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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从枯瘦指尖弹跳而落的铜钱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矮小老妇没能抓住那一枚沾着污秽物的铜钱,挣扎着想要捡起。动作刚起,四面八方就有各异的手伸来,都奔着那一枚铜钱。
争抢的动作躁动了地面的浮尘,已至耄耋的瘦小老人被推搡着倒在人群里。嘈杂和混乱蔓延整片街道,
河霞收到消息,疾步赶来看见得就是这幅荒唐的画面。
人群拥挤在一起,拼着命往中心伸出手,追逐抢占的目标是地上的石槽,里面堆满了腌臜碎食。数不清的手在石槽里翻找打捞着,渣屑四溅,铜币的边缘刚一露出,周围人便如饿虎见肉般争抢。
这是城外风残岗,所居大多都是流民和乞儿。几天前就有消息流传,今日有贵人来施舍钱币,早早地这片区就聚满了人。
等了许久没瞧见,以为是被诓骗,没成想临到午时竟真有一长队走来。前排壮汉六人一组,抬着寻常人家用来喂牲口的石槽,落地后便往石槽里填满了碎食,仿佛真的是要来喂食什么牲口一样。
末尾华贵的轿辇有人走出,绫罗绸缎在身,只瞧一眼就知不是俗物。
公孙也摇着扇子,向边上提着钱袋的家仆使了个眼色,家仆立马就将袋子里的铜钱撒向石槽里。一袋又一袋沉甸甸的铜钱见底,周遭围观者眼睛里的欲望汹涌得可怖。
“贱民们,去争抢吧,只要抢到就是你的了。”
公孙也的话像是堵住洪水的最后一道栓子,栓子打开,流民乞儿就如浪潮一样向着石槽扑过去。
人们弓着腰在石槽里翻找,此起彼伏的争抢让他们像是贪食的牲口,毫无尊严地划分着自己的资源。
“哈哈,哈哈。”公孙也望着这样的荒唐画面,笑弯了腰。这真是他最近做过最有意思的一件事情了,丢几个铜钱居然能看见这样的情形,赚,真是太赚了!
“看啊,这群人多像畜生,像在拱着石槽护食。”
公孙也情绪盎然,直接掠过家仆手上的钱袋子,要自己过去撒。
抓满了铜币的手还没掏出袋子,手腕就被一股强劲的力气桎梏住。
抬头看去,是张没见过的生面孔,正欲发作,目光忽地瞥见来人腰间挂着的大理寺腰牌。
这般年纪,这等份叫人生厌的书生模样,不用多猜就知道是谁。
“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负罪之身的河少卿。”公孙也猛地一甩手腕,拨开了河霞的控制。
公孙也揉了揉被河霞捏痛的手腕,对面被他甩开的河霞却毫无异色,肃穆端正宛若包公。
“按照我朝律法,扰乱治安者,当刑拘五日。公孙少爷是跟着我们走,还是等着我叫人绑你过去?”
公孙也好像听见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一样,瞠目大叫,“你敢抓我?”
河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久不移开,意思不言而喻。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敢抓我?”
“大名鼎鼎的小公孙氏,太傅公孙仰家的宝贝孙子。”公孙也眉头刚舒展开,就听见河霞接着说,“同时也是扰乱治安,故意制造混乱的违法者。今日我是受到百姓报官而来,所以其他与我无关,我只需要按照法律办好我的分内事即可。”
公孙也看着河霞不由分说,打定了主意要捉他的模样,冷冷地嗤笑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我扰乱什么秩序了。河大人莫不是案子办不明白,就想拿我顶上,讨圣上欢心吧。”
这一句,不仅讥讽了河霞前些日子被昌平帝斥责的事情,还混淆是非地给她扣上了乱抓人的帽子。
公孙也:“我不过是往石槽里撒了些钱币,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按着他们的脑袋把他们困在这儿。是他们这些人自己贪婪,碰上些便宜就想占着不放,这也能怨上我吗?”
场面已经被控制得差不多,见官兵到场,原先争抢不停地流民乞儿都收了手,生怕沾惹上不该插足的事情里。
争抢到的钱币也都被上绞,只有零星还掉落在地上。河霞弯腰捡起滚落在地的铜币,刚拿起来就感觉不对劲,擦干净掂量了几下,眼中划过几缕诧异。
她起身,指尖捏着铜币,正对着公孙也,“料想我说公孙少爷有引诱犯罪之责,公孙少爷也能想方设法地为自己开脱,可若是公孙少爷带头流通假铜币,这性质可就又不一样了。”
平静的话语落下,公孙也甚至没能听明白河霞的话是什么意思就被按住。
“河霞,赶快叫你的人松开,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按住双肩的手犹如铁钳,公孙也想挣扎也挣不开。“你们这些狗东西,还不快来救救本少爷!”
听到斥骂,周遭的家仆都犹豫了,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动作。
“对朝廷命官动手会有什么下场,想知道的可以来试试。”
河霞颇有威慑的目光扫视一圈,那些想要出手的心也瞬间被按捺住。不理会公孙也的吵闹,河霞向前做出挥动的手势。
“带走。”
公孙也被河霞拘了的消息不出一个时辰就传到了太傅公孙仰的耳朵里。
浓郁的檀香浸染整间屋子,屋内设施华贵,御赐的宝剑高悬在紫檀木桌几上。公孙仰闭着眼睛躺在连榻上,边上站着来问诊的楚疾礼。
“小也被拘了?是又犯了什么事被人拿了话柄去。捉他的是官衙的哪位,派人去知会一声。”
寥寥的檀香还在燃,沉在这安神的香气里久了,公孙仰的精气神也似有若无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吩咐下人,对公孙也被拘这事并不着急。
毕竟这也不是第一回了。公孙也性子顽劣,不似他同胞的姐姐公孙捷终日沉迷于练武,他无事就要造出点麻烦来,声称找乐子,所以公孙仰也不是第一次给他收拾烂摊子。
年岁还小时,官衙的人不清楚,给公孙也捉去两三次。公孙仰起初还亲自上门要人,后来知晓的人多了,他也不用再说什么话,派人前去意思一下,人就会安安稳稳地送回来。
天子脚下,有些该装的样子还是要装装的,所以他对官衙们的做法也算能够理解。在天子颁布的律法朝纲面前,就算是有从龙之功,被高授太傅的公孙仰也不能特殊。
“这次捉了少爷的不是官衙,而是大理寺的人。”下人意料之外的回话让公孙仰的眼皮终于是抬起。
“高池那家伙什么时候还管上这些小儿玩闹的事情来了?”
“不是高大人,是大理寺少卿河霞。”
熟悉的名字响起,楚疾礼摆弄医箱的手顿了顿,向来不闻窗外事的他也不由得分了些心思在公孙仰和下人的对话上。
“河霞?就是那个在接风宴上敢为柴卦维护的新官。”公孙仰略略思索了片刻,也还是没太在意,“年轻人热血多事些很正常,不必慌张。老样子,找个人去递我的口信,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下人得令离开,公孙仰又重新合上眼睛,安静的屋子里只剩下楚疾礼搁置药瓶的清脆响声。
不久过后,屋内响起轻微平稳的鼾声,公孙仰竟然是睡了过去。
楚疾礼捻起银针,轻飘飘的目光落在公孙仰的身上。银针高悬在头颅顶部,不经意地略略划过,瞬息间骤然向下,只差一厘便能扎穿针下人的脑袋。
如果银针穿透过去会是什么样呢?是先会迸射出鲜血,还是这熟睡中的人会先睁开眼睛,瞠目怒视他呢?会有人来救他么?一定会的。可是,就算来了又怎样。假如他真得动手,那么无论再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只要这银针扎下,他可以保证公孙仰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只可惜......还没到他收命的时候。
还记得楚疾礼初次被调来做公孙仰的医师时,公孙仰除了他之外还要再同时有两位医师,他诊断过后,再由其他医师瞧看,防得就是楚疾礼做手脚。即使他只是太医院遵守天子口令被拨来的一名再寻常不过的太医。
公孙仰的防备心,楚疾礼可是再知道不过。药入口前要楚疾礼同食,银针入体前要先验毒,煎完药的药锅也要留有存份……诸如此类的措施数不胜数。
公孙仰惜命的程度可谓是到达了病态的地步。从龙之功让他年迈暮年也得以尊贵地度过,可这从龙之功也让朝廷里的不少人觉得他碍眼,尤其是那些有意拥立皇子的幕后朝臣们。年岁越长,他变得也越谨小慎微。
时间一晃,已是两年的光阴过去,公孙仰对楚疾礼的信任不说十分也有七分,更何况他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仅凭这一点,他就能牢牢把握住楚疾礼。
“公孙大人,该施针了。”收敛了所有情绪,楚疾礼淡淡地唤道。
睡得迷糊的公孙仰被叫醒,愣神了好一会才恢复清明。“真是年纪大了,这般倚靠一会,我竟也能睡着。”
楚疾礼:“天暖气温,人会感到疲乏也实属正常,公孙大人无需挂心。”
公孙仰褶皱脸上显露出几分笑意,“有楚太医这句话,我便也放心了。”
楚疾礼只点点头,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专注地为公孙仰施针。为公孙仰针灸是近几个月才开始的,到底是年岁摆在那儿,公孙仰的脾脏都开始虚弱,光靠用药他也觉得不够,这才主动提及让楚疾礼为他针灸。
“话说那大理寺少卿似乎和楚太医差不多的年岁,真是英雄出少年,我们这些老家伙也马上要被你们这些小娃娃换上一遭了。”公孙仰有意和楚疾礼搭话,同时也注意着他的表情,“若不是楚太医这两年尽心为我调理身子,我这老骨头怕是早就出毛病了。”
“圣上感念公孙大人劳苦功高,所以关心挂怀,派太医院出人照料。在下只是为人臣子,尽职本分而已,公孙大人不必重言。”
楚疾礼的言行都看不出什么异样,是少年老成,还是城府颇深,公孙仰至今都没有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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