玩味。
“小少主倒是……与你父亲不同。”古屠执起酒壶,亲自为茸枝重新斟满一杯酒,语气意味不明,“心善。”
茸枝心头猛跳,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扯了扯嘴角,捏着杯子的手没动。
“既是小少主求情,那便饶他这次。”古屠笑了笑,眼神却掠过跪地瑟瑟发抖的阿十,最终落回茸枝身上,“不过,规矩不能废。阿十,自己下去领十鞭,长长记性。”
阿十连连磕头,几乎是瘫软着被人拖拽下去,连谢恩的话都说不出了。
“小少主特意前来,不会只为了替个下人求情吧?”古屠仿佛无事发生,执杯浅啜,“不是有事想与本座相谈?”
茸枝定了定神,重新挂上体面的笑容,“小仙听闻古楼主最近得了一面稀罕的镜子,心下好奇,想借来开开眼界。”
“镜子?”古屠闻言挑眉,故作惊讶,“什么镜子?本座这里的宝贝多了去了,小少主说的是哪件?”
茸枝心一横,迎上他探究的视线,“就是那面……据说可以照见过去的‘回镜’。”他刻意放缓语速,留意着对方反应,“听闻,古楼主是从魔族手里得来的?”
“魔族”二字出口的刹那,古屠把玩酒杯的手指一顿,眼神闪烁。
他随即哈哈大笑,举杯轻碰茸枝的酒杯,发出清脆声响,“小少主消息倒是灵通。不过那镜子是本座花大价钱买的,可不外借。”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点诱惑:“除非……小少主愿以自身相换?”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茸枝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往后躲,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古楼主说笑了!”茸枝脸瞬间涨红,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吓的,“小仙可没那么大的面子。”
“怎么没有?”古屠得寸进尺,伸手欲抚他的面颊,“小少主这般模样,可比那破镜子稀罕多了。”
就在古屠指尖快要碰到茸枝的脸颊时,一道寒气将他的手冻在半空。
萧祁声此刻格外后悔当时纵容茸枝逞英雄的小性子,过来趟这一趟浑水。
古屠慢悠悠地抬头,对上萧祁声冰冷的眼神,“长老这是想动手?”
说着,脸上的笑容淡了,语气也冷了下来,周身的妖气翻涌。
“楼主,请自重。”萧祁声的声音带着不耐,冰棱却又往古屠的手腕前进了一些。
霎时间,十余道黑影自暗处掠出,手按兵器,气氛剑拔弩张。
茸枝心头警铃大作,知道再这么下去露馅是迟早的事。
他一把按住萧祁声的手,对着古屠勉强笑道:“古楼主别生气,我家长老就是有些护短,您别往心里去。”
茸枝心念电转,把心一横,故意往古屠身边凑了凑,“其实……小仙刚才话还没说完……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跟古楼主……多亲近亲近,只是现在还不太方便……”
此言一出,萧祁声反手便扣住他手腕,力道之大,捏得他骨头生疼。
“哦?”古屠眼睛一亮,脸上敌意顿消,挥手令侍卫退下,“小少主此话,何意?”
“意思就是……”茸枝忍着腕上疼痛,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等会宴会散了,找个清净地,小仙想单独跟古楼主聊聊,说不定……能给古楼主个惊喜呢?”
茸枝一边说,一边偷偷掐萧祁声的胳膊,示意他别冲动。
萧祁声身体僵硬,还是忍着没发作。
古屠显然被说动了,眼神里的轻浮更甚,还故意朝茸枝抛了个媚眼,“好啊,那本座,便静候小少主的佳音了。”
-
与此同时,古隐楼宴会厅角落那堆满杂物的逼仄隔间内,三人正挤在唯一的窥视孔前。
小孔只能看见宴会厅中的视野,看不到厢房内情况,三个人只得干着急。
虞温婳焦急道:“小渔他们怎么还没出来?这么久了不会出事吧?”
楚南野宽慰道:“祁声跟着一块儿,应该没事。”
二人交谈间,始终盯着窥视孔的虞闻准突然低呼:“出来了出来了!”
只见萧祁声与茸枝一前一后回到宴厅。古屠竟也紧随其后,毫不客气地占据了茸枝身旁的席位。
茸枝简直如坐针毡,古屠时不时就跟他搭话,眼神毫不掩饰,看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萧祁声坐在另一侧,默不作声,面色阴沉如墨,周身气压低得骇人。
“靠!”
楚南野几乎将整张脸贴在窥视孔上,楚南野高大的身躯几乎贴在窥视孔上,浓眉紧锁,嘴里不断地低声咒骂:“我靠!爪子往哪儿伸呢?!眼珠子都快掉小渔身上了!”
“萧冰块干什么吃的?!冻他啊!直接把他那咸猪手冻掉!……啧,拦住了拦住了……干得漂亮!”
楚南野看得抓耳挠腮,恨不得立马冲出去把那蛇妖揍趴下。
虞温婳紧抿着唇,纤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窥视孔虽小,却足够让她看清古屠那令人作呕的狎昵姿态,以及茸枝强自镇定下,那微微僵硬的背脊和无处安放的手指。
“阿姐!”虞闻准拳头捏得死紧,他死死盯着古屠,“真该把他那对乱看的眼珠子挖出来!小渔那笨蛋……演的也太假了!”
“阿准,噤声。”虞温婳轻轻按住弟弟紧绷的手臂,示意他看向萧祁声,“小渔是在为我们涉险,明渊君尚在忍耐,我们切莫自乱阵脚。此刻冲动,只会前功尽弃,陷他们于更危险的境地。”
这时,茸枝似乎说了什么,古屠突然笑出声来。
隔间里的三人看得见却听不见说了什么,更是心急如焚。
“他笑什么?!”虞闻准心头一跳,“小渔该不会真答应他什么了吧?!”
“小渔有分寸。”虞温婳摇头,但心中疑虑与不安难以消散。
“肯定是什么缓兵之计!”楚南野笃定道,但随即又焦躁的一拳捶在旁边的杂物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啊!憋屈死了!只能在这干看着!”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过半,古屠借口去更衣,临走前还朝茸枝暧昧地眨了眨眼睛,“小少主可不要跑了。”
茸枝看着他的背影,气得牙痒痒。刚想偏头和萧祁声说点什么,却见萧祁声蓦然起身,不由分说便拽着他往宴会厅外走。
“萧祁声!你干嘛?”茸枝被拽得一个踉跄,“不是说好等会儿找机会吗?”
萧祁声充耳不闻,径直将他拽到走廊尽头的僻静处,才松开手,眼神冷得吓人,“你可知方才都在说些什么?”
“我那不是权宜之计嘛!”茸枝揉着被拽疼的手腕,被他这兴师问罪的架势也勾起了火气,“不然呢?你要直接动手?你有危险不说,到时候怎么拿镜子?怎么跟虞姐姐交代?”
“权宜之计?”
萧祁声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茸枝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以自身为饵,便是你的权宜之计?他对你包藏祸心,你感觉不到?!单独相谈?你想与他谈什么?羊入虎口,任他施为吗?!”
“我当然知道他没安好心!”茸枝被他吼懵了,音量也不自觉提高,“我就是想找机会溜去他房间去找镜子!谁真的跟他聊啊!我又不傻!”
“那你便该直言拒绝!我说过会护你周全!为何不信?为何要迎合他?!”萧祁声怒道。
这句话脱口而出,是他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急切和挫败。
看着茸枝为所谓的计划,对蛇妖软语温存,违背自己,说出那般引人遐思之言,一股无名的火灼烧着他素来冷静的理智,心烦意乱,失控的情绪如同脱缰野马。
茸枝望着萧祁声因盛怒而显得格外凌厉的眉眼,愣在了原地。
相识以来,他虽然老是嘴上说萧祁声对他凶凶的,一点儿都不好,但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和他计较,红脸过,更别说是如此刻这般,情绪外露,近乎失态。
不知怎的,他心头那点气焰莫名矮了下去,生出几分心虚来。
茸枝小心翼翼地伸手,扯住萧祁声的袖口轻轻,晃了晃,声音也低软下来:“我们……不是本来就知道他好这口才让我来的嘛……演戏……总要演得像一点才行呀……”
萧祁声紧抿着唇,别开脸,不再看他。
走廊里只有窗外传来的琉璃铃铛叮当作响声,显得格外清晰。
静默良久,见他还是不理人,茸枝有些委屈,小声嘟囔:“你别不理我嘛……”
他往前蹭了半步,仰起脸,“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吗?你肯定不会让他欺负我的,对吧?”
萧祁声侧着的身体僵了一下,仍未回头,良久,他喉结却上下滚动了一下:
“……嗯”
恰在此时,走廊另一端传来细碎脚步声,阿娆娇柔的嗓音响起:“少主?楼主已在书房等候了。”
茸枝和萧祁是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知道了。”茸枝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衣襟,朝萧祁声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我会很快就出来。”
萧祁声终是哑声开口:“万事小心。有事,唤我。”
茸枝重重点头,表面镇定地转身跟着阿娆往书房走,却在心里七上八下的加油打气:
“镜子镜子!拿到镜子就跑!”
“臭长虫!最好别给我使什么小花招,不然小爷让萧祁声把你剁成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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茸枝:可怜兔球.jpg
萧祁声:装可怜没有用。(其实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