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嗔火焚怨骨④
那巨舌话音方落,小巷周遭空气骤然凝滞。
稷临眼神一凛,下意识地先踏前半步,将黎佑与小婴护在身后。
莫邪剑已出鞘三分,寒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
“啧,好大的口气。”
风栖手中妄虚剑轻轻一荡,剑穗在空中划了个圈,冷冷道:“不过是个长舌怪,也敢让我们死在这里?”
嗔闻言,唇边笑意更盛,本就艳色的唇更红得刺眼。
他缓缓抬起右臂,那盘绕的巨舌忽然散开,重新化作千百条细长舌刃,闪着细碎的光泽的每一条舌尖,在半空中蜿蜒游动,发出“嘶嘶”轻响,宛若毒蛇吐信。
“小心舌上有毒。”
稷临低声提醒道。
话音未落,数十条舌刃已如离弦之箭,破空袭来!
木垚许动了。
她身影如鬼魅,剑光似惊鸿。
踏月剑在手中化作一片银色光幕,“叮叮当当”脆响连成一片,竟是精准地将每一条袭来的舌刃格开。
那舌刃触剑即弹退开来,却未断裂,只留下一道道浅痕。
“好硬的舌头!”
木垚许惊呼道。
她因贪境消耗的体力尚未完全恢复,因而动作稍显迟滞,她仍咬牙迎上侧面袭来的几条舌刃。
“师妹退后!”
风栖一声轻喝,妄虚剑倏然刺出。
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剑尖却在空中连颤三下,每颤一次,便有三道无形剑气激射而出,分击三条舌刃的七寸之处——若是蛇,这便是要害,若是舌,不知是否管用。
“嗖嗖嗖”三声轻响,三条舌刃应声而断,落地化作黑烟消散。
“咦?还真管用?”风栖自己都愣了愣,随即眉开眼笑,“原来这长舌怪也怕点穴!”
嗔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
他左臂轻抬,袖中又涌出数百条舌刃,这一次却不急于进攻,而是如蛛网般在四周铺开,封锁所有去路。
舌刃交织成网,十面埋伏。
“布阵!”稷临沉声道。
他未拔剑,只双手快速结印,于身前虚画一圈。一道保护罩凭空生出,将五人护在其中。
那网状的舌刃微微触碰光幕,发出“滋滋”的声音,只能挡在外面无可奈何。
木垚许与风栖默契对视一眼,接着纷纷转过身去。
“踏月!”木垚许强忍疲惫,踏月剑向上一挑,剑尖勾出一道弧光。
风栖会意,足尖在踏月上一点,借力腾空,妄虚剑化作一道白练,直刺嗔的面具!
这一剑迅若流星,狠辣刁钻。
嗔却不闪不避,只听得轻轻的闷哼声。
他颈间喉结滚动,那千百条舌刃忽然齐声尖啸!啸声刺耳,直钻耳膜,风栖身在半空,被这音波一冲,身形微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嗔的左袖中倏地射出一条猩红长舌,比先前所有舌刃都粗壮数倍,舌尖分叉,如毒蟒之信,直卷风栖腰腹!
“师兄小心!”
木垚许失声惊呼,踏月剑脱手飞出,直射那条猩红长舌。剑身与长舌相撞,发出“铮”的一声,踏月瞬间被弹开,却也格挡了长舌一瞬,给了风栖喘息时间。
风栖趁机拧身回撤,妄虚剑向下疾斩,“嗤啦”一声,将长舌削去一截。断舌落地,竟如活物般扭动数下才化烟散去。
嗔动了真怒。
他双袖齐挥,漫天舌刃如暴雨倾盆而下,他不再试探,意图全力攻杀黎佑一行人!每一条舌刃轨迹多变难测,时而笔直如松,时而蜿蜒如蛇,时而缠绕如藤,从四面八方袭向五人。
莫邪剑法严谨,每一剑都精准格挡,身形却在舌刃车轮战之中连连后退,脚下土地被划出深深裂痕。
风栖截然不同。
他身形飘忽,在舌刃缝隙间穿行游走,妄虚剑时而轻挑,时而斜抹,专寻舌刃衔接处的薄弱点下手,嘴里还不忘调侃:“这长舌怪,舌头多就了不起?我给你修修舌苔!”
说话间,他已削断七八条舌刃,身形一转,竟朝着嗔的本体欺近。
嗔似早有所料,右足轻轻一跺地面。
“轰”的一声,以他为中心,地面龟裂开无数细缝,每道缝中都涌出黑气,黑气凝聚,又化作新的舌刃!这些新生舌刃色泽更深,尖端泛着紫黑,显然毒性更烈。
一条舌刃悄无声息地从风栖背后袭来,直刺后心!
“风公子,身后!”
黎佑看得真切,心提到嗓子眼,却无能为力。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紫气精准地击中那条舌刃,顿时一分为二地被劈开,跌在地上。
稷临不知何时已撤去护身光幕,右手并指如剑,凌空虚点。每一指点出,便有一道紫气激射,将最危险的几条舌刃击退。
他步伐沉稳,每踏一步,地面便浮现一个淡紫色符文,符文相连,竟隐隐构成一个阵法。阵法所及之处,舌刃速度骤减,如陷泥沼。
“稷兄这一手当真厉害!”风栖压力顿时一减,又恢复了嬉皮笑脸,“来来来,长舌怪,咱们再打过!”
嗔面具下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不再保留,双臂一震,所有舌刃猛然回缩,在他身前交缠,变形,最后竟化作一柄巨大无比的“舌剑”!那剑通体由无数舌刃交织而成,剑身流淌着暗红光泽,剑锋处伸出千百细小舌刺,不断蠕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稷临眉头微蹙,疑惑道:“以舌为剑?倒是头回见。”
巨大的舌剑在嗔的手中轻若无物。他缓缓举剑,动作优雅得诡异,然后,一剑斩下。
风声与剑气皆无,唯有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怨毒之意,随着舌剑以摧枯拉朽之势压下来!
风栖首当其冲,他横剑格挡,妄虚剑与舌剑相触的刹那——
“铛!!!”
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风栖被连连逼退,嘴角渗出一缕鲜血。剑身震颤不止,发出长长的嗡鸣。
风栖笑容敛去,妄虚剑横于胸前,剑身光芒大盛,紧接着直刺舌剑“剑脊”。这一剑凝聚了他体内全部修为,剑未至,剑气已在地面犁出一道深沟。
嗔却只是将舌剑轻轻一转。
“噗”的一声闷响,风栖的剑气如泥牛入海,竟被舌剑尽数吸收。紧接着,舌剑反震,一股更为磅礴的怨毒之力倒卷而回!
风栖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塌半堵残墙才停下,嘴角溢血,妄虚剑脱手落地。
“师兄!”木垚许想冲过去,却被几条舌刃拦住去路。
稷临终于拔剑了。
他的剑很普通,铁鞘,木柄,无穗无饰。但当他缓缓抽出剑身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凛然正气弥漫开来——那剑身竟是纯白如玉,光润内敛。
稷临不答,只将剑平平举起,剑尖遥指嗔。
“此剑无名,专斩邪妄。”他淡淡道。
嗔身上发出大声的尖啸。他双手握紧舌剑,身形忽如鬼魅般消失,再出现时已在稷临头顶,舌剑挟万钧之势劈下!
稷临不闪不避,抬剑上迎。
双剑交击之时,无数细细弱弱的哭泣,咒骂,嘶吼,哀嚎那些被嗔吸收的嗔怒之念,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化作音浪席卷四方!
黎佑和小婴捂住耳朵,仍觉头痛欲裂,稷临的剑却在发光。
纯白剑光温柔而坚定地扩散,所过之处,那些负面之音如冰雪消融。剑光越来越盛,竟渐渐压制了舌剑的暗红光泽。
嗔面具下的眼终于露出惊色。他想要撤剑,却发现舌剑被一股无形之力黏住,竟抽不回来!
稷临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像局外人一般:“嗔念再盛,终是虚妄。你以人心嗔怒为食,却不知人心之中,亦有清正之光。”
话音落,他剑身一震。
“咔咔咔……”
细密的碎裂声从舌剑上传来。那巨剑从剑尖开始寸寸崩解!每崩碎一点,便有一缕黑气逸散,黑气中隐约可见扭曲的人脸,发出不甘的嘶嚎,最终消散于剑光之中。
嗔厉啸一声,弃剑后撤。他双袖齐挥,剩余舌刃尽数射出,却不是攻向稷临,而是射向黎佑与小婴!
“卑鄙!”
风栖怒骂,强提一口气想去救援,却牵动内伤,又吐出一口血。
莫邪离得最近,他毫不犹豫地闪身挡在黎佑身前,但舌刃太多,太密,太急——
“嗤!”
一条舌刃刺入莫邪左肩。他身形一晃,却半步不退,右手剑势更急,又将袭来的舌刃斩断!
稷临眼中寒光一闪。
他不再留手,白玉剑脱手飞出,于空中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转眼化作六十四道剑影,结成剑阵,将嗔团团围住!
六十四道剑影同时嗡鸣,剑光交织成网,缓缓压下。
嗔被困阵中,左冲右突却总被剑光逼回。他身上开始冒出缕缕黑烟,那是嗔毒被剑阵炼化的迹象。
“我不甘心!人心嗔怒不绝,我不会消失,终究会回来的!”
嗔的声音越来越弱,身形也渐渐透明。
稷临蹙着眉摇摇头,道:“你错了。嗔念可生,亦可化。今日破你,非为灭尽嗔怒,此证明,人心虽有暗面,亦能择光而行。”
最后一道剑光落下。
嗔的身影也随之化作黑烟,随风而散,那半张玄色面具,“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小巷恢复了色彩。
昏黄的天空,斑驳的墙面,远处隐约的市井人声……一切如常,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从未发生。
只有满地狼藉,和众人身上的伤,证明着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师兄,我助你疗伤。”木垚许脸色苍白地对风栖说道。
风栖捡回妄虚剑,龇牙咧嘴地揉着胸口:“这长舌怪,临死还要阴我们一把……莫邪,你怎么样?”
莫邪低头去看,那舌头刺入身体后便化作黑水。他封住伤口周围穴道,摇了摇头,道:“无碍。”
稷临收回白玉剑,走到那面具前,俯身拾起。
面具触手冰凉,上面竟有两行文字。他轻声念道:“嗔由心生,亦由心灭。痴妄接踵,轮回不止。”
话音未落,面具忽然化作飞灰。
与此同时,周遭景象开始扭曲,碎裂。
青石板路变成松软的泥土,两侧屋舍化作嶙峋怪石,天空由昏黄转为一种迷蒙的灰白。
耳边传来潺潺流水声,还有那神秘的若有若无的歌声?
“嗔境已破?这是……又换地方了?”风栖警惕地环顾四周。
他们此刻置身于一处山谷之中。
谷中雾气氤氲,怪石林立,石缝间生着颜色妖异的花草,与贪境不同的是,那花草给人带来的不是舒适感,而是突兀地诡异。
一条小溪从他们身边蜿蜒流过,溪水清澈,能瞧见那底层的泥沙与鹅卵石,却映不出人影。
最诡异的是那歌声。
是个女子在唱,嗓音柔媚入骨,歌词却含糊不清,只听出反复吟唱着“莫忘……莫忘……”,听得人心头发慌,神思恍惚。
“痴境。”稷临收起剑缓缓说道,“贪嗔幻境,我们已过,这一关‘痴’,不为最棘手之境也绝不是容易度过的。”
“痴?痴傻的痴?”
“是执迷不悟的痴。”黎佑目光望向雾气深处,轻声道。
“贪是欲求,嗔是怨怒,痴则是……沉溺幻梦,不愿醒来。”
她话音刚落,雾中忽然“走”出一个人。
是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盖着喜庆的红盖头,身姿袅娜。她手里竟提着盏白纸灯笼,灯笼上却用朱砂画着个大大的“囍”字。
女子走到溪边,停下脚步。她缓缓掀开盖头一角,露出一截白皙下颌和嫣红嘴唇。然后,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溪水,嫣然一笑。
“郎君,你终于来迎我了。”
声音甜得发腻,却让人脊背发凉。
因为溪水倒影中,除了她自己,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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