缰绳

　　鹤楼的暗卫校场藏在后山坳里，三面环崖，唯一入口是道仅容两人并行的天然石隙，外头看着毫不起眼，内里却别有洞天。

　　寒汀穿过石隙时，晨雾尚未散尽。初秋的雾气混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清气，湿漉漉地扑在脸上，带来一丝久违的凉意。只是这凉意很快被校场里蒸腾的热浪吞没。

　　校场极大，依山势分成数区。近处数十名赤膊少年正在梅花桩上腾挪跳跃，桩下布满削尖的竹刺；远处刀枪剑戟的碰撞声清脆密集，间杂着压抑的闷哼与粗重的喘息；更深处隐约传来弓弦震响，百步外的草靶上红心处已密密麻麻插满羽箭。

　　他在入口处的阴影里，静静看了片刻。

　　“哟！稀客啊！”

　　招呼声自身后传来，寒汀回身，见卫渊大步走来，依旧是那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只是未佩剑，袖口挽至肘间，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好久不见。”他微微颔首。

　　“别这么生分。”卫渊摆手，走到他身侧并肩而立，也望向校场，“叫卫渊就行——当然，你要是愿意叫声‘渊哥’，我也不介意。”这话带着明显的调侃，却无恶意。

　　他唇角微弯：“滚。”

　　卫渊嗤笑，压低声音，“在这楼里，能得楼主亲自守夜喂药的，你可是头一个。我还真不敢让你叫我渊哥？我怕楼主回头给我穿小鞋。”

　　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逾矩。

　　但卫渊语气坦荡，眼神清亮，反倒让人生不出反感。

　　他便也不接话，只继续看场中训练。

　　这时，卫潭也走了过来。与卫渊不同，卫潭步履极轻，直到近前寒汀才察觉。

　　卫潭依旧是那副冷淡神情，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略一点头，便站到卫潭身侧。

　　“看训练？”卫潭开口，声音比卫渊低沉些，也冷些。

　　“嗯。”他道，“闲着无事，来看看。”

　　卫潭眸光微动，指向远处一角。只见一名赤裸上身的壮汉走到树前，扎稳马步，双手扣住，浑身肌肉贲张如铁块，额角青筋暴起。他暴喝一声，那树竟真的被缓缓提起，离地三寸！周围响起压抑的惊呼，但不过三息，壮汉便脸色紫涨，树身轰然坠地，砸得尘土飞扬。

　　“差得远。”卫潭淡淡评价。

　　卫渊却找补：“练力啊!没把子力气怎么行？”

　　寒汀目光扫过那壮汉颤抖的双臂，“蛮力。但更多需要巧力与耐力。这些，练不出来。”他顿了顿，指向梅花桩上那些少年：“要更快些才行。”

　　卫潭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卫渊也收敛了笑容，若有所思。

　　沈寒汀却似未觉，视线转向校场东侧，沙地中一名少年被对手一记重拳击中肋部，踉跄倒地，咳出血沫。但他双手撑地，喘息数息，竟真的又摇摇晃晃站起来，摆出迎战姿势。

　　“他们多大？”

　　“最小的十四，最大的不过十八。”卫渊道，“都是各地搜罗来的孤儿，或从人贩子手中救下的孩子。入楼先训三年，优胜劣汰，最后能留下成为正式暗卫。”

　　寒汀不再说话。

　　晨雾彻底散了，秋阳升起来，将校场照得一片灿金。那些少年身上的汗水在光下闪闪发亮，像镀了一层薄薄的金粉。

　　“先生。”

　　卫潭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眼神里之前的警惕淡了些，多了几分探究：“听闻先生博学，不知……武学一道，可曾钻研？”

　　他自嘲道：“学过，但学而不精。”

　　“哦？”卫渊来了兴趣，“怎么说？”

　　寒汀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措辞，“我什么都会点，剑法、刀法、拳脚、暗器、轻功……。但什么都学不全。”他看向校场中那些少年，声音轻了下来，“学得杂了些，不能专精一道，能有所成。”

　　卫渊明白过来，这人不是不能专精，是他所学所涉太过庞杂，每一样都需要耗费巨大心力。人的精力终究有限，分到每一处，便只能浅尝辄止。

　　“先生过谦了。”卫潭难得语气郑重，“能融百家之长，已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境界。专精一道者，楼中成百上千；但能如先生这般眼界开阔、触类旁通者……”他顿了顿，“凤毛麟角。”

　　他没接话，望向校场尽头，那里有一排老槐树，树叶已开始泛黄，风过时簌簌落下几片，在空中打着旋，飘向尘土飞扬的训练场。

　　秋意，到底还是渗进来了。

　　“该回去了。”他转身，朝两人略一颔首，“多谢二位。”

　　卫渊忙道：“这就走？不多看看？一会儿还有考核，可精彩了！”

　　“下次吧。”寒汀已朝石隙走去，靛青身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单薄。

　　卫渊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半晌，咂咂嘴：“真漂亮。”

　　卫潭却沉默良久，忽然道：“哥。”

　　“嗯？”

　　“往后……客气些。”

　　卫渊挑眉：“我一直很客气啊！”

　　“我是说，”卫潭转眸，目光深沉，“当客卿敬着，他……不是小倌。”

　　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逾矩，卫渊收起玩笑神色，“我也不想，可他分明——”

　　“哥。”，卫潭少见的打断他，声音沉下来，“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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