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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坟苦海诉寒秋(五)
曲璃解了兰栖的穴道,踏上池岸,用觅山武学之气学第三等功法,嗜水吟,风干自己的衣衫,然后将兰栖的衣裳放到岸边,在他耳边说道:“让你长长记性,非要今日去锡北,不然我也不用将祭云簪给你,白白拖了那么多时辰。顺便证明,你此刻所见都是真实的,在幻境中,你没有痛觉。”
兰栖背对着曲璃,稍稍避开他的靠近,在幻境中,他确实没有痛觉。
无视舌尖的疼痛,调整完情绪,问道:“我在幻境中困了很久?可明明……”
“幻境里的所有都是假的,包括时间,除了,我给你的那句话。”曲璃取走兰栖发间祭云簪,没有祭云簪,他便无法过血从外破解幻境,只能用鱼骨环去传递刹那的思维,还不一定成功,幸亏兰栖领悟了。
“这是什么咒术,算是解了么。”兰栖往河里沉了沉身子,河池里的水正在冷却。
“拆心咒,意识被拉入幻境,与心爱之人反复对峙,你会看到他的多面性,每一面都源自于你内心所想,你所畏惧的,希望的,等等,你的心窍会被一步步蚕食,出不来就等于死了。”曲璃说得随意,但念到死字的时候,心跳重重地跌了一记,“其实你一直原地未动,治疗寒症的时辰到了,我就把你抱到了这里。进过幻境便不会进第二次,但拆心咒依旧存在,浮鸳林和岐鸯林所有的树木此刻都一模一样,我们走不出去,要等天明。”
“心爱之人?”兰栖被这四个字占据思维,手脚不禁僵麻,还未完全冷却的河水一瞬变得冰冷。
“能被拆心咒蛊惑的,都心有所爱,”曲璃将之前掉换的鱼骨环戴到兰栖发髻上,靠近他的耳侧,语带调侃,“你见到是曲如音么。”
即便换上调侃的语气,也祛不尽自然生成的在意与酸味。
兰栖在这一方面顿感十足,照常将曲璃的在意与酸味听成了嘲讽,心中只觉得无语。
无语之余松了口气,确认道:“你看不见幻境里发生的。”
“你的幻境,我怎么看得见。”他只能利用鱼骨环与兰栖的缔印,大致摸索到兰栖的意识在何方位,“起来穿衣,别一直泡在水里,受了凉,前功尽弃,连带毁了银樽。”
曲璃将祭云簪刺入离他最近的苍松树干。
天月顿时挪移,树影葳蕤,大面积覆盖了湖池。
这片湖池,是浮鸳林与岐鸯林正中长河的一小段,原本冰冷蚀骨,污秽肮脏,后经嗜水吟洗涤而净如清池,暖如温泉。
兰栖在池水中转了个身,“你走远一点。”
曲璃抑制不住的哼笑,“你别扭什么,你的身体我看过不止一遍。”
曲璃想到那些场景,心浪泛滥,“第一次是十二岁,在衿兰山庄你的别院,第二次是十三岁,在觅山温池,第三次是十四岁,在我们的房间,第四次是十五岁,在衿兰山庄你的别院,第五次是十六岁,在我们的房间,第六次是十七岁,在衿兰山庄你的别院,第七次是十八岁,就是刚才。”
“……”兰栖避开曲璃戏谑的目光,这些,他都记得很清楚,只是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无意的,根本无法预料和阻拦,只有十七岁那次是曲璃有意的戏弄,还说了一句很容易让人误会,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幸而,他天生不会脸红,多少波澜也激不起一点红晕。
“转过去。”兰栖再次开口。
曲璃悠闲地倚上树干,“我就在这看着,你可以起来打我,你打我几下,我就亲你几下,你若反抗,百甘泪就没了。我直接回皇城复命,说你不想活了。”
“……”
彼此僵持了一会,曲璃本想直接将兰栖拎出来,帮他穿衣,但考虑到兰栖此时身体状况不宜太过动气,便退了一步。
避入树丛,寻思着去拾些柴火。
天梳寒症的弊端实在是多,治愈后不得受凉,稍有不慎,便会留下很多后遗症。
河池岸畔,燃起了炽盛的火光。
曲璃坐在火堆旁的木桩上,用树枝挑着一个遇火不熔不烫的水囊,反复温烤。
这水囊是慕容言岫准备的,他会给春疯楼马厩里的每一匹马,都配上一只装满苦草茶的水囊,每天一换,以备不时之需。
曲璃和兰栖从未喝过,没机会,也嫌弃太苦。
曲璃解下烤好的水囊,率先喝了两口,苦草茶是曲家的独门密草,能清热能驱寒,他此刻非常需要清热。
“喝了它。”将水囊递给身边的兰栖。
兰栖坐的近在咫尺,他身下的木桩被曲璃用灵术固定住了,他只能坐这。
“不渴。”兰栖目视火光,雪白的面容被映的暖润润的。
“不喝我就用嘴罐你喝。”
“……”兰栖接过。
“你身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曲璃突然问道。
兰栖腰际的清川剑痕和他背上的鞭痕异常明显,但在这两者之间,清川剑痕往后两寸处有一块深紫浅黄的淤青更为明显。
“你打的。”兰栖喝完,将水囊丢给曲璃。
“……”曲璃皱眉回想,口吻散散,“我何时打过你。”
除却寻常打闹不说,即使是动真格的打斗,也未曾碰伤过他一点。
“前天你吃完香蕉,故意将皮扔到我常坐的地方,害我撞到石桌。”兰栖话音悻悻,但这事其实他根本没多在意,也没嗔怪。
“……”曲璃想起自己前晚是吃过香蕉,也与兰栖因为锡北的信件而争论不休,后面太过生气,都忘了香蕉皮被他扔哪了。
“摔得那么严重。”关怀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话锋一转,顺溜地指向应该进行的方向,“活该。”
兰栖习以为常,不理会。
各自怀揣的心念太多,氛围自然而然地寂静下来。
兰栖想问关于清露的事,辗转想到摊敞在天光下的‘事实’,便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咽下了。
曲璃拨动着火堆,林风刹起,低鸣哀啸,烟气缭缭冲天,被风吹到火堆后头,遮住了大片湖光山色。
这股风,起的莫名,但火势越大,对兰栖越有利,曲璃便没有多加揣测。
兰栖微微低下脸,耀眼的火光照过他的面庞,湿莹的汗珠缠上他的额角发梢,眸畔渐渐冰珠淋漓,这是余寒最终消匿的征兆。
曲璃的目光,不知不觉便焊在兰栖脸上。
眼中人湿漉亮闪的眉睫,乍一看,泪眼涟涟,潸然成泣,再看又如缝绵雨拂面,悲伤自郁。
“好像从没见过你哭。”曲璃突然说道。
“……”兰栖抹去面上冰珠,下意识瞧向曲璃。
曲璃的眸光落进他的眼帘,专注而认真。
兰栖不自然的移目,曲璃一直很喜欢这样看他。
很小的时候,他问过为什么,得到的回答是,“我喜欢看美人,长的好看的我都看。”
兰栖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曲璃从不否定兰栖的容颜,就像他不否定别的美人一样。
但每一次接触曲璃的目光,他仍会感到,无法解释的怪异。
“难道你有。”兰栖淡声反问,他眼里的曲璃,鲜衣明滟,以笑居多,少见悲伤,更别提流泪。
“嗯。”曲璃应声。
“……”那大概是为曲炙吧,兰栖只能想到这个。
曲璃收回目光,话语点到为止,然而心脏深处却突然生出一股奇怪的电流,一波一波地碾压过他的心念,犹疑间,心里话已经被推到了嘴边,“当时以为他死了,心痛的要命,感觉人生一下子就没意义了,只想跟着他一起死。”
“……”兰栖疑惑看他。
曲璃紧跟着又抛出一句,“我从小就喜欢他,我想永远陪着他守护他,即便他像个雪人一样,冰冷无情。”
“……”兰栖感到心被狠狠刺了一下。
曲璃震惊自己‘口无遮拦’的同时,心言持续外露,“我应该要恨他,可我遵循本心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爱他。”
“你在说什么。”兰栖原地僵化,他觉得自己脑子出问题了,竟然会认为,曲璃说得是他。
“兰栖,我……”曲璃猛然起身,死命将爱你吞没,艰难无用,只好封了自己的哑穴。
曲璃探望四周,林风咆哮,尘埃低旋,火光里爆跃的芯屑,不间断地烧灼着周围的松毛残枝,焦黑碎末挣扎复燃,土地塌陷出一圈圈杏花小坑。
曲璃刹那醒觉,这林子里,不止一种咒术!依据他的状况,他怕是中了巫教的真言咒。只要他不间断地倒出真话,只要他所爱之人在他身边,不管那人是否对他有意,他们最后的结局走向,都是欢愉至死。
真言咒只有在幻境里才能实现,与拆心咒的幻境不同,它能让人的疼痛感官升至百倍。
曲璃看向默然不语的兰栖,雪嫩的面容没有梅花似的红疹,那就证明林风尘埃全是假的,连他亲手燃起的火堆也是假的。
他们眼下所处的这片空间,就是一个幻境。
林风越作越猛,苍穹掩去星月,黑蒙蒙的空间里,骤然压下一声悲戚的厉啸,紧接着无数道轰鸣炸耳的闪雷连环砸击地面,苍松棵棵爆破,地皮纵裂横扩,尘屑硝烟四起。
曲璃的哑穴,错不及防被无形却极具震慑力的声响冲破。
这一切来的太快,兰栖未曾防备,雷声入脑的刹那,全身失劲,眼见着所有的惊雷急速转向,似有预谋般地汇聚到他的身边。
曲璃顾不及自身,纵身将兰栖拥入怀中,替他挡下那一道道附带火焰的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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