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五嫁

　　一夜暴风雪过后，天气放晴了。大别山脉不再土裂石崩，恢复了原有的宁静。此山南麓某个小山洞之中，停驻的车厢之内，素颜美女宋祎睡醒了，睁眼即见自己的黑色呢绒大氅宛如被子一样盖在身上，而自己半坐半躺着，背后贴着同样姿势的谢尚，而谢尚身穿的金棕色狐皮大氅前襟敞开着。

　　在下面有金棕色狐皮垫底、上面有黑色呢绒复盖之间，一上一下的两人皆衣衫不整。宋祎面对眼前的状态，无法否认昨夜随着山崩爆发的激情，不禁羞红了脸，别开了头…

　　宋祎轻微的扭动弄醒了谢尚。他一醒，就以双手从后面拦腰抱紧了宋祎。

　　“沒想到我們命大，這山洞沒塌下來。”謝尚摟着宋禕，赧然耳语道：“对不起，昨夜我太冲动了！早知道，我真不该成亲。那时候我以为，没希望娶到你，才完成了先父为我订下的婚事。当时真预料不到，后来还会跟你有缘。如今这样，只能委屈你做小了！”

　　“不！”宋禕搖了搖頭，輕聲回道：“昨夜我們是害怕就要沒命了，頭腦不清，那實在不能算數。我們就装作没那回事吧！相信阮大人泉下有知，会原谅我一时糊涂。“

　　“妳還是想為阮大人守寡？”谢尚深感失望，蹙眉问道。

　　“嗯！”宋禕點頭答道：“如果我們有辦法找回你的马，顺利前往浔阳，那么日后无论在浔阳，或者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回京，都请你要照旧把我当作阮夫人来看待！”

　　“為什麽？”謝尚很不甘心，辯駁道：“虽然，阮大人去世还未满一年，或许我不该操之过急，但是，你还年轻，总不能为阮大人守一辈子！最多按照儒家礼俗，守到第三年，实际守满二十七个月，就很对得起阮大人了。”

　　“這不止是對不對得起阮大人的問題，我也是為你着想。”宋禕冷靜解釋道：“你大概不知道，我今年虛歲三十了，比你大了整整十歲。”

　　“妳今年三十歲了？”謝尚愕然回道：“真看不出來啊！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看你像是跟我姐姐岁数差不多。我姐姐只比我大两岁。”

　　“那你現在曉得了我真正的年纪，就不要讨一个大你十岁的侍妾了吧！”宋祎谆谆劝道：“再说，纳妾该要征得妻子同意。你的妻子不会肯让二十岁的你纳一个三十岁的侍妾。”

　　“那不让她知晓你的年纪，不就结了？”谢尚反驳道：“只要不讲出来，谁也看不出你有三十岁。”

　　“你真忍心告訴結婚還不到半年的妻子，你要納妾？”宋禕略帶責備意味詰問道。

　　“我———”謝尚忽然語塞了，想了一想，才無奈嘆道：“坦白說，現在並不是個好時機，因為，她有孕在身。上個月我託人送她去潯陽的時候，她已有两个月身孕了。就是顾虑孕妇行动比较缓慢，我才先把她送走，再考虑自己要不要辞职离京。”

　　这是谢尚初次对宋祎坦言妻子有喜。宋祎未免顿感意外，却故作毫不讶异，并且装出了好像姐姐对弟弟一般的语气，数落道：“既然她已经怀上了你的孩子，那你就更不该要求她让你纳妾了。”

　　“阿妃！”谢尚喊出了阮孚给宋祎取的小名，急促抗议道：“请别摆出这种大姐的态度！我不管你大我几岁，就是不可能把你当成姐姐！我迟早会娶你过门！尽管目前你夫丧未满、我妻子怀孕，可是再过一年多，过了阮大人的禫祭，这两大问题就都不存在了。”

　　“那就等過了阮大人的禫祭再谈吧！在那之前，请你一字不提！”宋祎不想再辩论下去，就采取缓兵之计，郑重说道。

　　“好！一言为定！”谢尚爽快答应道：“这戒指给你，算是我们俩的定情物。”

　　谢尚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左手小拇指上摘下了一枚无瑕白玉尾戒，往宋祎左手的手指上一一试套。宋祎的手指非常纤细，这枚戒指戴在中指上都太松，必须戴在食指上。

　　谢尚为宋祎戴好了白玉戒指，两人就穿好衣服，先后起身了，也先后到形状不规则的山洞内迂廻处去找隐蔽的角落小解。然后，宋祎收拾车厢内部，从一个灰色布囊中取出了可作早餐的干粮和一瓶清水。谢尚匆匆吃了几口干粮，喝了一口冷水，就忙着去搬开堵住洞口的所有落石。恰在这时候，谢尚的马跑回来了。这匹马有方向感，也饿了，自然要找主人讨马粮来吃。

　　谢尚喂饱了马，接着把马拉回马车前面套好，马车就能够驶出山洞了。然后，在驰往浔阳的路上，谢尚与宋祎都很沉默。

　　当天夜晚，加速赶路的马车抵达了浔阳。宋祎先摘掉了左手食指上的白玉戒指，收进随身荷包内，才跟着谢尚，跨进了褚太守府的大门。在褚太守府，宋祎先随同谢尚见过了浔阳太守褚诞和褚夫人，才见到了谢尚的妻子袁女正。

　　袁女正的名字虽有一个女字，但她细狭的眼睛和浓黑的眉毛却显得相当中性，不是很女性化，颧骨也有点太高，使得脸颊太骨感而欠缺嫩感，难怪比虚岁十六的实际年华显得成熟，像是年过二十了。她的脸型类似晋朝人并不认识的英文字母U，肤色有点偏深，容貌反倒不如她的白面书生丈夫谢尚秀美，身材则和谢尚同属瘦高型。袁女正身量约有后世公制的一米六八，在晋朝女子之中算是极为高挑。

　　由于袁女正腰身瘦长，而且怀的是头胎，她虽有将近三个月身孕，宽松衣裙下的腹部却望似平坦。她不但一点也不像孕妇，开朗的笑容倒有些不让须眉的豪杰气概。

　　袁女正既没有一般女人的小心眼，她初见宋祎的美貌，就并未心生妒意，反倒觉得望似二十多岁的宋祎气质婉约，像是一位好姐姐。袁女正也没怀疑为何谢尚要带阮孚遗孀宋祎同来浔阳。袁女正很轻易相信了谢尚的说辞：这是看在阮、谢两家交情份上...

　　谢尚家和浔阳太守褚诞家也是世交，加上谢尚的姐姐谢真石嫁给了褚诞的堂侄褚裒，更可谓沾亲带故。褚诞当然不好意思向堂侄媳的弟弟收房租，就连谢尚带来的客人宋祎也沾光。谢尚则主动到褚诞的衙署去义务帮忙处理一些公文，作为报答。此外，谢尚与袁女正夫妇以及宋祎三人都坚持自掏腰包，来为褚家下人提供的打扫、洗衣、跑腿之类服务打赏，也自付伙食费，三餐皆与褚家人分开来吃。

　　在寄居褚太守府期间，白天谢尚多半跟随褚诞去衙署，袁女正则会在午餐时间找宋祎过来，一边进食、一边聊天。有时候聊到下午，袁女正还会要听宋祎吹笛子、弹月琴，也会要跟宋祎下棋。这样一来，谢尚回到寄住的客房外间小厅时，常常看到袁女正与宋祎对弈。这一幕画面总会引起谢尚遐想：未来妻妾同堂，大概就是如斯情景…

　　袁女正懵然不觉谢尚有意纳宋祎为妾，竟与宋祎结为闺中密友，对宋祎的称呼也从“阮夫人”改成了“阿妃姐”。宋祎内心甚为过意不去。本来宋祎就无意成为谢尚的侍妾，这些日子熟识了袁女正，感念袁女正的友谊，越发认为不该介入袁女正的婚姻。

　　宋祎盼望京城守军早日击退叛军，那么自己一旦回到京城东郊的家，即有办法疏远谢尚和袁女正夫妇了。偏偏，事与愿违，次年阴历二月初七（西元328年陽曆三月四日），叛軍攻陷了京城建康。

　　获胜的叛军在京城内外烧杀掳掠，甚至闯入后宫，抢夺宫女！关于叛军恶行的消息纷纷传至浔阳，吓得袁女正和宋祎都不敢再问谢尚何时能回京。

　　后来，宋祎在阴历三月风闻太后庾文君自尽。宋祎不禁百感交集，也就在与袁女正闲谈时，关不住话匣子，诉出了自己曾在后宫受过的谋害与委屈…

　　袁女正听完了宋祎自述的曲折往事，有感而发：“原来，庾太后曾经因为先帝宠爱你，而处处刁难你啊！她真是心胸狭隘，太想不开了！要出气也不该那样没品。”

　　宋祎听得怔住了，稍隔片刻，才谨慎问道：“那依你看，那时候的庾皇后该怎么做呢？”

　　“很简单呀！”袁女正轻快笑着答道：“当年她可以嘱咐御医把你的不孕症治好，让你给皇帝生一个孩子，然后凭着嫡母的地位，把孩子抱走，当作嫡出子女来抚养，不让孩子认生母。换句话说，你占尽了她夫君的恩宠，她就夺走你为她夫君生的孩子，那就扯平了。”

　　宋祎意料不到袁女正会想出这种报复方法，未免傻住了，无以回应。袁女正则没兴趣多谈庾太后，转移了话题。

　　客居中的友情照样持续。随着时序由春入夏，袁女正的腹部日益隆起。到了阴历闰五月过完，阴历六月来临时，袁女正怀胎足月，看来即将临盆，京城建康却仍由叛军占领。袁女正只好定下心来在浔阳待产。

　　袁女正的骨盆太窄，以致难产。她挣扎了两天两夜，才终于在第三天破晓时分生下了一个女婴。

　　尽管袁女正出血过多，却总算让大夫捡回了一条命。宋祎陪伴谢尚在产房外面彻夜等候，等到得知母女均安，两人才各自松了一口气。

　　这一天是阴历六月初六（西元328年陽曆七月二十九日）。由於在数字方面，民间有六六大顺的说法，谢尚觉得女儿的生日很吉利。

　　谢尚满怀初为人父的兴奋，端详产婆抱出来的女婴。谢尚发现，女儿极为出色的五官简直是自己的缩小版本！况且生在女孩脸上，可就不会被人嫌娘娘腔了。为此，谢尚满心欢喜！

　　然而，难产后昏迷的袁女正醒来时，却对生女颇为失望！她唯恐自己的体型和体质都不宜再生，那么无子的谢尚难免要纳妾…

　　谢尚真不知该怎样宽慰妻子？他既然心存要娶宋祎的念头，就不能说不想纳妾。于是，他唯有避重就轻，强调女儿在自己心目中就跟儿子一样好。他提出了先父遗言交代要给未来的长孙取名为僧，以祈求佛祖保佑，随即据此为由，给女儿命名为僧要，其中要字意在显示，这个女儿有多么重要…

　　袁女正看得出来谢尚是由衷高兴生女，心情随之好转。谢尚叮嘱娘子要多休息，袁女正就点头表示听从，并且顺口请郎君把要儿抱去给阿妃姐看一看。

　　显然，袁女正对宋祎毫无戒心。谢尚体悟出了这一点，顿生烦恼：将来可要如何开口，来央求女正接受阿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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