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

　　冬至那天，陆川煮了一锅红豆汤圆。

　　甜糯的香气漫了满屋子，他盛了一碗放在余温的照片前，又给外婆端去一碗。照片里的人笑眼弯弯，衬得碗里的汤圆愈发暖。

　　“她以前总嫌我煮的汤圆太甜。”陆川轻声说。
　　外婆点点头，舀起一颗汤圆：“嫌甜，却次次都吃空碗。”

　　窗外飘起了细雪，落在窗棂上，簌簌的，像极了那年冬天，她窝在他怀里，数雪片的模样。

　　腊八节的清晨，陆川天不亮就起了床，砂锅里咕嘟咕嘟炖着腊八粥，红枣、桂圆、莲子混着糯米的甜香，顺着门缝漫出来，缠上窗棂上挂着的红绒花。

　　他掀锅盖搅了搅，水汽氤氲间，竟依稀看见余温的影子——那年腊八，她也是这样扒着灶台，踮着脚往锅里瞅，鼻尖沾了点热气，像只偷嘴的小猫。

　　“又傻站着？”外婆端着一碟腌蒜走进来，笑着敲了敲他的胳膊，“粥要溢出来了。”

　　陆川回过神，赶紧关了小火。盛出来的粥软糯稠厚，他先给外婆盛了一碗，又往余温的照片前放了一只小碗。

　　“她往年总说，你熬的粥比街上卖的还香。”外婆剥了颗蒜放进嘴里，眉眼弯着，“嘴上却说太甜，背地里却把碗舔得干干净净。”

　　陆川低头笑了，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甜香裹着暖意漫过喉咙，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年味儿，就这样浓了起来

　　年三十的烟火燃到后半夜，巷子里的喧闹才渐渐平息。

　　陆川帮着外婆收拾完碗筷，又把院子里的鞭炮碎屑扫干净，抬头时，看见天边挂着一弯残月，清辉洒在青石板路上，像铺了一层薄薄的霜。

　　外婆年纪大了，熬不住夜，早早就睡下了。陆川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茶，目光落在客厅那幅向日葵的画上。

　　画里的余温站在花田旁，笑得明媚，鹅黄色的裙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和记忆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年三十，也是这样的夜晚。他和余温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窗外的烟火炸开时，她兴奋地趴在窗台上，手指着夜空，嘴里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个像牡丹”“那个像星星”。

　　那时候他们没什么钱，年夜饭只有一碗速冻饺子，可余温却吃得津津有味，还把最后一个饺子夹到他碗里，说：“陆川，明年我们一定要赚好多钱，买个带院子的房子，过年的时候煮一大锅肉，再放好多好多烟花。”

　　那时候的日子很苦，可只要看着她的笑脸，陆川就觉得，未来有无限的可能。

　　后来，他们真的攒够了钱，买了现在这个带院子的小房子。余温亲手在院子里种下了栀子树，在阳台上摆满了多肉，她说：“等来年春天，我们就结婚。”可春天还没来，她就走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陆川的心里没有像从前那样揪着疼。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呷了一口茶，茶的清香漫过舌尖，带着一丝淡淡的回甘。

　　他想起余温走后的第一个春节，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看着她的照片发呆。外婆红着眼眶劝他：“小川，日子总要过下去的。”那时候他不懂，总觉得余温走了，他的日子就只剩下了黑白。

　　可日子就像院子里的栀子树，就算冬天落尽了叶子，春天也总会抽出新芽。

　　他开始学着替余温照顾外婆，学着把她喜欢的多肉一盆盆地养得繁茂，学着去孤儿院看那些孩子，听他们喊他“陆川哥哥”。他把余温的心愿，一点点地融进了自己的生活里。

　　天快亮的时候，陆川起身回屋。路过客厅时，他瞥见余温的照片旁，放着那枚素银的戒指。戒指是孤儿院的女孩送的，简单的款式，却被他擦拭得锃亮。他走过去，拿起戒指，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银面。

　　余温走的那天，他原本是打算求婚的。戒指藏在口袋里，藏了很久，可还没等他说出口，她就死了，那枚戒指，他一直没舍得丢。

　　年初一的清晨，外婆早早地起了床，煮了汤圆。芝麻馅的，甜而不腻，是余温最喜欢的口味。

　　陆川吃了一碗，抬起头时，看见外婆正望着余温的照片出神，眼里泛着淡淡的泪光。

　　“外婆，”陆川放下碗，轻声说，“今天天气好，我们去墓园看看吧。”

　　外婆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好。”

　　去墓园的路上，阳光很好，暖融融地洒在车窗上。路边的玉兰花苞已经鼓胀起来，透着淡淡的白。陆川开着车，车速很慢，他想起余温从前总说，她喜欢慢慢走，这样才能看清路边的风景。

　　墓园很安静，松柏长青，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陆川把带来的白菊放在余温的墓碑前，又蹲下身，轻轻拂去碑上的灰尘。照片里的余温，笑得眉眼弯弯，像春日里最暖的光。

　　“我来看你了。”陆川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她的安眠，“今年的年夜饭，外婆做了春卷，豆沙馅的，还是你喜欢的味道。院子里的栀子树也快发芽了，等夏天开花的时候，我再带一朵来看你。”

　　他顿了顿，又说：“孤儿院的那个小女孩考上大学了，学的美术。她说，要把你的故事画给更多人看。你看，你走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被人忘记。”

　　外婆站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琐事：“温温啊，小川现在越来越懂事了，会做饭，会照顾人，院子里的菜都是他种的。你放心，我身体好得很，不用他操心。”

　　阳光穿过松柏的缝隙，落在墓碑上，漾出一层温暖的光晕。陆川看着照片里的余温，忽然觉得，她好像就站在那里，笑着听他们说话。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素银的戒指，轻轻放在墓碑前。

　　“当年没来得及说的话，现在说，也不算晚。”陆川的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余温，我过得很好。你说的那些愿望，我都替你实现了。带院子的房子，香喷喷的年夜饭，还有漫天的烟火。”

　　“你看，我们的日子，真的越来越好了。”

　　风拂过墓园，带着青草的香气，像是余温温柔的回应。

　　回去的路上，外婆靠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陆川把车速放得更慢，路过那家花店时，他停下车，买了一束向日葵。阳光落在花瓣上，金灿灿的，像一片小小的太阳。

　　他把花放在外婆的手边，看着老人鬓角的白发，心里一片柔软。

　　车子驶进巷子时，陆川看见孤儿院的孩子们正站在院门口，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风车。羊角辫的女孩看见他，兴奋地挥着手：“陆川哥哥！新年快乐！”

　　陆川停下车，笑着走过去。孩子们围上来，把手里的风车塞给他，七嘴八舌地说着：“陆川哥哥，这个风车送给你，风吹的时候，它会转得很快很快。”“我们还做了贺卡，上面画了温温姐姐。”

　　陆川接过风车和贺卡，眼眶微微发热。贺卡上画着他和余温，还有一群孩子，背景是漫天的向日葵。

　　“谢谢你们。”陆川摸了摸孩子们的头，声音温柔。

　　“陆川哥哥，我们可以去你家院子里玩吗？”女孩仰着小脸，眼里满是期待。

　　“当然可以。”陆川笑着点头，“我带你们去看栀子花的新芽。”

　　孩子们欢呼着跑进院子，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陆川站在院门口，看着他们追逐打闹的身影，看着外婆醒过来，笑着和孩子们说话，看着阳光洒在栀子树的枝干上，洒在客厅那幅向日葵的画上。

　　往后的日子里，他依旧会想起她。会在吃荠菜馄饨的时候想起，会在做桂花糕的时候想起，会在看到玉兰花盛开的时候想起。

　　只是，想起她时，他不再有执念，不再有遗憾，只剩下满心的温柔，和对生活的热爱。

　　陆川抬起头，看向湛蓝的天空，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他知道，这个春天过后，还有无数个春天在等着他。

　　而余温，会永远活在那些温柔的春天里，活在他的心底，岁岁年年，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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