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引

　　三人下山之后便开始着手准备，此去边疆路途遥远，他们在马车放了很多干粮和水，赵仪负责赶马，柳封另骑一匹马探路。

　　一连半月，秦和在马车上坐的脸色发白，赵仪心疼，把他拉到前方一同赶马，递给他一个酒壶：“来，喝口酒好受点儿。”

　　秦和喝了两口，稍微不那么难受了。三人速度不慢，已经接近北边疆了 ，远远能望见大启和北凉的分界山——布罗山，傲然屹立于穹顶之下。

　　“柳封！骑马累不累？”赵仪冲前方的人喊道。
　　柳封：“还好，之前快马加鞭送信那一次比这累多了，怎么了？”

　　赵仪喊：“柳兄，你来赶会儿马，让我也体验一把纵横北疆的快感。”
　　柳封“啧”的一声，没有拒绝，随即停了下来，下马等他。

　　赵仪一勾嘴唇，“吁”地停了马，站起身活动了下脖子，把秦和拉了起来，右手伸过去抱住他的腰，道：“秦和，抱稳了！”
　　秦和：“？”

　　只见他揽起秦和，脚底一蹬，借力飞了出去，稳稳落在马上，他调整了下秦和的位置，让他坐在自己前面，自己抓住缰绳，右手一挥马鞭，喝道：“驾！”

　　骏马嘶鸣一声，迅速冲了出去，衣袂翩飞，留给柳封一阵灰尘。
　　柳封：“……”
　　他深入思考了一下，这两人，大概率不超过五岁。

　　赵仪纵马大笑，猎猎北风擦过脸颊，呼啸而过，身下骏马速度极快，两人共骑一马，纵横于辽阔的北边疆，好不肆意。

　　秦和自幼长在帝都，见识过天下最骄奢的皇宫，最精致的楼阁，但北方一望无际的荒漠，瑟瑟冷风，于他而言，是生平头一回，这里树木稀少，但天空湛蓝，远处布罗山直入云霄，悍然挡在路的尽头，却又如此吸引人前往。

　　冷冽的北风冲散了颠簸马车带来的不适，两人心里都畅快的不行。
　　不消一刻，马儿速度慢了下来，不急不缓地走着，赵仪把缰绳往秦和手里一塞，搂住他的腰，头放到他肩头。

　　暖热的气息扑到脖颈上，与冷风形成对比，秦和瑟缩了一下，随即耳边传来低沉的笑声。
　　“皎皎。”赵仪低低呢喃，自从心意说开，他格外喜欢叫秦和的字，语气十分亲昵。

　　这几日与柳封同行，赵仪连个香都没偷到过，若说以前也就罢了，现在他是忍不了，总想亲亲秦和，碰碰秦和。

　　他轻轻吻到面前的脖颈上，明显感到怀里的人一僵，无声地笑笑，又亲了一下。
　　秦和脊背僵硬无比，咬牙道：“赵仪！”

　　赵仪不说话，一只手紧紧箍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扳过他的脸，心心念念地亲够了，才满意地整好他的衣服。
　　“亲两口又不能少块儿肉，要不你亲回来？你亲亲我，嗯？”赵仪凑过去不要脸道。
　　“……”
　　“真不亲？”
　　“…柳封来了，我们快到了。”

　　没过多久，柳封赶着马车追了上来，两人又换回马车，三人又行了大半个时辰，靠近北疆大营。

　　北疆大营旌旗猎猎，内部传来操练的号子，有排山倒海之势，柳封兴致冲冲地探头看。
　　“来者何人？”军营的士兵拦住了他们。

　　柳封掏出令牌，那士兵一看，连忙拱手：“几位稍等，我去禀报将军。”

　　没过多久，一队身着盔甲的人向这边急匆匆走来，为首的大将玄铁盔甲护身，身后披风随风而动。
　　秦和从马车上下来，大将立刻上前行礼，拱手道；“秦先生。”
　　他身后众人忙跟着行礼。

　　秦和拱手道：“殿下，‘先生’之称秦和受之有愧。”

　　大将抬起头，目光炯炯，正是楚缉熙。自从被先帝贬到边境，他就开始了自己的军营生涯，恍然六年已过，苦寒之地把他磨练的更加凌冽，与当年儒雅端方的太子殿下天壤之别。
　　“先生一路辛苦了，我们进去说。”

　　秦和笑着点头，一路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去。

　　北军营扎根于布罗山左侧，由于常年有军队驻扎，有些游牧族群路过这里，见有大启铁骑在此，便安心留了下来，渐渐形成一座颇有规模的小城，为了军事防御，小城朝北一面建了城墙，但秉持着互邻友好以及方便边疆百姓放牧的原则，城墙并不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楚缉熙把秦和一行请到了议事堂，虽然游牧民族更习惯毡帐，但由于大部分士兵都是中原人以及军事安全需要，军营里有不少中原建筑，议事堂便是如此，只是当时建的时候废了不少力气。

　　三月中旬，北疆也开始回暖了。

　　“秦先生，多年未见，当年你能留在京都，楚缉熙感激不尽。”
　　秦和笑道：“殿下言重了，如今陛下独立稳重，殿下不必挂念，秦和也算幸不辱命。”

　　秦和当年留在京都，这些年明里暗里帮楚维桢除了不少人，如今最有反意的王子机被他亲手了结，剩下的，楚维桢完全可以自己处理。

　　正说着，门外被人推进来一个坐着轮椅的人，只听那人高声道：“秦和，几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秦和定睛一看，有些不可置信：“南然？”

　　轮椅上的正是何南然，推轮椅的是林都安，他们比之当年肤色都黑了不少，看来这些年在边疆忙于行军作战。
　　何南然哈哈大笑：“秦先生不认得我们了？”
　　“你...这腿怎么回事？”

　　何南然摆摆手：“不妨事，当年冲锋陷阵，武艺不佳，让那群蛮夷之人砍了膝盖骨，见笑了，不过我可多杀了两个敌人，一副膝盖骨换两个敌人，怎么算都不亏是不是？”
　　说完又笑了起来。
　　秦和敬佩不已，连连赞叹。

　　众人寒暄完毕，落座闲谈，好友多年未见，都热情不已。
　　林都安见秦和旁边的赵仪，问道：“这位兄弟未曾见过，来自哪里？”

　　秦和刚要开口，赵仪起身抱拳道：“各位久仰，在下赵仪。”
　　“赵仪兄弟可是来自江湖？”
　　赵仪笑道：“林先生好眼力。”

　　林都安答道：“兄弟的剑不像普通剑，像是名家出品。”
　　秦和抿了口茶，见赵仪和林都安论起剑来，稍稍安下心来。

　　楚缉熙念他们舟车劳顿，早早让他们去休息了，晚饭时节方又聚集到大堂。

　　饭后秦和和楚缉熙回屋密谈，其他人也去忙军务，赵仪又闲了下来，远见训练军队整齐如一，暗暗称赞，不愧是大启的守门神，境内这么多年的和平，这些将士功不可没。

　　赵仪不参与军务，便借了厨房，拿了秦和的药去熬，秦和每次都是蛊发才吃药，赵仪之前问过桃花和尚，提前吃也可以，便时时记着，提前吃了能不受那一顿钻心之苦。

　　秦和回来时夜已深，赵仪守着煨药的小火炉昏昏欲睡，听到房门声响，清醒了过来。
　　见人走进来，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上前帮秦和解了大氅。
　　“药我熬好了，你赶紧趁热喝了。”

　　秦和点头，等药稍凉，接过一饮而尽，苦得他皱紧了眉头，赵仪给他塞了块儿从蜀中买的冰糖。
　　“白夔的事如何？”

　　秦和舔着糖块，道:“白夔将军确实逝世了，他在西边境不慎受伤，本来不严重，但是到底年纪大了，没几天伤口突然恶化，就这么去世了，现在丧报已经送回朝廷了，白将军的遗体目前还在西境，西境大营的指挥者是孟汝将军。”
　　赵仪惊讶：“那位大启第一女将军？”
　　“正是。”
　　“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大启陆上防务与海防有相似之处，都是大将总领，根据位置的不同划分不同的管理范围，陆上分南陆、西境、北疆三个区域，白夔统领三域，常年边疆巡视，南陆掌权者陆过，西境孟汝，北疆原本由白夔亲自掌管，但自从楚缉熙跟了他，加上自身表现不凡，白夔就把北疆交给他，这也是楚维桢忌惮楚缉熙的原因，他手里有北疆十五万大军。

　　白夔将军三朝老将，一生驰骋疆场，战功赫赫，先帝都得给几分薄面，楚维桢不敢放肆。
　　大启边境通讯不易，去年卫相去世的消息近十天才抵达边境，一代良相就此殒去，卫斯和白夔相交多年，一文一武，乃大启镇国重器，卫尽之逝去，白伯肃心痛不已，眼下他也逝去，大启的老将越来越少了。

　　秦和的到来令楚缉熙很高兴，虽然军务在身，却也设了宴为他们接风洗尘，北疆什么都不多，就是肉多，这日宴上，他下令让人烤了只羊过来，焦黄的烤全羊泛着油光，香气扑鼻，众人以水代酒，也喝的甚为痛快。

　　赵仪看着笑容满面的秦和，只觉得和京都的他很不一样，那时候秦和也是成天脸上带笑，像是一副停在脸上的面具，永远是一个样子，少有时刻，他窥探到过面具下的鲜活，为之倾倒，而此时他的笑，像是一坛香气醇厚的老酒，谁闻一口都要称赞的。

　　他想，这个人的生命要是鲜活起来，我愿溺毙其中，永不轮回。

　　赵仪没有和那些人的回忆，只能听着，明明也没喝酒，那些人却像醉了似的，把秦和之前的老底掀了个遍，大抵多年老朋友之间，都会说些丑事，惹得大家一起哄堂大笑，大笑间，某些沉寂多年的情感也就回来了。

　　“当年殿下明明一番好心，完全不通男女之事的秦先生还把殿下堵的说不出话！诶，我们这些行军的人就不说了，秦先生在京都这些年，有没有找几个知心人啊？”

　　兀自神游的赵仪猛然回神，当年？几个？！
　　秦和瞥到赵仪握着酒杯的手越收越紧，苦笑，哪有几个，他这一副残躯，招惹一个已经不得了了。

　　众人见他有苦说不出的表情，以为他是未曾寻到良人的心酸，又连忙扯开话题安慰他，不知谁提到了王子机，宴席间突然沉默了下来，他们都知道那个人和他们已经不是一路，便不再提。

　　夜已深，几位还有军务，便各自告辞了，秦和他们也回了屋。

　　门一关就是犯浑的时间。
　　“赵仪，你松开！”
　　秦和被他死死锁住按在门后，怎么也挣不开，他不明白，大半夜的，吃哪门子飞醋？

　　赵仪低头靠近他：“说，当年怎么回事，什么几个？你还想找几个？！”
　　军营里随时随地都有巡逻的，秦和不想惊动他人，只好低声解释：“没有。”

　　“什么没有？”
　　“没有几个，就你一个。”
　　“就我一个什么？”
　　秦和闭了嘴。

　　赵仪怎么可能死心，他靠的极近，说话间气息混融。
　　“就我一个什么？”
　　秦和闭眼轻轻喘了一口，还是不语。

　　赵仪盯着他低垂的眉眼，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听到面前的人说：“就你一个，并无他人。”

　　他“噗”地笑出声，松开制着他的手，捧着人亲了两口，这个人明明知道他想听的是什么，但是翻来覆去就只会跟他解释“就你一个”。

　　怎么这么戳人呢。

　　他揉揉秦和的耳垂： “不闹你了，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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