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落南山

作者:秦火烧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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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人归(九)


      谢巾豪一向是应酬二字的局外人。
      父亲生意上的饭局从来不会要求她作陪,母亲更不会为难她做不自在的事。所以即便已经三十四岁了,她在这种需要说场面话的地方依旧感到不自在。更何况今天饭局上除了她,来的都是男的。
      在这场围绕女性身体展开的交易中,她是起点,但不是终点。她不知道如果这场交易不是钓鱼执法而是真的的话,那颗从她身体中取出的卵子会被培育成受精卵植入哪个“自愿”献出自己子宫的女性呢?
      不,那个素未谋面的女性也不是终点,自己身边这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才是终点。买家,才是这场不公平的交易的终点。
      负责开出生证明的是一家民办医院的院长,他正在翻看菜单,谢巾豪觉得自己好像也是今天餐桌上的一道菜。
      负责取卵和主刀生产的医生是个其貌不扬但打扮得还算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他正在询问服务员有没有好酒好茶,让她捡店里最贵的上。
      负责挑选代母的男人正在高谈阔论他又在哪个小区找到了一间隐蔽的群租房,正好可以安置那些还要几个月就要分娩的女人,口吻随意的好像是给还有两个月就要下崽的母猫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就行。
      她听到了他们的客户范围之广,不仅有国内的客户,东南亚的客户也不少。说他们公司成立以来就有一位多年的老客户,那是个越南女富商,她一直在公司寄存着自己早年的冻卵和三枚冷冻胚胎,最近说是想要个女儿打算复苏胚胎找代母了。
      她又听到了一个扭曲的故事。故事里高龄有女无子的父亲想要一个儿子,于是说服了刚十八岁的独生女儿替自己母亲代孕,让她生下了自己弟弟。同一具母体,既是母亲,又是姐姐,人类真荒谬。
      男人们在说什么谢巾豪已经逐渐听不清了,她觉得这几张明明各有丑法的脸忽然变得相似起来,渐渐地,她竟然觉得他们都长着同一张脸。
      他们的嘴巴一开一合,像是金鱼在水里吐泡泡一样乐此不疲,不知道在交流什么致富心得。
      她把视线转回潘纯钧和钟铮脸上,她觉得自己真是还没喝酒就醉了。怎么连这两张被电视台都能挑中的还算不错的脸,此刻也和同桌的其他男人交叠在一起,没有一点违和感了?
      看了一圈,整个包间现在最眉清目秀的竟然是服务员刚端上来的那只香茅乳鸽。有潘钟二人配合他们演出,她今天就是个好看的摆件。罢了,开吃!
      鱼子酱凤梨百合,不错;树番茄配雪燕,不错;黑松露菌香布袋,不错;山芋粉煮膏蟹,不错……几道菜居然都没踩雷。不得不说这几个男的虽然模样长得倒胃口,选的菜倒是没有不合她胃口的。就在她尽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时候,那个医院院长端着酒杯过来了。
      没有过被灌酒经验的谢巾豪还说这人这么客气?我又不是没手,所以没立马对他翻脸,只是淡淡地拒绝说:“我不喝酒。”
      可潘纯钧和钟铮却知道,当饭局上只有一个女性,还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性的时候,她会是多么的被动的一个角色。当一个中年男人端着酒杯绕着酒桌朝你走来的时候,他不是在和你商量,他是在用他攒了半生的权威命令你。
      “来,谢小姐,喝了这杯。”男人颤巍巍的,不知道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了,敬酒的那只手还悬在谢巾豪唇边,另一只手就开始不老实了。
      他先是像个老父亲一样抚摸着她的额发,慈祥地说:“我女儿也有你这般大了,但是没你漂亮……唔,和谢小姐你,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谢巾豪并不接他的酒,甩开了他逐渐向下摸到自己锁骨的肥手,冷冷地说道:“确实,但也不怪你女儿。照着你这副尊容长出来的女孩,用脚想也知道不会是美女。”
      男人生了气,把酒杯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威胁道:“你不要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都出来卖了,表现那么清高给谁看?”
      然后又重新端起酒杯,这一次他的手一点没抖,举至谢巾豪面前,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喝!这一杯,你今天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他的肥手这一次直接捏上了谢巾豪的锁骨,像要把她固定在座位上,不得离开也不得动摇。
      潘纯钧的神情开始逐渐暴戾凶狠,他眉目冷峻,低头调整了一下领带。再抬头时,咬牙切齿地说道:“谢警官,别忍了。该录的都录差不多了,动手吧。”
      谢巾豪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道:“按停,后面的不用录了。”她轻松便挣脱了男人按在自己身上让人恶心的肥手,淡定起身,接过他手里的酒杯,将一整杯酒全部浇在他头上。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又从桌上拿起一只空了的酒瓶,竟朝男人头上砸去。砸完人后吹吹手,把还剩半截的酒瓶塞在了他旁边那个喝的醉醺醺的汇星公司负责人手里。
      她满意地看着被自己砸晕和醉死的两摊肉,嫌弃地说道:“怎么喝多了还打架斗殴呢?看着人家揍的。”
      然后用手铐把三个脑满肥肠的男人和桌腿拷在一起后,她打开对讲机,云淡风轻地和那头说道:“师傅,路平,你们可以过来了。我这边结束了。”
      又转头跟看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看得目瞪口呆的两个男人说:“我就先走了。你们记得先把视频给师傅,然后才能拿回你们台里。”
      潘纯钧回过神来,赶忙把领带后的摄像头卸下来丢给钟铮,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他在走廊追上了谢巾豪。他在身后唤她,可她根本不搭理他,更没有要停留的意思。他突然用力拽过她,将她推在墙壁上,双臂牢牢地将她在困在墙上。
      臂牢之中,困守犹斗,奈何徒劳。
      她不再挣扎了,反倒笑了起来,贴着墙壁自言自语道:“真是晦气的一天。”
      他目光灼热地注视着她,好像瞻仰画框里的蒙娜丽莎。
      眼虽怀憧憬之意,奈何心却生亵渎之情。
      她突然一转攻势,轻捏起他下巴,还轻微调整了几次角度,似是方便她看得更仔细。当把他的脸转到某个角度后,谢巾豪原本玩味的眼神忽然凝滞了一秒,不过这瞬间的错愕很快被她掩盖过去。
      他觉得此刻落在身上的目光就是前不久他审视那只高跟鞋的目光,这不是看人的目光,更不是男女间含情脉脉的暗送秋波,这是买家在货比三家的打量。
      果然,她松开了他的下巴,她的语气惋惜又充满嘲讽:“确实是一张好脸蛋,在丑男当道的今天更出挑了。可惜了,学什么不好,学黄晓明在这演壁咚?事业上稍微有点起色就奖励自己演一次霸道总裁?我想看总裁用得着你吗?我回家看我爸不就结了?”
      他俯身,一点点逼近她,直到两人之间大约只剩一指的距离。她竟不后退,竟不躲避,也直勾勾地看回他。
      他浓浊的呼吸夹杂着酒气倾泻在二人之间,谢巾豪嫌弃地挡住鼻子,她眉头紧皱,说道:“知道吗?我这个人一向很会拿捏自己力道。比如刚那男的,他只是晕过去了,头上破点皮,流点血,好让我出口气。我没下死手,所以不会有生命危险。”
      潘纯钧努力控制着自己逐渐急促的呼吸,问道:“你想说什么?”
      谢巾豪幽幽地道:“想说如果你再不让开,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断子绝孙腿。”
      潘纯钧忽然感觉她的膝盖顶在了某处,正跃跃欲试,他觉得以她现在认真的模样和刚刚别人的现身说法,她不像在开玩笑。
      她抬头仰望着他,眉眼含笑地问道:“要试试吗?只要一次,余生都省下了买套的钱。不要的话就赶紧闪开,我今晚很烦,可不一定能保证力度只到断子绝孙哦,也可能直接让你做新中国第一位公公。”
      他立马垂下了困住她的双臂,她终于自由了。
      她旋即收起了笑容,翻给他一个炙人的白眼,抽身从容离去。
      她知道他一直在目送她,因为她感到了背上滚烫的目光,没有一点阻扰地追着她。
      她加快了脚步,影子拉成一条鸢尾叶,叶头是她,叶尾是迟迟不肯离去直到踩在脚下的叶影也消散枯萎的男人。
      她打了个电话给谢剑虹,问她在哪,她去找她,她说她想喝酒。
      谢剑虹那头一口应了下来,报上了地址,然后说现在就去给她买酒。
      其实她方圆一公里以内压根没有酒吧。天色已晚,灯影稀疏,周围都是办公单位和写字楼,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和咖啡店倒是不少。
      谢剑虹抬头,是一家叫“书之屿”的店,推门进去,还有打工人正敲着快要冒火星子的键盘的声音。
      “你好,我们马上要打烊了,有什么想喝的吗?最后一杯午夜咖啡,我请你。”店主是个年轻女孩,见到一身班味的谢剑虹,还以为她是打算换个地方继续上班。
      可等谢剑虹走近了,她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惊愕。
      谢剑虹心里没谱,还是打算试试,试探着问道:“或许你们店里有现调的酒吗?”
      她不抱希望,抬头望了眼menu,更加确定了只能去便利店买瓶加防腐剂的瓶装酒了。
      店主轻笑出声:“女士,我们这里是书咖。”她顿了顿,又话锋一转道:“但是我可以给你调一杯店主特制的果酒,我请你。”
      谢剑虹嘴上道了谢,心里还想着待会怎么搞到付款码才好。
      她就近找了座位坐下来,望着女孩忙碌调酒的背影,突然觉得女孩的面孔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轻声问道:“你好,或许……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话说出口,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拙劣的搭讪人,说出了最俗套的初见台词。
      这么青春活力的女孩自己怎么会和自己有交集呢?和她有交集的年轻人,大概是需要上少年法庭接受制裁的那种人,比如某潘姓男子。
      大概美都是千篇一律的,丑才是别出心裁的。她应该是在哪里见过和她相似的女孩,才会觉得眼熟。
      和调好的酒一起端到她面前的,还有一本书,是中译本的《少年维特的烦恼》。
      谢剑虹想起她刚刚说这里是书咖,反正妹妹还没到。她便拿起这本页脚已经有些泛黄的旧书,微笑着寒暄起来:“你喜欢歌德的这本小说?我小时候也读过,还不错。”
      女孩接着她的话说:“但是你不喜欢这个故事,对吧?”
      谢剑虹眼中滑过惊愕,她本是客套,未曾想真跟她认真讨论这本书。
      她尚未回答,女孩继续说道:“这是一个自以为深情的男人对一个无辜女人爱而不得,最后用人家丈夫的枪自杀不说,还要写信给对方告知一切,解脱自己折磨他人的故事。”
      谢剑虹的大脑像雨天遭到雷击的古树,她难得的语无伦次:“你,你是?我一定能想起来,马上……你是……我想起来了!”她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笃定地说道:“你是那疯子的同学。”
      意识到说错话了的她赶紧改口道:“你是我以前弟弟的同学,他生日的时候犯浑,差点伤着的那个女孩。”然后有点尴尬地说道:“抱歉,太久了,忘记你名字了。只记得你有个特别的姓,归。”
      女孩点点头:“难为姐姐还记得我,我叫归书屿。听钟铮说夏夏后来出国了,我才知道他有那么复杂又辛苦的过去。”
      谢剑虹苦笑道:“夏夏?快别这么叫他了,他现在不仅改了姓,已经打算六亲不认咯。他回国了,就在春城。姐姐给你个真诚的建议,见着他千万绕着走。我怕哪天打雷劈死他,别连累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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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年前 来自:甘肃
    祝大家国庆快乐~我已经写完全文归来了,全文共计45万字,会在国庆全部放上来~另:我几乎重写了主角少年时期的部分,已经全部覆盖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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