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笑情事

　　好说歹说，最终以出院相逼，总算让舒宁张余照常去上班。
　　常笑独自躺在宽敞的病房。一夜笑闹，回忆像开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那年，在离开Y城的列车上，常笑打开封面画着一对小熊的笔记本。这是文一训从日本给她带回来的礼物。望着城市的灯火被车窗迅速甩开老远，想念着其中一盏温暖的灯光。这是与文一训分开的第一日，常笑在笔记本首页写下：
　　这个世界会好吗？
　　离开阿仕，这个世界会好吗？
　　看着熟悉的城市渐渐变远变小，想到如这夜色一样未知的前方，不禁泪流满面。
　　拿出已经被摩挲得边角起毛的《简爱》，打开插着书签那一页：
　　「我想到了令人丧气的逃跑和无家可归的流浪——呵，想起我离开的一切多么令人痛苦！而我又无可奈何。……在内心的疼痛和狂热地恪守原则之中，我讨厌我自己。……上帝得继续领我向前。至于我自己的意志或良心，充满激情的忧伤已经把一个扼杀，使另一个窒息。我一面在路上孤独地走着，一面嚎啕大哭，越走越快，就像发了狂。一种虚弱从内心开始扩向四肢，攫住了我，我摔了一交。我在地上躺了一会，把脸埋在潮湿的草地上，我有些担心——或者说是希望——我会死在这儿。」
　　这一段描述与自己当前的状况何其相似。
　　简逃离了她深爱着的人。
　　而自己，彩排了同样的剧情，有没有可能像简一样拥有大团圆结局？

　　工作很容易上手。这家资讯公司在X大的校园招聘会上并不起眼，正因为如此，加上招聘人数较多，常笑才获得了这份工作—数据记录员。公司提供食宿。故而每天超过十小时坐在电脑前将各种数据分类、汇总。偌大的办公室极少听到人语，只有嗒嗒响个不停敲键盘的声音，日复一日。
　　一同招来的校友开始抱怨。说这工作同黑煤窑的矿工没什么两样，一样是体力活儿，很容易被取代，大学四年所学竟然都用不上。陆陆续续一个个校友离开另觅良木。听着留下的人纷纷议论，常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到曾信誓旦旦对自己说，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可如今，前途一片黑暗，成绩更是一塌糊涂。就这样混下去吗？可以混的话，自己这样狼狈逃离又为了什么呢?
　　考虑几个月后，最终还是做出辞职的决定。
　　辞呈交出去，未曾想过苦难便开始。房子还未开始找，便卒不及防被公司通知办离职手续。拖着简单的行李离开公司宿舍时，天色已黑。找了两个酒店，挂牌价竟然相当于自己半月工资。狼狈地逃离接待员看似温和却带着怜悯的眼神，一咬牙住进了地下旅馆。房间内潮湿窒闷，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一整夜过道上来来往往的拖鞋声就没断过，对铺壮硕的中年妇女鼾声如雷也掩不住隔壁房间传来的令人脸红的喘息低吟……第一夜，就这样睁着眼直到天亮。
　　第二日天才亮就退了房。拖着行李箱沿途步行寻找房屋中介。这时房地产还没火起来，房屋中介寥寥可数。走了三站路，才发现了一家。站在街沿，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才有人慢幽幽晃来开了门。人家一听常笑能承受的房租，就不耐烦的劝她离开，道：就这么点租金的房子，你还是去郊区看吧。又走了好远问了几家，答案出奇地一致。脚不沾地一直找，租金也逐渐加码，天黑了房子的事依然没有着落。常笑无奈之余，再次回到头夜入住的地下旅馆，胆怯地请求大嗓门儿的中年女接待安排一个清静的房间。
　　“清静？小姑娘，图清静去马路对面四星级酒店吧。”两个女招待坐在柜台里剥瓜子儿唠嗑，一句话就打发了常笑。
　　一夜没休息加上一整天的挫败，眼泪腾地涌到眼眶，常笑仰头，努力不让它掉下来。
　　女招待又聊了几句才注意到柜台前一直没动的常笑。终是于心不忍把她安排到了自己房间的隔壁，就在柜台旁边。虽然一样吵闹，但总归是个小单间，而且柜台旁一直有人，算是最安全的。
　　常笑连番道谢。女招待提醒她赶快洗漱，过了九点就没热水了。
　　在公共浴室洗了个有些糟糕的澡，躺在床上本以为浑身疲惫能马上入眠。但是对房子和工作的焦虑让她辗转反侧良久……

　　天亮了常笑也没退房，只带了个背包和钱夹就出了旅馆，做好这一天也找不到房的准备。
　　心内焦急，常笑便真的坐车赶赴郊区。咬牙横了心敲开第一家小院儿，房东很殷勤，但很遗憾的告诉她没有空房间了，让她去隔壁看看。常笑颓丧地谢过，拖着行李箱继续往前。
　　这样问了好几家，都道没有空房间了，不过这一片的房租的确便宜，基本上和自己预想的差不多。眼看这一片的房子都快问完了，常笑不禁心里有些焦急。这一天，又要无功而返吗？
　　往前走了一段，隐隐听到身后有呼喊声，料想不是喊自己。须臾先前一家房东喘着粗气追上来：“你这姑娘耳背吧？”
　　人生地不熟，常笑脸发烫：“对不起……”
　　那人气喘匀了才道：“是这事儿，我有个亲戚在三环边上有个四合院儿。里头刚好才空了间屋子出来，你要不要去看看？房租是要比我这儿高一点儿，可是你想你一姑娘家住这么偏远的地儿也不安全不是？再说住那边也能节约些车费和时间啊。”
　　竟然很顺利。房间很窄，只比一般家里的阳台大一点，放了一张木板床一个写字台，没有做饭的地儿，洗手间与房东共用。就这样常笑依然很满意了，房子的事定好了才能安心找工作。当下签了合同交了房钱就回到旅馆把行李箱拖过来算是成功搬家了。
　　第二天出门买了报纸，了解了招聘会的时间。找到网吧，照着报纸上的招聘广告投了几封简历出去。又到隔壁文印店做个人简历。文印店的老板看上去三十岁出头，小工不在，他抱歉地对常笑说自己对办公软件操作不是很熟练。常笑自己做好简历打印出来，付了钱准备离开。老板指着店里几个大书架说，选几本书去看吧。常笑才注意到，文印店同时也是一间书屋。便认真挑了几本回房。

　　在人头攒动的招聘会上，她拿着一叠打印好的简历，一份都没能交出去。潮涌一般的求职者轻易把她推搡到角落动弹不得。她站在那里，在酷热的天气感到一阵凉意从心底弥散开。她怎么会那么长的时间都一直天真的以为，她所生活的这个社会是温和有理的，是秩序井然的，人与人之间在任何场所都能礼貌的对不起没关系谢谢不用谢的？关于保护弱小关于女士优先关于绅士风度，在竞争激烈的职场怎么可能处处存在。
　　直到招聘会结束，她才狼狈地从会场走出。然而受创的心志还未振作起来便再次面临又一场厮杀。怯于与人相争被撂下一辆又一辆公交车，眼看日头逐渐偏西，她终于奋力挤上了车。中年女售票员吵架一般嚷个不止的粗口，车厢内稀薄的空气弥漫的异味，身边男性乘客靠得太近的身躯，没有一样不让她恨不能马上逃离这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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