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焰火

　　片场的气氛大多是紧张的，忙碌的。目之所及的所有人，导演、副导演、监制、统筹、制片、灯光师、摄影师......
　　只有沈随，是只误入异世界的呆头鹅。

　　说是让他当助理，实际姜南蕴并没有交给过他什么任务。
　　日常就是让他帮忙倒倒水，拿拿盒饭。很多时候，他都闲得只能盯着屋檐翼角上的麻雀发呆。

　　真......闲出鸟来。

　　跟沈随住同间房的，是个年纪二十五、六岁的大哥。

　　大哥姓王，也是位演员助理。

　　起先沈随并不知道这位王大哥是哪位演员的助理，只想让他教自己该怎么做好助理。
　　王大哥挺热情，他一问，对方立马就倾囊相授了。

　　加上这些天的暗中观察，沈随于是渐渐知道了，他不但要照顾自家艺人的工作，同时也要负责她的生活。

　　生活......

　　从他为数不多和姜南蕴共同在家的时间里，沈随知道女人其实有早起喝咖啡的习惯。

　　虽然不知道咖啡有什么好喝的，但沈随知道影视基地里有一家挺有名气的咖啡店。
　　他见过许多助理都帮自家艺人去那家店里买过咖啡。

　　进到店里，几个店员都在操作台上各自忙活，点单员露出八齿微笑，问他需要什么。

　　沈随抬头，望向电子屏幕上种类繁多的“xxxxx咖啡”，一时间犯了难。
　　“有什么推荐吗？”他踌躇问。
　　店员从点单机后探手，四指并拢，掌心向外，往吧台的纸质菜单上戳了戳：“这边焦糖玛奇朵，馥芮白，卡布奇诺，美式咖啡......打了星号的，都是客人们常点的。”
　　“......”
　　对方推荐的，沈随一样都没喝过。再纠结也没用，最终，他点了里头最贵的：“那，要馥芮白吧。”
　　“好的，大杯吗？”
　　“......嗯。”

　　付完账，等了一会儿，眼看着咖啡一杯杯制作完成，终于轮到他的那杯被封上盖子，只是打包的功夫，太空杯壁已经渗出大颗大颗水汽。
　　从店员手中接过，沈随提着打包袋就往片场跑。在熟悉的那把折叠椅上看到已经坐在上头的姜南蕴时，他停下来。
　　打开袋子确认一眼，咖啡并没有漏。沈随又静气，调整好呼吸，方朝她走过去。

　　刚一靠近，姜南蕴便被他汗湿的鬓发愕了一下：“你晨跑了？”
　　沈随摇摇头，从手提袋里掏出还有冰块在晃荡的咖啡，递过去：“给你买的。”
　　少年眼睛亮亮，像小狗，眼巴巴地瞧向她。
　　姜南蕴轻怔两秒，从他手里接过咖啡。他的指尖无意间划过她掌心，好像被狗狗舌头软乎乎地舔过去一样。

　　姜南蕴插上吸管，浅尝一口，又瞅了眼杯壁贴的单子信息：“怎么突然想到给我买咖啡？”
　　沈随用早就想好的理由：“其他的演员也喝。”
　　姜南蕴好笑道：“他们喝，我就要有？”
　　沈随默然不语。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一贯如此，姜南蕴并没在意，又喝一口，评价：“还挺好喝的。”
　　她的话，沈随心里有花立即就要从花苞里挣扎出来，却听她又补上一句：“就是下次可以只用买冰美式的。”
　　花瓣随着女人的声音轻颤了颤，全部蜷缩回去，少年眸中明显滑过几分郁色。
　　他记得。是那杯价格最便宜的！

　　他久久不再说话，姜南蕴慢悠悠，终于觉察出些许不对：“没说你买错了，只是冰美式可以消肿，上镜能好看一些。”

　　一句话，轻而易举平复了他所有的懊恼。

　　“放饭啦！”有人喊。

　　沈随的助理雷达响应，对姜南蕴说：“我去帮你拿餐。”

　　说着，他朝发餐点飞奔过去。

　　沈随的步子越迈越大，与之一起变大的，是他嘴角彻底没法收敛的弧度。
　　助理这个身份，比起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身份，似乎让他有了更加妥善的伪装。

　　可以光明正大的，入侵，她的生活。

　　盛夏的天，从清早一路热到半夜，又从半夜，再热上清晨。

　　一周下来，沈随对于助理这个职位，更加得心应手。帮姜南蕴记通告和买咖啡成了他的每日必备事项。

　　原本，他是甘心如此的。直到那天，婺州下了大暴雨，连带着剧组也跟着停工一天，次日是下午开工。

　　复工那天，姜南蕴来得早，没其他人做妆发，她便早早上好妆，在片场边背台词，边等戏开拍。

　　之前和她搭戏，扮演世子的那位男演员拖着他的折叠椅来到两人边上，把折叠椅一下按平，坐下。
　　他的动作声音不轻，姜南蕴看向这位身边突然多出来的人，眼露迷茫。
　　男演员见状笑了下，问：“姜老师，要不要对对戏？”
　　姜南蕴了然，于是欣然同意。

　　沈随记得，今天要拍的，是第十七场。

　　二皇子为掩盖异心，自导自演了一场遭人暗杀的戏。
　　看到天边信号，陆英以为二皇子当真遇险，违令擅自出府。朝同一个方位过去的，还有男主。
　　二人兄弟阋墙，陆英无意听得其间辛秘。本想悄无声息的退离，不料二皇子似有所觉，一道视线朝她探寻而来。
　　惊异之余，她躲藏不及，幸好被应邀而来的“替罪羊”世子替她挡住了身躯。

　　听见角落动静，二皇子就要走上前查看。陆英反应过来，一把握住世子手臂，运起轻功，带他回到主路。

　　待安全后，陆英松开他的手，转身就要离去。
　　世子在她背后出声：“你是谁？”
　　陆英脚下一顿，冷声：“与你无关。”
　　世子极不满：“我今儿可是又帮了你一次。”
　　陆英声线更冷：“如何呢？”

　　世子折扇一打，笑容肆意：“不如何。”
　　“......”
　　世子：“只是想要知道姑娘姓名。”
　　陆英长久沉默，说：“听闻忠义侯世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要知晓每一个姑娘的姓名吗？”
　　世子被噎一下，那位男演员也被噎了一下。

　　沉寂几秒，他无奈一笑：“......忘词了。”
　　姜南蕴配合地笑了下：“没事，夏老师再记记台词？”
　　男演员笑容苦苦，抓了抓额角：“也不知道什么回事，这一段我都顺好几遍了，怎么也顺不下来。”

　　对手戏演员能不能演好戏，对自身的发挥也很重要。再加上过不久就要开拍，姜南蕴不想两人NG太多次，遂说：“那要不，我再帮你顺顺？”
　　“好啊！”

　　沈随怕打扰人，早在两人说要对戏的时候，就极乖觉地往后退了一些。站在两人背后，他暗戳戳盯了他们许久。看着两人言笑晏晏，相处自然的状态，他眼睛一别，不想再看了！

　　趁着两人暂停的间隙，他面色不太美妙地跟姜南蕴报备了一嘴：“我去给你买咖啡。”
　　“去吧。”想了想，姜南蕴说，“别跑，外头太热了。”
　　沈随眉梢轻扬：“好。”

　　......
　　等他回来，远远瞧见两个人还在对。同房间的王大哥这时出现，手搭上沈随肩膀，打趣道：“沈小弟，盯你家艺人盯这么紧呢？”
　　沈随直到这时，才终于知道，这位“王大哥”就是那位“夏老师”的助理。
　　心口莫名缠了一口浊气，也可能是雨后的夏天太潮闷，弄得他不上不下。

　　王大哥唤他回神：“哎，你还没说呢，盯你家艺人这么紧，是经纪人不放心？”
　　“放心她。不放心别人。”沈随意有所指，又撇开他的胳膊，说，“热。”
　　王大哥顿时乐了，顺势拍拍自己胸膛，保证道：“且不说两个人就是普通的对对戏，就光说我家艺人，人品那叫一个嘎嘎好。就算是有点什么......老哥不骗你，沈小弟你就放一百八十个心吧，妥妥的。”
　　沈随：“......”
　　太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就可以更加不放心了。

　　忽然，一滴两滴的水点进沈随的手臂，他抬手接了接，掌心滴进来更多的水。
　　抬眼一看，原来又下雨了。

　　沈随拿起一旁备着的伞，撑开，走了过去。伞叶微微倾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挡住了对戏正起劲的两人的思路。
　　姜南蕴懵了一下，看到透明伞上的挂着的几滴雨珠，说：“小雨，不碍事的。”
　　沈随抿着唇没动，倒是边上那位夏老师温温和和地问她：“这位是姜老师助理？”
　　姜南蕴应了声。

　　夏林禹打量沈随一眼：“看着倒是挺年轻。”接着视线隔着透明伞，看向姜南蕴：“他成年了？”
　　姜南蕴刚要搭话，沈随眼睑一垂，接话道：“对，成年了。”

　　反正还差两个月，四舍五入，就是成年了。

　　姜南蕴想起之前给沈随买飞机票时输入过的身份证信息，心里清楚沈随的生日是在八月十七号。
　　不过，知道他骗人，她也没有要拆台的意思。
　　毕竟这个年龄段的小孩都好面儿，跟一个成年男性面对面，不自觉的攀比心也是有的。

　　夏林禹视线重新落在撑着伞，始终倾斜、利用伞叶将他隔离出去的少年身上，他的眼中有极大的敌意，如狼群圈占领地，不容其他任何生物踏进分毫。是一种，雄性与雄性才能互相明白的较量。

　　夏林禹自视来日方长，不急于争这一时，于是站起身，合上自己的折叠椅，说：“台词也对过了，那我就先不打扰姜老师了。晚点再聊。”
　　姜南蕴只当这是句客气话，微笑回应：“好。”

　　等人走后，姜南蕴目光总算百分百重新回到少年身上，看着他手里只有伞，有些疑惑：“咖啡呢？不是说给我买咖啡去了？”
　　“嗯。”沈随说得坦坦荡荡，“去晚了，卖光了。”
　　姜南蕴疑惑更甚，咖啡店里的咖啡还能卖完？而且还是冰美式，这种除了咖啡豆，什么附加材料都没有的饮品。

　　她同他目光对上，少年眼中同样坦然，只能想，可能是周围其他剧组的主演请客，给全部定走了。

　　她没再说多说什么，看了看雨势渐大的天，说：“走吧，先去也檐下躲躲雨，之后看导演怎么安排。”

　　沈随于是替她收了折叠椅，两人一起躲雨去。

　　檐下已经站了不少人，大多都是待机的演员。倒是导演，不知从哪套来一件雨衣，这会儿正身披雨衣，拿这个大喇叭喊：“生活制片！把雨衣都拿过来给大家发一发。还有统筹呢？来把拍摄场次重新调整一下！咱们换一场，直接拍雨戏！”

　　姜南蕴听完，知道接下来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她事了，就找了个稍微空点的地儿，重新坐下来。
　　都是古代的景，到处是可以坐人兰凳，她叫沈随也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剧本。

　　刚要背背下场戏的台词，一个平时跟她关系还可以的大特女演员经过她时停了下来。她轻晃了晃手中的冰美式，问：“蕴蕴，今天怎么没见你喝？我记得你之前不是每天一杯的吗？”

　　姜南蕴看着咖啡杯上眼熟的品牌logo：“你刚刚去买咖啡了？”

　　“是啊。”说起这个，蔡青青就怨气冲天，“本来想着没那么早开拍，天又闷，就想去买杯冰美式给自己降降温。谁知道回来刚走了一半，就又下雨了。下次要再忘了带伞，我就是猪。”

　　有这么说自己的吗？姜南蕴差点失笑，替她找补几句：“梅雨天嘛，没辙。”
　　“有褶。”蔡青青怨气简直能驱鬼了，她弯腰凑近姜南蕴一点，手指了指左眼眼尾的那条淡纹。
　　“再贵的眼霜也救不了熬夜......看见没有，我前几天照镜子发现的鱼尾纹，求上天赐我一双不爱看小说的眼睛！！！”
　　“那岂不是乐趣少一半？”姜南蕴跟她直接共情上了。
　　“是啊！”蔡青青长叹一口气，“那好看的小说还是请摩多摩多吧。”
　　姜南蕴挑了挑唇。
　　“我决定了！”蔡青青像个破釜沉舟的壮士，“我要买更贵的眼霜！”

　　这话一出，周围听热闹的人都笑了出声，姜南蕴亦是。

　　“蔡青青！”场务忽然叫她。
　　蔡青青嘴比脑子先反应过来，大声：“哎！”
　　“你来一下！”
　　“好，就来就来！”她脚又快过嘴，拔腿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姜南蕴等人走后，斜睨沈随一眼，其意思很明显：解释吧。不是说没有冰美式？
　　沈随别过脸，拒绝解释。
　　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他这一下，直接给她给无语笑了。
　　......

　　下午姜南蕴原本被排了两场戏，一场被换成了男女主的雨中戏，另一场是她被二皇子试探，深潭逼供的戏份。结果导演临时改场次，这场戏也被挪后了。

　　她的戏都没了，天又实在太闷热，姜南蕴就喊沈随一起回酒店。结果刚卸完妆，换回私服，就感觉肚子一阵阵的痛。
　　意识到自己姨妈来了，姜南蕴加快速度回了酒店。

　　幸好第二场戏也被换了，避免了她姨妈期泡水的窘境。

　　好不容易回到房间，姜南蕴吃下止疼药，躺靠在沙发上，用手心热量贴捂着腹部。
　　沙发不如床舒服，但她没什么力气再挪动位置。迷迷糊糊的，就这么睡着了。
　　依稀之间，好像还听见了几声敲门声。

　　下腹坠痛，右耳也似有嗡鸣，姜南蕴指节无意识捏了捏耳垂。眼睛好像睁开过，又好像没有，只是她实在不是很想起来。
　　好在敲门声没几下就停了，以为是幻听，姜南蕴不再去管，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本以为睡了许久，没想到只过去半个小时。
　　微信有红点，姜南蕴点开看了眼，是沈随发来的。说有东西放在门口，要她记得拿。

　　又在沙发上缓了一阵，止疼药渐渐生效，等稍微没那么难受了，才起身去开门。

　　开了门，门边放着的，是一只崭新的保温杯。旋开杯口，里面装得居然是一杯红枣姜茶。
　　莫名的，姜南蕴忽然就意会了下午莫名其妙“卖完了”的冰美式。

　　她嘴角不自觉浮现笑意。

　　这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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