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罪证

作者:蝉言且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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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三部学生独享一栋楼,三班在一层,免于爬楼之苦,但是视野受限,在教室里看不见操场上随风飘扬的五星红旗。

      钱青松休完产假继续回来教课,却不再是三班的语文老师了——学生里有坏分子,他们逼走了她,其中就有陆凯。
      尤嫒神情寡淡,冷冷睨着面前不请自来的罪人,眼底有不明显的阴郁之色。

      初二下学期,班上几个男生大概是暗地里吃了牛粪拌猪饲料,毫无征兆就烂成了蛆,他们看人下菜,专挑怀着孕的钱青松下手,展示自己无处安放的“男子气概”。
      钱青松为人温和,少与他们计较,他们就变本加厉,不交作业、不遵守课堂纪律都是小的,到后来演变成当堂口吐污言秽语,甚至到讲台上打架。没等初二结束,钱青松就因身体不适住院了,三中教师资源紧缺,校长被赶鸭子上架,成了三班的新语文老师。
      校长是个年近半百的地中海小老头,身居高位久了,“下放”做老师不太习惯,一时没收住脾气,在一节语文课上把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缺拖去小花圃暴打了一顿——那里是监控死角,又有草木精华,是教化学生回头是岸的好地方。

      陆凯对好学生的态度一向是敬而远之,一竿子打死地认为他们自诩清高,目中无人。尤嫒加深了他的刻板印象,因为他一来就察觉到她周身气压骤然降低,脸也拉着,摆明了是不欢迎他嘛!他透过牙缝吸了口凉气,拱着屁股默默坐远。
      他嗓音尖细,说话时矫揉造作,故意忽略中间的尤嫒:“我跟你们说啊,那天瑞乱得哟!私立学校真没法儿跟咱们比,咱们学校的老师水平、学生素质,各方面都超出天瑞一大截!”
      汪迎迎看不起他,没搭理。
      周思雅和他关系平平,但能说得上话,颇有些兴趣地问:“你都经历了什么,展开讲讲?”

      被校长教化后不到一周陆凯就转学了,转去了刚创办不满一年的天瑞私立中学。原以为同学情谊就缘尽于此,谁知初三下学期刚开学,他又灰溜溜地转回来了。
      一想起在天瑞这半年不是人过的日子,陆凯就悲从中来,掩面痛哭,凄惨的哭音在山路十八弯上飙车。

      哭哭啼啼,叽叽歪歪,哪像个大男子汉?
      周思雅耐心耗尽,啪一巴掌抽在他捂着脸的手背上:“爱说说,不说滚!”

      陆凯光速收戏,倒三角的单眼皮小眼斜飞,捻着兰花指压低了声音说:“天瑞要求所有学生住校,老师管不过来也压根不怎么管,不少人偷偷男女混寝呢!”
      周思雅的八卦之心被点燃:“哇塞,那你也——嗯?”
      “呸!”陆凯翻白眼,眼眶里没有半点黑,“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讨厌。”

      汪迎迎凉飕飕地说:“阴阳两极之外的人呗。”
      陆凯怎能听不懂她的嘲讽,嘴皮一掀就毒辣反击:“你个男人婆!我又没跟你说话,你不许听不许听!”

      咣!
      乍然一声响把正撒泼的陆凯吓得花容失色,他抱着尖嘴猴腮的脸叫喊摇摆,对上尤嫒沉怒的双眼顿时哑然,缩脖耸肩,不作声了。

      真像老鼠,不光长得像,神态动作也像。

      尤嫒低眼遮住情绪,作势拧开手里的水杯,抿了点水润喉。

      周思雅急不可耐地想挖出更多秘辛:“还有没有料啊,快说快说。”
      陆凯刺啦挪动椅子,索性和周思雅面对面坐:“我告诉你啊,我们这个年纪的青少年都叛逆,谈个恋爱偷尝个禁果,再平常不过了,我在的那个班里,都没几个处男处女了!”

      他说话音量很大,完全不顾及旁人,甚至让人怀疑他是故意敞开嗓子吸引眼球的。

      周思雅“吼”了一阵,表情很精彩:“劲爆啊,你们的青春真放纵,和我们这些老实人果然不一样。”
      陆凯感受到了排挤,不满地说:“什么你们我们的,说得我像个日本人。”

      汪迎迎扑哧笑了声,偏头对着尤嫒,举起两根手指贴在人中上,斗着鸡眼模仿陆凯。

      陆凯接着说:“这还不算什么,最离谱的是,我当时的班主任是个同性恋!男的!还摸过我屁股呢!”
      周思雅呆若木鸡,仿佛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这种作为先驱者向下传授经验的姿态,陆凯十分享受,他挺胸抬下巴:“不止我,天瑞好些学生、老师都被他骚扰过,有个学生的爸爸是混子,带了十几个人堵他差点把他打死!我就是因为这个人渣才转回三中的。”

      尤嫒从没听说过同性恋这个词,一时没有准确的判断,但光听陆凯的讲述,这人倒更像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变态。
      汪迎迎却一脸了然,欲和尤嫒说些什么。

      “汪迎迎!”陆凯突然一蹦半尺高,翘着小拇指尖叫,“你个贱人,刚才就在做小动作,现在当着我的面又要说我什么坏话!”
      班里轰一下静悄悄,所有人的视线汇聚于此。汪迎迎拍桌而起,怒目瞪他:“贱人骂谁?”
      “贱人骂你……”陆凯脱口说完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抡起手臂向汪迎迎脸上打去,同时嘴里粪水乱喷,“我日你大爷,汪迎迎你丑女多作怪,信不信我把你的膜捅破!你他——”

      ——哗啦!
      兜头一杯水让陆凯把不堪入耳的脏话咽进了肚里,他整张脸被浇透,眼睛都睁不开。

      一片哗然。

      尤嫒不紧不慢地甩掉指尖的水珠,说:“抱歉,手滑了。还好不是热水。”

      汪迎迎震惊地喔大嘴巴,看尤嫒的眼神充满崇拜。

      “噗!”陆凯抹了把脸,难以相信一位好学生竟然做出这种出格的事,他吐掉泼进嘴里的水,下一秒就被一股力量扯飞了——尤嫒揪住他的衣领,力气大到快把他拎起来。

      尤嫒耷下眼睫,目光聚焦于桌上的一滩液体,“我刚刚道过歉了,你在我桌上吐口水我不跟你计较,但是——”她半撩起眼皮,盯着陆凯,微微侧脖偏向汪迎迎,“你对同学出言不逊,必须道歉。”

      道歉?
      陆凯轻蔑地笑,俯视面前瘦弱矮小的女生,然而不到两秒,他就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他心里蒙上一层古怪的情绪……是害怕。

      他竟然会怕一个女生?这不可能。
      陆凯极力控制面部试图继续笑,可无济于事,他在发抖,面中、嘴角、大腿全都无法抑制地在颤抖,而肌肉鼓突的身体下是他危如累卵的敏感神经和心理防线。

      尤嫒眼底有一场风暴在酝酿,陆凯看得真切,一个荒诞的念头猝然窜了出来——如果不按她说的做,她势必会和他同归于尽。

      陆凯被这个念头吓到了,微小的喉结滚动两下,乖乖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尤嫒挑起单边眉:“和谁说对不起?”
      陆凯斜着眼珠子找汪迎迎,细长的眼睛里流下两滴水:“汪迎迎对不起!是我嘴脏,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脖颈一圈的禁锢并未消失。
      陆凯哆哆嗦嗦地请求,没有半点阴阳怪调:“我道过歉了,可以松开我吗?”

      尤嫒五指攥紧,将他的脸逼近自己:“还有一个人,你要向她道歉。”

      这婆娘还有完没完!压迫感更强了是怎么回事?!

      钱青松的温润面容在脑海浮现,尤嫒抑心闭意,沉声问:“你知道她是谁吗。”

      班上同学都在看笑话,陆凯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忙不迭说:“知道知道,我对不起他,我太混账了,我真心知错了!”

      他没有真心,尤嫒知道这个事实。她松开他,掌心一片红。
      陆凯逃似的跑出了教室。

      周思雅视线追到门外,猜测:“他去找老梁告状?”
      “没事,随他。”尤嫒无所谓。
      周思雅信誓旦旦:“他先骂人不占理,真告了也不怕,有我在老梁不会信他的!”

      汪迎迎两只桃花眼亮闪闪地看着尤嫒,化身忠实迷妹:“太帅了,我都被你的气势震慑住了。”
      尤嫒没所觉,只是柔和脸色认真地对她说:“你是美丽的女英雄。”

      男人婆,丑女多作怪……
      诸如此类侮辱女性的字词语句统统去死吧,她是美丽女英雄。

      似有一汪暖洋洋的春水从胸膛荡漾开,汪迎迎动容地牵起尤嫒的手,不住地点头。

      尤嫒看着汪迎迎,心里却在想钱青松。施害者的不真诚道歉对于受害者来说,到底是会解开些许心结,还是会让滞塞的心房更加淤堵呢。
      她不是她,想再多也没用,但就算没用也还是会忍不住去想。

      钱青松把办公室搬到了楼上,尤嫒打听过她的课程安排,知道每周三下午她会上完最后一节课才走。
      她跟在老师身后,保持着距离,亦步亦随。

      看起来钱青松产后恢复得还算好,没有头疼腰酸、怕冷怕风等月子病,和之前一样,她总是弯唇笑眼,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心里强烈地渴望靠近,尤嫒却不敢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三班学生逼走老师的丑恶行径在学校里广为流传,尤嫒怕她看见自己会想起那段不愉快的时光。

      “尤嫒。”身后有人在喊。

      尤嫒身形一顿,看走在前面的钱青松没回头,似乎是没听见,才回过身去找那人。
      是柴佳利。她戴上了眼镜,比起小学长高了许多,体态纤细,目光沉着,很有精英风范。

      尤嫒迎向她打了个招呼,问:“手上的瘊子消了吗?”
      柴佳利举起左手,指着原来长瘊子的位置说:“你看,完全看不出来了。你给我的那个醋、鸡蛋清……还有什么的偏方,真好用。”
      尤嫒微笑:“那就好。”
      “你等下哦……”柴佳利从书包侧面摸出一个圆筒状的盒子,塞到尤嫒手里,“这盒笔芯就当谢礼啦,一直想当面感谢你的,今天可算是碰到了,你别嫌弃啊。”

      盒子是透明的,里面满满当当塞满了笔芯,笔芯上有小熊图案,尤嫒一眼认出这是柴佳利在小学时就爱用的心头好。看来真的好用,不然也不会回购这么多年。

      尤嫒却之不恭,笑说:“这可是朝廷的赈灾粮,怎么会嫌弃。”
      柴佳利当她在开玩笑,抬手捏了下她的脸颊,满足地感慨:“真好,你和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一模一样……不,还是有点变化,脸更婴儿肥了,软软嘟嘟的。”
      她有分寸,捏得很轻,尤嫒不反感反而挺喜欢。

      一路说说闹闹快到校门口,柴佳利才猛然想起来似的,说:“你家牛肉面能生面和熟汤分开打包吗?”
      “应该可以。”
      “那行,等周五放学让我妈来打包两份。周末补两门课,吃了好吃的才有动力。”
      尤嫒稍微客气一下:“谢谢你照顾生意啦。”
      “说这话。”柴佳利嗔她,夸赞道,“你家牛肉面味道好,我喜欢吃。你爸爸手艺真不错呢。”

      柴佳利和尤嫒告别,过马路走到一棵树下,她妈妈就在那里等她。母女俩长得很像,旁人一眼就能看出她们的关系。尤嫒和柴佳利妈妈视线碰上,她笑着点头,算问了好,对方也回之一笑。

      细想来,柴佳利妈妈也夸过尤振江,说他厨艺好,还热心肠。在外人眼里,尤振江是个勤恳踏实的本分人,是个为了方便女儿上学不惜把面馆开在校门口的好父亲。

      呵。尤嫒心下冷笑。

      人前一套,人后又是另一套。
      真是把两面三刀这个词表演得生动形象。

      尤嫒正要转身去店里,冷不丁被拍了一下肩膀,许佑星从后面冒了出来,跳到尤嫒面前吓她:“嘿!”
      “啊。”尤嫒气若蚊哼,表示被吓到了。
      许佑星:“……”

      “你没事吧?”许佑星打量她,“怎么没精打采的,都有黑眼圈了。”
      尤嫒摇头,随口说:“初三么,就这样。你有啥事找我。”
      “没事就不能跟你打招呼啦。”许佑星撇嘴。
      “当然行。”尤嫒说,“正好,去店里拿奶片,我大舅妈去西藏旅游买了好多,给我送了一大袋。”

      尤嫒发出邀请,一转身看见卷帘门紧闭的店门愣了下,走过去查看。
      许佑星跟在后面,扫了眼上半边白下半边黄的门帘:“你爸妈不在店里啊。”

      这也不奇怪,之前也有过几次类似的情况,彭茴和尤振江不打招呼人就不见了,有时只是去批发市场进货,有时一连几天都不回来。

      尤嫒蹲下去想试试门有没有被锁死,差点被书包坠得摔坐在地上,她随手撂了书包,弯腰抓着门帘底部的弓形铁拉手往上提。

      喀、喀吱。
      门没锁死,但卡住了,提不开。

      尤嫒呼哧喘气,拍了拍手,向许佑星求助:“帮忙搭把手,这门太涩了,我劲不够。”

      卷闸门下半边的黄色痕迹并不是灰尘,而是油烟熏的,油油腻腻扒了一层。

      许佑星有些迟疑:“拉手只有一个,我抓哪里啊?”
      说话间尤嫒又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脖子都因用力过猛而凸出了青筋。她让出位置,手指抠住把手旁边,摆好适合发力的姿势说:“你抓拉手,我抬这边。”

      许佑星站在原地没动,低着头用余光看四周——正是放学的时间,人行道上来来往往都是学生,她还看见了几个同班的。

      “星星?”尤嫒唤她。
      许佑星扭捏上前,脚后跟还没落地就又蹭回原点,指着那层油污不掩嫌恶地说:“那上面太脏了。”
      尤嫒一怔,垂眼看自己的手心,抬头:“店里有洗手液。”

      许佑星还是不太情愿,忸怩地挪到尤嫒跟前,小声而快速地说:“快点吧,太丢人了。”
      她鼓足勇气蹲下去,旁边人却没动作。她咻地站了起来,慌乱地扫视左右,下意识整理衣服,抿着嘴观察——没被熟人看见吧?

      哗哐!
      门向上打开了半人高的高度。

      许佑星朝地上一看,尤嫒已经没了人影。
      太好了。她飞快地从门下边钻了进去,起身太着急,惯性地往前趔趄了几步,直到扑到尤嫒的后背才稳住身体,站稳的同时她又疑神疑鬼地往后看了眼,确认没人才彻底放松下来,催促道:“快进去,有事和你说。”

      店里黑乎乎的,微弱的光源从后边窗户照进来,勉强能看见桌椅的陈设。

      尤嫒咣地把书包扔到桌子上,双臂一张挥开她的手,冰冷的话刮破嘴皮带着血腥味:“觉得丢脸你就走啊!”

      话音落,甚至还未落,许佑星就毫不犹豫地转身、蹲下、钻过卷帘门,没有一毫秒停留,在窄长的光明里消失地无影无踪。

      ……

      寂静幽暗的空间里,呼吸声尤其明显。

      晕眩感包裹而来,视线里充斥着雪花点,呲呲啦啦的噪音在耳边响,尤嫒胸口急促起伏,来不及摸板凳坐下,就扶着墙瘫坐在地。她本能地仰长脖颈,张开嘴巴,一口接着一口吸气、呼气……不够,不够,她需要更多,否则就要溺死在空气里。

      咕噜——
      咽下一口空气,一串水泡升起。

      咕咚——
      咽下一口温水,泡沫在阳光下瓦解。

      尤嫒放下水杯,和汪迎迎一起到操场上站队做操。一个站第一个,一个站第二个。小学到初中,尤嫒在队伍里第一的位置都无人撼动。

      做操的音乐结束,在队伍解散前,许佑星拎着一个红色塑料袋跑来了。她小心翼翼的眼神落在尤嫒身上,徘徊不前,手指搅着塑料袋发出不安的簌簌声响。

      汪迎迎问:“找你的?”
      尤嫒说:“嗯,你先回去吧。”

      许佑星这才走过去,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咬唇说:“记得你爱吃橘子,路上看见就买了点。昨天……对不起,我不该说……”
      尤嫒伸手抱住她,侧脸贴着她耳朵,长长地叹息一声:“没关系,我们都忘了这事吧,过去了。”
      许佑星如释重负,回抱着她,心房的位置又涨又酸。

      少年热忱,永远胸怀勇气,不惧献出真心,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哪怕南辕北辙殊途不同归。
      问心无愧,便不后悔。

      许佑星要说的事,是陪她剪头发,顺带收留她一晚。她头发长到腰了,袁阿姨说一不二,要卖掉换钱。
      买家下剪子可不会留情,许佑星见识过别人剪完后烂糟糟的鸡窝头,忧心会被同学嘲笑,于是决定先斩后奏。

      二中对面有条美食街,里面有家理发店,尤嫒带许佑星去了那里。许佑星付了钱,和理发师提要求——没什么要求,剪短齐肩,剪下来的头发她要带走——明天回家交给她妈,能不能卖钱、卖多少钱都听天由命,多少赎点罪。

      许佑星的自行车比尤嫒的高大,骑起来更轻松,也可能是解决了头等大事心情舒畅,所以骑车也自然而然地畅快。

      两辆车一前一后进了小巷,拐过三个弯就停了下来。

      许佑星下车张望,前后左右看了个遍,问:“哪个是你家呀?”
      尤嫒拿出一串钥匙,上台阶开门。
      “这个?”许佑星仰望高墙,“车停外边,还是搬上去?”
      还是那串钥匙,尤嫒换了把小的,去对面的平房又开了扇门。

      “车放这里面,四姨家有两间房,这间台阶低好推车。”尤嫒双手抬车龙头,轮胎轻易就滚上了一级矮台阶。
      许佑星跟在后面,也把车推了进去。

      这间房不住人,很乱,灰尘很多,地板上全是车轮胎的压痕。

      许佑星看见后面有个带雨棚的小院子,手在鼻尖扇着,问:“那后边有啥?”
      尤嫒领她往外走,把门带上,“我妈用来腌咸菜的缸,还有洗衣机,衣服抱来这边洗,洗完再拿上楼去晒。”
      “还有二楼?”
      “就是屋顶。”尤嫒站外两房之间,下巴往上一抬,那方向能看见一个躺着的圆柱体,“喏,还有个太阳能。”

      “哦。”许佑星家里早就有太阳能了,这对她来说不稀奇,她后知后觉闻见一股难闻的味道,忙捂住鼻子哼哼,“什么味这么臭!”
      尤嫒早已习惯,勾着钥匙圈哗啦哗啦地上台阶进门,漫不经心地说,“化肥厂的味道。”

      巷子口那栋五层高的小筒子楼最开始是化肥厂的员工宿舍,后来工厂搬迁去东边更远的地方,员工宿舍就空出来卖掉了。顺带一提,老化肥厂的废弃车间紧挨着尤嫒现在住的这栋房子的南墙,厨房和卫生间的窗户开一半就会撞到墙,而卧室的窗户朝北,前面又有筒子楼遮挡,故而整栋房子里部都晒不到太阳。

      房子空间不大,许佑星没花多少时间就参观完了。
      卧室里有两张床,一张大的一张小的,小床靠着南面发霉的墙,凑近闻有股阴湿的潮味。大床在房间中心,顶上的天花板有很多洇了水的裂口。两张床中间夹着一张带镜子的化妆桌,左边堆着一摞书,右边放着个空荡荡的笔筒,看起来是尤嫒平时写作业的地方。

      许佑星抱着书包无措地站着:“我在哪写作业啊?”
      那张化妆桌太小了,连展开的课本都铺不下。

      尤嫒拉上窗帘,打开客厅大灯,收拾餐桌,“你在这写吧,这桌子大,就是腿不太稳,你得踩着点。”
      餐桌上堆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被尤嫒拿走放在沙发上了,许佑星问:“你们不在家吃饭吗,感觉这桌子很久没用过了。”
      尤嫒看了眼挂钟,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她还有很多作业没写,匆匆解释:“都在店里吃,我一个人在家也用不上。”

      许佑星作业少,写完就上大床吃着奶片捂被窝了。她有些无聊,也有些害怕,这房子给人感觉很阴森,外面黑洞洞的巷子也很恐怖。
      她有一茬没一茬地找话题:“你家的厕所好矮好小啊。”
      尤嫒一心二用地应:“嗯。”

      “外面是明沟,排水都能看见,大便怎么办?”
      “巷子口有公厕,一次五毛钱,我跟那奶奶熟,不收钱。”

      “明早吃什么?”
      “去店里吃,有啥吃啥。”

      “你爸妈会觉得我麻烦吗?”
      “不会,你在他们眼里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这是什么?录音笔?”
      “对,历史课上用来录笔记的。”

      “你这老人机比砖头还重,有卡吗?”
      “嗯。你记得等会儿给你妈打个电话,只有三十分钟免费通话时间,悠着点。”
      “知道了……她这段时间天天去外边打麻将,今天也是,不到十点不回家。”

      许佑星眼睛在房间转啊转,定格在化妆桌一角的铁盒上,那里面装了很多杂物,一块貌似手机的一角漏了出来。她挪过去把它拔出来,还真是手机!

      “手机哎,还是滑屏的!”许佑星很激动,吹掉上面的灰还用手擦了擦。
      尤嫒瞥了眼说:“我妈以前用的,好像坏了。”

      许佑星不死心,抱着一丝希望:“充电线还在吗,试试看,说不定能用。”
      尤嫒拉开两个抽屉,头也不抬地说:“你找吧,有的话应该在这里面。”

      还真给许佑星扒拉出来了,她插上线充电,又是求神又是拜佛地等了半小时,大概是上天看她心诚,手机屏幕亮了,开机后直接滑开就解锁了。

      “耶!”许佑星兴致勃勃,“你家有无线网吗,密码多少?”

      尤嫒吁气,抬头看镜子里的人,那人脸上空白,被折腾地没脾气了。

      无线网还真有,因为她家有电脑——尤振江开大排档的时候就买了,说要紧跟时代潮流学习新技能,结果学了十年还不会打字。
      尤嫒报了尤振江的手机号码,那就是无线网密码。

      许佑星连上网后终于消停了,闷头一通捣鼓。她有分寸,没乱看相册等隐私软件,点进应用商店下载Q.Q,登上号和同学聊天。
      等咬着手指对着手机傻笑消完所有红点,她才想起来问:“你有企鹅号吗,咱俩加个好友啊。”

      尤嫒还在奋笔疾书,埋着头:“什么企鹅?”
      “啊?”许佑星很震惊,这年头还有年轻人不知道企鹅号是什么?
      “就是Q.Q啊,你肯定听说过,全国的中学生都有企鹅号!”

      这话说得太绝对了,尤嫒想,她就没有啊。
      “加好友可以聊天吗,像发短信那样?”

      稀有物种竟在我身边?许佑星大开眼界,向她科普:“有了企鹅号就能加好友、加群,有网就能聊天,随时随地聊,不花一分钱。”
      尤嫒有点心动,笔尖贴着纸页写字不停,在唰唰声中抬眼问:“我想要一个企鹅号,去哪里能领到?”

      许佑星:“……”
      她是真不懂啊。

      许佑星退出登录,点击注册账号,手指头在屏幕上跳跃点动:“我帮你注册好了,账号和密码都写在纸上了,以后登录直接输,密码先设置了和我一样的,有空记得改一下。”

      “好。”尤嫒又低下头投入题海了。

      一道物理大题让尤嫒深感倒悬,解决掉它今晚就结束战斗了,可就是写不出来。尤嫒左手不自觉攥拳,抵在唇边。
      自从挨了物理老师的板子,她就对物理产生了排斥心理,特别是遇到难题,手心就会剧烈幻痛。
      “谢谢……星星。”她无意识地吐字,自己都没察觉,“皇啊,白……吴小白。”

      她像中魔一样念念有词,许佑星越听越无厘头,越听越惊悚,禁不住打断她:“你在念什么?”
      尤嫒被喊回了神,揉揉眉心说:“有道题不会写。”
      许佑星自信满满:“我看看。”

      “嗯,嗯,嗯。”许佑星煞有介事地摸下巴,“我不会。”
      尤嫒托腮,想着要不等明天去班上问毛姐,许佑星忽而脸上一亮,说她有办法。

      “当当当当!拍照搜题,初中生人手必备的作业帮手。”许佑星展示手机屏幕,点开新下载的软件介绍,“点这里,把你不会的题目拍下来,用方框框住,点击确认,就有解题步骤了。”
      “有时候光线暗,它会跳出字让你开闪光灯,但这不好使,你可以先用手机的拍照功能拍图,拍完适当裁剪一下,然后再进软件上传图片。”

      简而言之,拍照、裁剪、上传三步走。
      尤嫒用它解决了苦思冥想也做不出的物理题。

      还是一样简单的三步,尤嫒解决了难如登天的数学题。

      依旧是重复的三步,这次……尤嫒在相册里发现了一张离婚协议书。

      左边是男方尤振江,右边是女方彭茴。
      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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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协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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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深水鱼雷(自行填写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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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瓶营养液
    瓶营养液
    全部营养液都贡献给大大(当前共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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