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的游戏】终局的游戏

作者: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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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与罚(四)


      3.

      马尔基娜的绣坊在河湾。

      他们自纯音大道出发,乘马车至此,不到半个时辰。这中间有个插曲,马尔基娜提议坐马车,阿迪尔本想以费事为由拒绝,但对方说卡莱姆瑰尔刚通宵,不好步行那么远,阿迪尔只好作罢,于是硬是在无数个上下坡堵了好几次。

      与那些同样在河边但远在郊外的酒庄、奈费勒的废墟别墅不同,绣坊所在的河湾非但不远离人烟,还是重要的贸易港口、渔业以及手工业聚集地。

      “我的绣坊在临河第一个巷子内,”下了马车,马尔基娜带着二人自广场向巷内步行,一路介绍,“旁边是染坊和首饰工坊。有时候得了好料子会找隔壁帮忙染几匹,金银线基本上靠首饰工坊的热娜,她那儿的料从来不会坑人。啊,如果您有需求,可以给卡莱姆瑰尔打几个首饰,价格可以谈。”

      “等她长大些吧,”阿迪尔淡淡地笑了笑,“连头发都梳不好,到时候缠在一起取不下来我可不帮她。”

      “啊啊啊啊你们闭嘴吧!我们是来看杰作的吧!怎么能好戏没开场就拆大师的台呢!”

      女孩儿彻底毛了,张牙舞爪地禁止两个大人再说话,就这么推着往前走到了一栋带着院子的三层建筑前。

      这就是马尔基娜的绣坊。

      “咳咳,好吧,”穿过大门,没有去在意底层配套的仓库及设施,马尔基娜整理了一下仪容,径直走向建筑第二层的大门,配合着,开了锁,手搭在门栓上,表现得像一位真的报幕员,“接下来,为阿迪尔大人,有请我们真正的杰作——”

      那是一个极其光亮的世界。

      极具设计感的门扉之内,没有任何的烛光辅助,阳光自四面八方的大窗透来,和着河风与水禽的鸣叫,阿迪尔愣住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开间。大厅内设有三十个配套的纺轮和绣架,每一个套装前都坐着一位女工,无数色彩在她们手上飞舞穿引,织就一幅幅缤纷的小世界,而这小世界中,又有其独特的秩序。最外围这五轮,勾勒的是几何的冷硬,稍靠内五轮,开始蜿蜒植物的柔曼,再稍往内,阿迪尔看见了飞禽的自由和走兽的勇猛,而更深入的,那飞转的木轮中有故事开始流淌——那是一株花朵的荣枯,一只蝴蝶的破茧,那些富有动态的连续织段自那些带着茧的手中流出,如同一段命运的长河。

      最触动阿迪尔的不止这些。在织物上看到动态的叙事确实令人感到新奇,但他更注意到在那些纷飞的柔荑之外,还有一个个在准备区间奔走的身影。他们分开了各色的丝线,填充着各种色彩,分装着各色成衣,无数双手工作着,而在那腕子之上,是一个个代表流民的号码牌。

      “我这地方不算大,流民引导起来的时间太短,还没办法真的大规模上机做绣工,”见阿迪尔有些看呆了,马尔基娜在一旁轻声说道,“我这边大概大部分的准备工作、分装工作,还有一些搬运、统计的活都安排了下去,管三餐,做满七天可以领一套基础的避寒衣物。之后,就可以考虑进一步了。”

      “你,你们,一直在做这些事?”

      “可不止我们啊,隔壁染坊也有,热娜那边也是,她们可缺劳动力了,最近产出翻翻了!”卡莱姆瑰尔兴奋地叫着,“哎呀,这还不是全部啊,你看到那几片画面连续的织段了吗?”

      “看到了,”阿迪尔点头,忽而恍然,“是你想的?你在屋里就是在画这个?”

      “我还以为你把父亲的本事全忘了呢,看来还是有一点基本审美在的,”卡莱姆瑰尔拉着阿迪尔的手,往贴着设计区的房间走去,“我们家是造纸匠,总是在玩纸,后来那个旅人给父亲带来了立体书技术,你离家太早了,父亲就教给了我。我就一直在做这种可以玩的书来卖。直到随商队来了这里,遇到了马尔基娜。”

      “她说,那为什么不能,把书做成衣服呢?”她推开了房门,“你想穿什么故事,就穿什么故事,想怎么翻页,就怎么翻页。”

      “这是你的故事。”

      那是一件已然完成的作品。

      女孩儿将它穿在了身上,马尔基娜为她造妆。

      “我跳给你看。”

      裙摆左提,是星星眨眼,褶皱右翻,是月亮微笑。女孩旋转起舞,只见海浪浮星,夜月生辉,东晞渐起,白鹳纷飞。

      阿迪尔彻底无言。他当然知道这将掀起一股多大的浪潮,整个帝国的时尚,审美,经济,甚至政治……直到河风将彼岸的钟声吹来,码头响起了礼赞的祷告,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真的长大了,”他喃喃地说,“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哪儿来的钱?”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

      “您一路上都没发现吗?”马尔基娜咳了几声,“我们这片都是有赞助的。而且,这件衣服本身——”

      “星辰是夜空的密藏,
      月辉如主母般照耀。
      疲惫的旅人啊,
      若你迷失在海洋,
      白鹳会指引——
      至你的夜光。”

      “摘自《哈桑诗集》——阿尔图老爷拍梅姬夫人马屁定制版。”

      4.

      阿迪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别过妹妹和马尔基娜,按约来到白鹳破晓的。他只觉得自己的每一个脚步都那么不真实,好像踩在云端,却又真的踏在地上。但这不是最糟糕的。

      那如约出现的女侍卫,也同他一般,仿佛经历了一场幻梦。

      久久无言。

      “你是不是,”阿迪尔看了一眼女侍卫,沉声半晌,“从来没穿过裙子?”

      “?”女侍卫好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你喝茶喝醉了吗?”

      “可能吧,谁会在茶里放酒呢,”阿迪尔喃喃自语,“我只是突然想起以前在家的时候,听一个旅人讲过一个故事。”

      “曾有一个凡间女子,织技超群,织出来的布匹上有故事在舞动,甚至在与神明的比试中战胜了神明。于是神明将她变成了世上第一只蜘蛛,并命她永远编织。”

      “就在刚刚,我看到了,那种……如有命运流淌的绣物。”他说,“但她们不是蜘蛛。”

      阿迪尔讲述了自他们早晨分别后的见闻,在听见那么多切实的岗位被落实,又将诗编成画缝进衣物讲述,女侍卫的眼皮掀了掀。

      “阿尔图……”她嚼着这个名字,“我也有一个故事,要听吗?”

      她掏出了那张纸条。

      兹收到:
      瘪壳鹰嘴豆·贰奥卡
      霉芽小麦粒·叁奥卡
      因质量堪忧,恐生祸变
      退还至白鹳破晓

      “这就是那些失踪的流民青壮十人,妇女十五人,”阿迪尔摸着那上面的文字,“和那时的字迹一样,我甚至还没有开始声张,就有人把线索拍在了我手里。”

      “但你从来没有抓到那个人。”

      “你抓到了?”

      “没有,”女侍卫把玩着自己的匕首,“不过…我找到了一个小崽子。”

      一个身影划过阿迪尔的脑海。

      “阿鲁兹?”

      “你居然记得,”女侍卫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又坦然承认,“没错,就是他。”

      “当时我在黑街奴隶市场调查火灾,从烧起来的痕迹、态势以及当晚所有奴隶都消失不见的情况来看,这火,应该是奴隶自己放的。”

      “阿鲁兹就在那附近,”女侍卫说,“我在暗处,他突然从某个角落窜出来,没有看见我,于是我跟了上去。”

      “那孩子跟老鼠似的,东摸西窜,拐了七八个弯,终于,我看见了那个人。”

      “那是贼头阿里木,”她说,“那孩子跟他说,东西送到了,但,你发现他了。”

      “果然……原来如此,”阿迪尔喃喃道,“奴隶自己放了火,自己跑了。市场那么大,跑了的奴隶肯定不止二十五个,但这张纸条上只写了这二十五人。阿鲁兹是之前暗中送线索的人的下线,他又很明显与白鹳破晓有关,我们之前在参与拐卖的叛徒手里找到了有阿尔图家产业象征的腰带,阿尔图在大人家里昏迷后,大人就动身来了白鹳破晓……”

      “不止如此,在来白鹳破晓之前,我又跟了许久,而出入那贼窝中的小贼们,”女侍卫看着他,“我见过。你也见过。”

      “在那号码牌建立之前,他们就在混乱的人群里,带着流民往摊贩走去。”

      “那些被拐的流民……”

      “就在后院,”女侍卫说,“我看见了。”

      一阵沉默。

      “这是一个…渗透底层、持续运转的系统,”阿迪尔组织了一下语言,“在我们还在赈灾的时候,他们就开始组织流民以工代赈,甚至一直暗中给予拐卖案的线索,而这两天…阿尔图一直在奈费勒大人手里,他状态很差,也没有时间组织,但是,他麾下的系统,在他不在的时候,借了这场大火的势,把我们丢的人都带了出来,它没有直接放归我们的营地,那一定会让暗处的势力盯紧大人,而是自己消化……”

      “就连大人都没有做到过……为什么,”他又陷入了自言自语,“他不是宰相的人吗,他和大人,不是……”

      敌人吗?

      “还记得大人给我们的任务吗,”女侍卫饮了一杯茶,转着杯子,“调查阿尔图——”

      “他在社会上做了什么。”

      “如今我们已经摸清了他在奴隶、平民阶层的做的事情,”阿迪尔撑起了下巴,“现在…就只剩下贵族了。”

      “我……前些日子参加过一个沙龙,”阿迪尔说,“组织者是一名年轻贵族,叫法拉杰。”

      “你居然被邀请,”女侍卫意外地掀了掀眼皮,“那不是贵族们才可以去的吗?”

      “……是大人让我代行,”阿迪尔摸了摸鼻子,“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那里也有很多新晋的官员,主要都是年轻人。”

      “大人居然让你去敌方的沙龙…好吧,”女侍卫咋舌,“你们谈了些什么?”

      “说来你可能不信,聚会就是在这里,顶层最大的包厢。”阿迪尔回忆道,“这样的聚会似乎举行过不止一次,每个人都很熟稔,和我一样的普通官吏,有时候会受不了贵族子弟的浮华和不切实际,经常有辩论,但大多可以坐在一张桌子前说话。”

      “你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讨论?”

      “当然不是!我们一直在玩牌,你知道吧?那种提问回答的行酒令,”阿迪尔否认,“不过这里是他的地盘,他可能也不怕吧。”

      “你们就这样玩了一晚上?”

      “差不多是这样,不过,到我抽到提问,那位年轻的贵族抽到了回答。”

      “我问他,这个王都最负盛名的酒馆,是如何运作的?”

      女侍卫吸了口气。

      “他怎么说?”

      “他——”

      “如果只在酒馆内的话,怎么向您展示它根本逻辑的魅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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