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雨

　　爱情如玻璃，最好的时候晶莹纯澈，透亮无瑕，一旦变了碎了，裂缝藏在人心，细渣刺入骨血，再难愈合。

　　「01」
　　“你要去S市进修？”

　　符璐有些吃惊，“那你和赵延聿岂不是要异地恋了？”

　　商场某家服装店里，杨蕴把一件羽绒服挂回架上，点点头。

　　“难怪你突然拉着我出来买羽绒服，我就说A市这个气候哪用得上羽绒服。挺好的，就是要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你了。”

　　符璐目光梭巡着店内的款式，语气带了些好奇，“不过，这可是三年，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杨蕴笑了笑：“我对他有信心。”

　　“好好好，我真是多余问。”符璐一副被酸到不行的痛苦表情，塞给她一件天蓝色的羽绒服，“喏，这件看着不错，颜色应该衬你，试试。”

　　次日，A市机场，符璐目送着杨蕴走进登机航站楼，直到她的身影逐渐缩成一个小点，慢慢消失不见。

　　消息叮咚响起，掏出手机一看，是杨蕴报平安说已经到了登机口，正在等待广播通知。

　　“还算有良心。”

　　符璐嘟囔了一句，嘴角挂起浅浅的笑意。

　　她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这才走向机场北地铁口。

　　日子好像没怎么变化，符璐依然在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单调的生活，通勤，打工，兼职还债，似乎跟之前没什么不一样。

　　可在某天下班后，符璐披着夜色路过一家店面，夸张的涂鸦、各式各样的语录与毛坯装修风格碰撞，极具后现代艺术风格，她忍不住拍下来，下意识分享给杨蕴。

　　“这家店好特别，好想去体验一下！”

　　杨蕴秒回：“想去的话，有空就去咯。”

　　符璐下意识道：“看你时间啊，我们一起去，一个人多无聊啊。”

　　这次没有秒回。

　　符璐盯着界面上那个[对方正在输入中]，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是啊，她怎么忘了，杨蕴已经不在A市了。

　　她把手机熄屏，独自走向店面。

　　也许，一个人也不会很无聊。

　　人生路漫漫，总不能时时有人相伴的。

　　所幸，在她驻足在店面门口，忍不住再一次看向手机时，有杨蕴刚刚发来的消息。

　　“下次吧，等我有空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起。”

　　“嗯嗯！”

　　符璐扬起笑，收起手机，转身走向地铁口。

　　“可是，还是会有些失落的啊……”

　　晚十点，人来人往的商圈，符璐支起一个烤棉花糖路边摊，对着一旁的陈艮谦忧愁地叹了口气。

　　“符小璐，你就是太闲了。”陈艮谦仔细地把烤盘装好，习惯性怼了一句，“与其在这伤春悲秋，不如来帮忙串棉花糖，挣多点钱早点还完债。”

　　“陈艮谦，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讲话，那可是阿蕴，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又要丢下我三年！”

　　符璐磨磨蹭蹭地串好几根棉花糖，有些怅然，“当然，我为她的上升和优秀而高兴，可是，她变得好忙啊，忙到我给她发的消息，第三天才匆匆回我一句，还相隔千里，再难见面……”

　　“她又不是不回来了。”陈艮谦给棉花糖刷上一层蜂蜜，语气淡然，“况且，每个人都要自己的路要走，人生路上，没有人会一直陪着你的。”

　　“喏，烤好了，老规矩，你吃第一串。”他把一串烤得焦甜奶香的棉花糖递到符璐面前。

　　符璐看着陈艮谦，愣愣出神，一时竟忘了接。

　　陈艮谦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塞到她手里：“愣着干嘛，拿着啊。”

　　符璐一改往日的习惯性回怼，低头沉默地看着手里的棉花糖，久久没动。

　　“快吃啊，符小璐你怎么了？”

　　久到忙碌的陈艮谦都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比对了自己的，“这也没发烧啊？”

　　“那你呢？”

　　符璐盯着陈艮谦收回去的手，突然飘出一句话。

　　“老板，来两串烤棉花糖。”

　　“哎好，来了。”

　　可惜，那句话轻得像飘絮，被客人闯进来的声音一震就散了。

　　陈艮谦招呼完客人，回头疑惑问她：“你刚说什么？”

　　符璐收回目光，笑了笑：“没什么，谢谢你这些日子的帮忙。”

　　大概是最近这些日子太过美好，以至于竟一时昏了头。

　　血脉至亲不能倚靠，连杨蕴这个她亲自选的家人，也不能陪她一辈子，枉论是没什么深刻关系的陈艮谦，她何必要多此一问。

　　“稀奇，符小璐你居然还会说谢谢。”陈艮谦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盯着符璐，扬了扬唇，“怎么，是被本帅哥感动到了？”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会来帮我一起还债？”符璐却没接话，把压在心里很久的疑惑问出口，“这件事，本来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陈艮谦一时语塞，想了想，如实回答：“我也不知道，只是看不得你落魄，想来帮你，就这样做了。”

　　符璐点点头，没说话了。

　　这就够了。

　　这段时光，就当作是一场美梦吧。

　　至于期间出现的那么一点悸动，也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02」
　　“你最近怎么了？”

　　公园前，陈艮谦拦住符璐，有些委屈，“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好不容易见到你，还一看见我就跑。”

　　自从上次那次摆摊过后，陈艮谦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到符璐了，每次找她，不是装傻充愣就是借口有事。

　　他能察觉到，符璐在躲他。

　　符璐避开他幽怨的视线，收拾好东西，平静道：“我的债务快还清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助，剩下的钱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符璐，你这是什么意思？”陈艮谦神色冷了下来，“你这是在和我划清界限？怎么，利用完就一脚踹开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在我心里，你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你以后如果有任何需要，我绝无二话，随时到位。”

　　符璐认真地看着他，“只是，陈艮谦，你也说，人各有路，你不可能陪我一辈子的。”

　　“所以，剩下的路，让我自己学着走完吧。”

　　陈艮谦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能呆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远到，他好像再也走不进她的世界。

　　“我可以陪你一辈子！”

　　符璐眼一花，一个身影拦在了她面前。

　　只见陈艮谦满脸通红，却仍是坚定地重复着，“符璐，你相信我，我可以陪你一辈子。”

　　“你等我一下。”

　　符璐一愣，他匆匆跑开。

　　没过一会，他不知从哪捧出一束洋桔梗，有些羞涩地挠挠头，“我也不知道要送女孩子什么花，店员说送玫瑰最好，可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玫瑰，就挑了一束心目中最适合你的。”

　　五月初，正值初夏，阳光正好，略带燥热的风拂过他覆着汗珠的眉眼，又悄悄吹动了少女的发梢。

　　灿烂日光下，他的笑容比阳光更耀眼。

　　这一刻，符璐突然明白了杨蕴那句，他身上有光。

　　“符璐同学，我……”陈艮谦单膝跪下，把一束开得正好的洋桔梗举到她面前，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很久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份荣幸，成为你的男朋友，陪伴你一辈子？”

　　见久久没有回应，陈艮谦终于忍不住了，把花稍稍放低一点，露出一点眼睛，悄悄去看符璐的表情。

　　他刚刚，根本不敢看对方的脸。

　　却见她看着他笑得眼睛弯弯：“笨蛋，现在又不是求婚。”

　　他一愣，连忙爬起来，窘得连脖子都红了：“我……”

　　“鉴于你刚刚的犯傻，我得慎重考虑一下。”符璐控制住上扬的嘴角，略带矜持地接过花束，“看你表现吧。”

　　紧接着，踮起脚尖伸手狠狠蹂躏了一把他的头发，扬长而去。

　　机会难得，天知道，她想这样多久了！

　　留陈艮谦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满脸迷茫：“她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哎，符小璐，你等等我！”陈艮谦连忙追上，“你好歹给个准话啊！”

　　“说你是笨蛋你还不听……”

　　不远处，两人打打闹闹着，青春正好，正午阳光落在身上，身后不见半点阴霾。

　　「03」
　　回忆起往事，符璐脸上不由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但很快又沉寂下去。

　　对面，陈艮谦那张透着不耐烦的脸把她拉回了现实。

　　“都搬完了吗？”陈艮谦几度抬手看表，眉头轻皱，“我还有约，时间很紧。”

　　此时，他们正站在一间公寓门前，几大箱的行李堆满了门口，搬家公司的人正吭哧吭哧地把它们搬到楼下。

　　领头的那人跑过来，抹了把汗：“可以了，就剩这几件大货了。”

　　陈艮谦点点头：“那走吧。”

　　“等等。”符璐叫住他。

　　他回头，眼里写满了冷漠：“还有什么事？”

　　符璐看着他，一时竟忘了刚要说什么。

　　从前，那双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和温柔，满得好像只装得下一个她。至今，不过才短短五年，怎么突然就变得这样陌生？

　　好像也不是一瞬间的事，细小的裂痕不断扩大，等惊觉成不可修复的裂缝时，生活里早已布满了蛛丝马迹。

　　是从哪一刻开始变了的呢？

　　是半年前那个雨夜，她没带伞，打电话想让他过来接她，他却不耐烦地说他在开会，让她自己打车。

　　还是一年前，凌晨争吵时他脱口而出的那句：要是没有我帮你，你哪会有现在这么潇洒。

　　亦或是更早，某天聚餐时不经意夹来的那一筷子苦瓜。

　　“你当初，是因为什么，喜欢我的？”

　　千言万语里，符璐只问出了这一句。

　　陈艮谦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这样啊。”

　　符璐眼里漫上水雾，她体面地点点头，转身潇洒摆手，“那就这样吧，再也不见。”

　　可在转过身的一瞬间，就止不住湿了眼眶。

　　陈艮谦没有回答，安静了几秒后，只传来他匆匆的脚步声。

　　符璐也没有回头，她只是凝望眼前狼藉一片的小屋，里面承载着他们无数的回忆。

　　沙发上，有他们一起畅想未来的憧憬。

　　厨房里，闪过无数个他忙碌做饭的身影。

　　阳台上，见证过他真挚热烈的告白和亲吻。

　　主卧里……

　　……

　　时针飞速闪退，定格在男孩子第一次接吻时，那轻轻垂下，紧张得一颤颤如蝴蝶振翅的睫毛。

　　幻梦的玻璃一瞬间破碎，四溅的碎渣刺入心脏，鲜血淋漓。

　　忽而潸然泪下。

　　“房子挂中介吧，我们不续租了。”

　　符璐擦掉眼泪，挂断电话，拎着包包走到楼下，另一家搬家公司已经收拾妥当了。

　　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旧的篇章已经终结，这间房子又会住进新的故事。

　　「04」
　　父母听说符璐分手后，打电话过来先是大骂了陈艮谦一通，紧接着又是为她的婚事操起了心。

　　“早听我们的，嫁了万霖集团副总的小儿子，何必被他搓磨耽误了青春。你看你，现在都29了，都成老姑娘了，以后嫁不出去老了可怎么办。”

　　符母絮絮叨叨着，“人家据说还是你高中师弟，知根知底的，你偏要说没感情基础，跑去跟一个黄毛小子谈恋爱，现在想回头也不行咯，人家都结婚准备生二胎了。”

　　符璐不以为然：“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呗，反正我工资能养活我自己就可以了。”

　　“嘿，就你那网红，当得跟玩似的，到大街上转一转看看有谁认识你。”符母翻了个白眼，语重心长道，“钱不够花就别逞能，回家告诉我们就好了。只是，爸妈不能陪你一辈子，你还是得为自己找个依靠啊……”

　　“嗯，我知道的。”符璐眺望着远方的天空，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妈，我想去外面走走，别担心我，我现在也有一点积蓄了。”

　　“哎，你这孩子，出去散散心可以啊，别忘了报平安啊……”

　　符母话还没说完，听着电话被挂断的忙音，深深叹了口气。

　　符璐把东西都放回了钟落园，紧接着收拾好东西，踏上了自由的旅程。

　　她想，她才不要这么早就进入婚姻，她要先找到自己。

　　至于深夜几度湿透的被角，没有人知道，反正在人前的符璐，永远自信明媚。

　　这半年里，她见过塞北狂野的风，江南缠绵的雨，见过戈壁的荒芜，敦煌的瑰丽，也见过雪山的神圣，高原的壮伟。

　　最后，她停留在一座高耸的山峰上，慢慢闭上眼睛，朝着山谷，高高举起双手，拥抱了全世界。

　　符璐，你要自在如风，自得如云。

　　自此，天高海阔，再无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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