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灯

　　高醒回京途中见士卒疲累便下令停军休整，正巧贯穿江国东西的母亲河江河就在附近，他便拿着水壶与洛期归一起去打水。

　　他一边往水壶里灌水一边含笑听洛期归说市井玩笑话，正欲开口便见不远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待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林绾。高醒猝然起身，洛期归一脸不解地仰头看着他，接着转头顺着高醒的视线看过去。林绾也注意到了他们，她将手中水壶收起来，朝他们走过去。

　　洛期归心有疑虑，“她怎么在这儿？”

　　高醒疾步走过去，生怕林绾就此跑了。

　　林绾在此，说明乔兰也在附近，找到乔兰说不定就知道刺脊山的秘密了。

　　想到这儿，高醒加快了步伐，他刚要开口，就见林绾屈身行礼，恳求道：“我与乔兰有要事需进京面圣，但一路刺客不断纷扰不止，烦请将军庇佑。”

　　高醒欲细问，但林绾却缄口不言，只说一句“事关江山社稷，兹事体大”。

　　他便吩咐士卒一路护送她二人至东临，并且加快了行军速度。

　　军队到函峪关时，高醒突然想起了裴玄寂的话，他便下令士卒由副将陈大和洛期归带领先行归京，待他检查完函峪关防御后再去与他们会合。

　　不知为何，洛期归心里隐隐不安，他叮嘱道：“你要尽快跟上，永州冤魂多血腥重，不吉利，你莫要在此逗留。”

　　高醒有些无奈，“迷信。”他摆手催促他们离开，又对陈大说，“保护好她们。”

　　洛期归骑在奔驰的马上，突然，他用力拽住缰绳，将马逼停。他回头朝数十米外的高醒喊道：“待你归京，便随我去见父母可好？”

　　高醒笑着应下。

　　承乾宫。

　　“文三院已将流言之事查明，散播谣言扰乱民心者乃逸兴王世子。”裴玄寂闲敲棋子，好整以暇看着刘锦手捏黑子却迟迟未落，他继续道，“人已被押至刑部，听候处置。”

　　刘锦听此眉头微皱，“他本是被软禁在京中的‘质子’，何时有的通天本事让文三院查了两天才有结果。”

　　裴玄寂笑而不语。

　　刘锦将黑子落下，“不过是只替罪羊。”

　　“武一院已经去审了，很快会有结果。”裴玄寂落下白子，堵住了黑子生路，他将那几颗黑子拿离棋盘，又道，“能让世子做替罪羊的，整个天下也没有几人。”

　　“怕是有人心思浮动了。”刘锦看着棋盘局势已于自己不利，问道，“若此时有人挥师百万围逼东临，你可有胜算？”

　　良久无言。

　　刘锦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京军共七十万人，四十五万固守东临二十五万可调遣。据他所知，銮卫院中负责护卫君主的武三院金甲护卫有十万人，裴玄寂亲卫虽不知详细人数，但左不过几万人，这样算起来，东临所有士卒加起来也就不到九十万人，若真有百万叛军，怕是胜算不多，输赢掺半。

　　屋外骤然响起一阵雷声，刘锦下意识瑟缩一下，呼吸声也粗重了几分。裴玄寂将他神态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倒了杯热茶，随手把茶盏推过去。刘锦拿起饮了口，滚烫的茶水顺着食道滑下，勉强安抚了他的心神。

　　“这么多年了，还怕雷声啊？”裴玄寂问。

　　刘锦将茶饮尽，他放下茶盏后，淡淡道：“六岁那年，一个云游方士呈给先帝一颗仙丹，先帝服用后沉疴顿愈，转瞬生龙活虎精力旺盛，他十分高兴，破天荒地带着所有妃嫔皇嗣去围猎庆贺。那天晚上突然下起了暴雨，朕被几位皇兄戏耍，他们把朕绑起来蒙住口鼻扔到了乱葬岗。那天雷声不绝闪电不断，朕拼命往外跑，却怎么也跑不出那个死人堆。”

　　裴玄寂看着他，嗓子有些干涩，一时说不出话。

　　“朕记得十五岁那年，有次从宫里逃出去找你，那也是个雷雨夜。”刘锦看着他的双眼，继续道，“那时朕怕极了，你便把朕抱在怀里捏着耳朵说‘捏捏耳朵就不害怕了’，还记得吗？”

　　刘锦惯会逞强伪装，但裴玄寂还是透过他平静外表看到了那颗潜藏深处的、不安的心，于是他站起身走至刘锦身侧，抬手将其揽入怀，并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捏着刘锦的耳垂。

　　“记得。”

　　大雨未歇，愈发滂沱，两人一坐一立，静听窗外雨声滴答。

　　“陛下，高将军已将刺脊山土匪剿灭，其副将陈将军现带着刺脊山三当家乔兰以及洛家公子洛期归侯在御书房外，想求见陛下。”吴玉弯腰禀报。

　　裴玄寂眉头一挑，“洛期归进宫作甚？”

　　“去看看。”刘锦起身，率先走了出去。

　　洛期归一行人赶在入夜前回了东临，刚过城门林绾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去了去客栈休息，因此并未与他们一同进宫。

　　众人见刘锦和裴玄寂一前一后走来，赶紧跪下行了大礼，礼毕后乔兰说：“启禀陛下，靖武王已有反心，他与逸兴王合作在辖地招兵买马企图造反，望您早做打算。”

　　“你是如何知晓的？”刘锦问。

　　乔兰咬了下唇瓣，谨慎开口：“靖武王曾命人来刺脊山谈过合作，我远远见着他们相谈甚欢。”

　　她没有把军械一事告诉他们，因为担心受牵连。

　　洛期归听后慌了神，“他们若要从邠州乾州起兵攻东临，那永州函峪关便是必经之路……高醒还在那儿！”

　　恰在此时急报传入，士卒手持军报破例在宫内纵马疾驰，他喊道：“八百里加急！！靖武王挥师东出，从众百万，昱州失陷，直逼永州！！”

　　裴玄寂从容吩咐道：“命高醒留守函峪关，调京师二十五万前去支援，再多运些军械过去。”

　　“我也去！”洛期归话音刚落，刘锦便皱起了眉。

　　“我学了本事，刺脊山剿匪也立了大功，定能助高醒一臂之力。”洛期归补充道。

　　裴玄寂没忍住笑了声，他这兄弟什么水平他还是清楚的，裴玄寂说：“学了点儿三脚猫功夫就别逞能了。再说，你看你出了宫门会不会被拦住，如此高调入京怎么可能瞒得过你爹娘。”

　　刘锦也不同意他去，“洛公子并未从军，再说大江也不是无将可用，你实在无需涉险。”

　　洛期归刚想反驳，却瞧见了刘锦那双幽如深潭的眸子，他神色一变，又恢复了那副浪荡公子哥儿的模样，道：“那倒也是。我还是去找严老二斗蛐蛐去吧，上次他输了说要养只更强的跟我比。”他弯腰行礼，继续道，“陛下，那草民先行告退。”

　　刘锦微微颌首。

　　裴玄寂随手拿起御案上的毛笔扔过去，笑骂：“白眼狼，回来也不知道先找我喝酒。”

　　刘锦偏头看了他一眼，抿唇片刻才道：“朕命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龙井虾仁和黄焖鱼翅，若你要出宫，便带走吧。”

　　洛期归的视线在他二人身上来回移动，带着些探究意味。裴玄寂唇角不自觉扬起抹弧度，“我留下吃。”

　　刘锦又对各州防御做了些部署，尤其是与永州接壤的北面邳州和南面郸州，还有东临。待说完后便让他们退下了。

　　函峪关常备守军有十三万人，加上前往支援的二十五万京军，总共三十八万人。

　　看起来双方人数差异过大，但实际上函峪关作为历朝历代的雄关要塞，其地势险要道路狭窄，车不方轨马不并辔。它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有着天然优势，高醒他们只需拥有充足的军械，再加以埋伏，不难令靖武王败走永州。

　　函峪关。

　　高醒正有条不紊地排兵布阵，此时正是午后，太阳已至天空正中，虫鸣声此起彼伏，他们趴在山顶聚精会神地看着下面。

　　靖武王于前些时日放出消息，说自己已拿到先帝遗诏，今受命于天，要肃清四海拨乱反正，以慰刘氏先祖在天之灵。

　　同时，他列出裴玄寂为相期间种种恶行并呼吁天下有志之士奋起反抗，一时之间吸纳了不少能人志士入其麾下为其效力。

　　风渐起，尘土飞扬，行军声越来越近，高醒不动声色地高抬手，就在靖武王逸兴王军队进入山谷正中时，他迅速把手落下，命士卒放箭。

　　叛军似有察觉，迅速变化队形，将盾牌扛起几人成圈围在一起，数以千计的箭镞在空中却突然失了方向，并未按既定轨道射向叛军，反而在空中乱窜，相互碰撞。

　　高醒瞳孔骤然紧缩，他迅速从一侧小卒手中夺过武器，挽弓搭箭，瞄准叛军。

　　箭矢飞出，高醒双眼紧紧盯着它的走向，只见其在半路突然一颤，接着偏离正常方向，朝左下方掉落。他不死心，接二连三又试了几次，结果还是如此。

　　副将略有急色，“坏了！箭有问题！”

　　高醒紧皱着眉，将弓仍还给小卒，他握紧银枪，迅速吩咐：“下去支援关口士卒。”

　　副将赶紧跟上他的步伐，只是走到一半又回头深深看了眼那京中快马送来的军械，他恨恨叹了口气，接着小跑追上高醒道：“只怕不仅箭有问题。”

　　高醒脚步微顿。

　　副将赶紧说：“裴玄寂想害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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