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的花

　　新年第一天，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不管怎么说都得好好吃一餐。

　　郑玉京提前一周就交代过黎语，在小区附近的酒楼订了一个小包间，点了很丰盛的一桌子饭菜。不过四个人胃口都不大，毫不意外地剩了很多。

　　姥姥担心黎语晚上又吃外卖不健康，张罗着郑玉京一起打包，让黎语带去店里，晚上放微波炉里热一热就能吃了。

　　期间，工作微信还是信息不断。

　　黎语无奈提着一大袋剩饭剩菜先走一步，关上门后，包间里的气氛明显变得沉默了些。不至于像昨天那样一言不合就吵嚷起来，但过分的沉默也显得不同寻常，双方却都默契地没有向黎语透露只言片语。

　　半小时后，奥迪停在再卉门口，黎语下车前先在家庭群报了个平安。

　　帅俊他们的确是忙，桌子上堆满了待处理的花，包装好的花束也摆放了一整排，所以才没有时间分心去关注店铺微信的消息，让黎语远程处理了那么久。

　　现在见到黎语，四个人都是眼睛一亮。

　　眼看他们又要开始一些过分夸张的赞美，黎语及时打住：“先不说题外话，我来看下还剩多少订单，大家早处理完早下班，好好过个节。”

　　到了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帅俊爽朗地笑了声，“好嘞！”

　　他们原本的进度不算很慢，但有了黎语的加入无疑是事半功倍。

　　后来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温言过来了，本来站在黎语旁边的梦梦立刻不动声色地往彬子那边挤，顺带挤得小袁和帅俊往后一退再退，愣是悄无声息地给温言留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

　　以至于现在黎语随便伸手拿个工具，都会碰到温言的手臂，或者手背。能清楚地感知到在皮肤相接触的时候，他连体温给人的感觉也是温和的。

　　不会太凉，也不会太热。

　　而且在没有工作安排的时候，他的穿衣风格更偏向于日式休闲，比穿西装要更有亲和力。卢米勒斯三周年庆那天，黎语看到他穿着定制西装的模样，还会萌生出他们距离很遥远的错觉。

　　但现在，随着他们见面越来越多，黎语发现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无论身份如何，他都始终是温言。

　　“在想什么？”

　　头顶忽然响起温言的声音，黎语微微仰头，见温言莞尔一笑，不禁抿了抿唇，又垂首去修剪手里的腊梅，“在想订单做完以后喝点什么，你们要不要喝珍珠奶茶？”

　　小袁一直和大家沉浸在鬼鬼祟祟的眼神交流中，一听到黎语的问话就积极捧场，“喝！黎老师做什么我都喝！”

　　剩下三人也是紧随其后，积极响应。

　　唯一还没作声的就是温言了，黎语把腊梅插进花泥里，问：“你要喝吗？我用的还是铮姐的配方，不过她前几年稍微改良过一些，不知道你还喝不喝得惯。”

　　温言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些名字了，顿了顿，“我喝，你和她还有联系？”

　　黎语理所当然地点头，“有的呀，我七月回南海还去看过她，她的奶茶店还是开在一中后面那条巷子里，店面扩大了一点，生意比以前要好很多。好多南海旅游攻略都会把'甜'盘点进去，都已经是南海旅游打卡点了。”

　　“那她也算是实现愿望了，她以前就说要把'甜'做成南海口碑最好的奶茶店。”

　　这句话是在高二运动会第二天说的，当时店里没什么客人，王铮就拉着黎语一块儿闲聊，聊着聊着就忽然慷慨激扬地来了这么一句。

　　黎语对此印象深刻，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是呀，而且她大前年结婚了，老公个子挺高的，不过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戴着黑框眼镜，气质很正经，在国企也是个不小的领导。是不是感觉这样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在一起很神奇？”

　　温言禁不住想象了一下，笑起来，“有点想象不出来。”

　　“要不是我见过本人，我也想象不出来。但其实她老公还挺体贴的，做饭也很好吃。他们前年还生了个女儿，叫跳跳，平时都是爷爷奶奶和王叔他们换着带，周末还有节假日的时候她老公就会带跳跳去奶茶店给她帮忙。”

　　黎语抽了张红色的包装纸，忽然想起来，“还有，铮姐今年新打了唇钉和好几个耳骨钉，你猜跳跳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是什么？”

　　温言顺着猜测：“夸铮姐的话？”

　　黎语睁大眼睛惊叹：“差不多诶！但是你肯定想不到，她当时说的是妈妈好酷！当时她话还说不太清楚，奶声奶气的超级可爱！”

　　确实很难猜到，但是知道正确答案再反推过程，就会觉得像王铮这样执着，时常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就算过上了和很多人同样平凡普通的生活，也会坚定地保留住属于她自己的，特立独行的一部分，就该养出一个同样与众不同的女儿。

　　在黎语嘴角噙着笑意，给腊梅缠上包装纸的时候，温言帮她扶稳花束，轻声说：“铮姐，还有她身边的人一定都经常这么说。”

　　“我猜也是！跳跳真的超可爱，等有空了，我们可以回南海看看。你都这么久没回去了，你都不知道，南海现在变化特别大，鲸鱼湾海滩上多了好多文创店、咖啡店，还有摆了很多沙滩椅……”

　　这些年城市的变化日新月异，黎语掰着手指都说不过来。

　　温言低眸看她喋喋不休的样子，脑海里也勾勒起一副属于南海的画卷，手指无意间在花泥上印出一个不深不浅的指印，再慌忙松开，“其实，我三年前回过一次南海。”

　　还没说完的话就此卡顿，手里的动作也停下了一两秒。

　　黎语突然在想，温言想要回南海其实很简单。
　　现在的他不缺钱，充其量缺点时间，只要他确定了，想去哪里都可以。

　　可是为什么温言不来找她呢？
　　是依然不被允许吗？

　　黎语不想问出来，不想再去触及那些难过的事情。也因为她的沉默，温言也没再继续说下去，骤变的氛围直接影响到另外四个人，又开始鬼鬼祟祟地用眼神交流。

　　直到店门被外面的人推开，风铃叮铃铃地摇晃起来。

　　何江月脚一踏进来就感受到了店里不同以往的气氛，疑惑：“你们怎么都这么安静？好歹放首歌活跃一下气氛吧？”

　　话刚说完，她看到黎语身边穿着米白色高领毛衣的男人，尽管只是一个背面，相隔十年，她也能精准地认出来，自然而然打了个招呼，“温言，好久不见啊。”

　　正巧温言回过头来，含笑回了句：“好久不见。”

　　虽说已经十年没见了，但离别的时候大家也都是十七岁的人了，如今长相和过去都没多大差别，就是穿着打扮变了，气质上变得更成熟了，忽然见上面也没觉得多生分。

　　更何况何江月和他的关系要更简单点，她自认为与温言之间没什么隔阂，随意说道：“其实平安夜那天我也想来店里帮点忙的，本来那时候我们就能见上了。可惜我在赶实验进度，没抽出来空。不过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早几天晚几天都没多大差别。”

　　她说完，兀自到收银台前，用店里的电脑登陆音乐平台，开始播放《好运来》。

　　难以言明的氛围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彬子跟条件反射一样跟着开始唱歌，略微跑调的歌声听得黎语差点笑出来，一下子忘记了她刚才又顺着何江月的话在想，至少对她来说，早几天见面和晚几天见面的区别是天差地别的。

　　腊梅花束终于完成，她抱到另一张桌子上，问何江月：“待会儿喝珍珠奶茶吗？”

　　何江月不挑，一边三心二意地在项目群回关系户的消息，一边回答：“喝啊。”

　　黎语也一心两用，视线下移到下一个订单，顺手数了十枝卡布奇诺出来修剪，“其实本来是想给你们做蓝莓巴斯克的，不过今天肯定来不及了，看明后天有没有机会吧。”

　　“那我期待一下。”

　　何江月回完消息，到这边来看了下订单进度，和温言说：“你应该尝过黎语做的甜点了吧？她在这方面挺厉害的，也愿意在这方面花心思，就是厨艺不好评价。”

　　“吃过一些，味道比外面做得还要好很多。”
　　“你这也说也太夸张了。”

　　黎语下意识肩膀靠过去，轻轻撞了一下温言的胳膊，接着反驳何江月：“我不是厨艺不好，我只是不喜欢做菜，处理鸡鸭鱼肉会把手上弄得油乎乎的，味道很重，感觉好难受。”

　　温言低声笑：“没关系，我会做饭。”

　　那是自然的，黎语知道他不忍心温奶奶太辛苦，十岁就开始学做饭了。高二运动会之后没多久，因为姥姥阑尾炎动手术，郑玉京回过北城两天。温言知道她那两天回家没饭吃，特地把她带回了福利院，给她做了两天晚饭。

　　第一天是糖醋鱼，第二天是红烧肉。
　　味道都很好。

　　客观来讲，黎语觉得温言的厨艺比郑玉京更好，一时间还有些想念那个味道，有一会儿沉浸在回忆里了，何江月就意味不明地笑：“那不是正好？”

　　黎语没反应过来，“什么正好？”

　　“你自己慢慢想。”
　　何江月点到为止，不再多说一句，问：“好啦，你们现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黎语想了想说：“先帮忙把醒花桶里的花都修剪一下吧。”

　　“没问题。”

　　何江月比了个OK的手势。

　　她从来对这些花花草草不感兴趣，也不爱做手工活，奈何在黎语身边耳濡目染久了，时常也帮她打些下手，时间长了就不知不觉有了个好手艺。

　　她干起活来手脚麻利，更是把进度拉得飞快，下午五点不到就把订单全部完成了。
　　黎语给他们做完珍珠奶茶，手一挥就让帅俊他们提前下班了。

　　正好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在他们之后，温言没待多久也穿上了外套，何江月好奇：“怎么这么早就走，不一起吃个饭？”

　　温言无奈摇了摇头，“江董叫我晚上回老宅。”

　　毕竟是元旦，一家人聚一下很正常。

　　只是何江月几乎见证了过去的一切，对江庭礼也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双臂环抱着长叹了一声，“这人真烦，那拜拜咯，我们有时间再聚。”

　　温言向她挥挥手，随后视线焦点落在了黎语身上，“拜拜，明天见。”

　　“好，明天见。”
　　黎语扬起一个笑脸，目送他推开玻璃门走远去。

　　何江月憋着笑，在一旁双手捧着杯子吸珍珠，靠近黎语那边的右手臂轻轻撞了下她，“温言每天都来店里找你啊？”

　　“不忙的时候基本都会来。”
　　黎语捧着奶茶坐到窗边的高脚椅上，双腿悬空晃了晃。

　　“那他来得还挺勤快。”

　　何江月又笑了声，但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跟着坐到高脚椅上，“现在又只剩我们俩了，晚上吃什么？这次首先排除网红漂亮饭，贵还吃不饱。选火锅还是烤肉？”

　　黎语摇摇头，“都不选，我家中午在酒楼吃的，姥姥叫我打包了好多饭菜，让我晚上放微波炉里热一热吃。”

　　“有些什么菜啊？”
　　“还挺多的。”

　　黎语掰着手指头说：“有红烧排骨、剁椒鱼头、肉末茄子和清炒小白菜，还有红枣鸡汤和一大盒炒饭。”

　　听起来真是怪多的，一个人怕是吃不完。

　　正好何江月懒得思考太多，趴到桌子上懒洋洋的，“还挺丰盛的，我们一起吃剩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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