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明月染尘埃

　　秋水与晏良一起离开京都后，山水迢迢，路行千里，才终于到了凉山县。
　　秋水下了马车，眼前是一条街道，左右两边零散开着一些店铺。只是街上来往行人比较少，看着很安静冷清的样子。
　　秋水：“你家住哪儿？我贸然上门拜访会不会不太好？”
　　晏良：“我家离这里还有一些距离，今日太晚了，就先在县里找家客栈住一晚。”
　　秋水：“好。”

　　是日晚上，秋水在客栈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当时一心想逃婚，一冲动就与晏良一起走了。这段时间在路上，对京都外的世界，既感到新奇和惊喜，同时也伴随着各种不适和不安。
　　看到世界之大，景象万千，便觉得自己早该出来走走，见识更多的地方，各种人群，各样的生活方式。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另一方面，跳脱出自己从小到大习惯的环境和生活，衣食住行到细枝末节，都明显感觉到从前不曾有的矛盾和麻烦。
　　既有一种侠客般仗剑天涯、一往无前的自由和孤勇，又有一种不知道路在何方、如何走下去的迷茫和不安。

　　想到明日将要面对晏良的家人，越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要是能单纯作为朋友上门拜访就好了。
　　目前这状况……实在是有点复杂。跟人家母亲第一次见面，竟然就是私奔后，叫人家如何接受？叫我何颜以对？
　　虽然晏良说他母亲为人很好，左邻右舍也和睦。但他们于自己而言，毕竟是陌生人，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住进一个陌生的地方，叫一个陌生人为母亲，这种事情，光是想一想都……从手指头到脚趾头都充满了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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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晏良拿上行礼，去敲隔壁的房门。
　　晏良：“秋水，该起了。吃完饭咱们还得赶路。”
　　秋水打开门，睡眼惺忪，眼下一片青黑。
　　晏良：“你……没睡好么？”
　　秋水：“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贸然上门不好。要不这样，我先在客栈住一段时间。你今日先回去，跟你母亲说明情况。她若接受，我改日再登门拜访。”
　　晏良：“你不必担心，我母亲人很好的，她一定能接受你。”
　　秋水：“不，你不懂。我不是怕她不接受我。我是怕……”
　　我不能接受她。
　　秋水：“总之，你先回去吧。这事儿得慢慢来。”

　　晏良思忖着，她初到此处，定然有很多不适和不安。自己初到京都的时候，也是感到无所适从。
　　可能需要缓一缓。
　　况且，家里也要打扫一番，才好把她接过去。
　　晏良：“好吧。那我今日先回去跟母亲说一声。明日再来接你。”
　　秋水：“不着急。你慢慢来。”

　　凉山县溪水村的一家小院里，晏良跟母亲解释了京都之行的事情。
　　老太太：“这次没考上没关系，你是我们村，乃至整个凉山县，年轻一辈里，最有才华的，日后一定能中的。”
　　晏良：“嗯，有了这次经验，日后备考也能调整方向。母亲不用担心我。”
　　老太太：“我不担心你读书的事情，但你的亲事，我不得不担心。你还年轻，我也不是要逼着你成婚。但你不能老把人家姑娘拒之门外么。整个凉山县，那么多姑娘喜欢你，你恁是一个都看不上？我觉得县老爷叔伯家小女儿就不错，人长得也好看，家境也不错……”
　　晏良：“母亲，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老太太：“真的？是哪家姑娘？”
　　晏良：“她家里是京都的富商。”
　　老太太：“京都富商？我说怎么连县老爷叔伯家女儿你都看不上，原来是看上了京都的大家小姐。这感情好呀，你日后高中，在京都有岳丈家帮扶，一定能更上一层楼。”
　　晏良：“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她父母嫌我家境贫寒，看不上我，给她另议了亲事。”
　　老太太：“……怎么会这样？我儿子多好，长得俊俏，才华横溢，在整个凉山县都是数一数二的，多少人求着来提亲。哪里入不了他们的眼？”
　　晏良：“母亲，京都不比咱凉山县。京都遍地皇亲国戚，世家贵族，豪门大户，凉山县这种小地方，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
　　老太太：“……看不上就看不上，我儿子多少姑娘争着抢着要，不稀罕他家女儿。”

　　晏良：“我实话跟您说吧，那姑娘与我心意相通，情投意合。她为了逃避家里定的婚事，才与我私奔过来的。”
　　老太太：“……你说什么？”
　　晏良：“人现在就在县城的客栈里住着。我想着先回来，跟您解释一番，您好有个心里准备。”
　　老太太：“你们是……逃婚私奔的？！”
　　晏良：“……是。”
　　老太太生气：“你糊涂！咱们家虽不富裕，但从你祖父辈都是读书人，到你这一辈还是县里最年轻的举子，要什么样的姻亲没有？就算那姑娘家有钱，但私奔到底不光彩，无媒无聘的，说出去也不好听。你赶紧把人送回去！”
　　晏良：“母亲，我好不容易遇上个喜欢的姑娘，她还为了我，与家里闹翻了，我如何能负她？”
　　老太太：“再好的姑娘，我也看不上！能与人私奔的，会是好好过日子的人？况且婚姻是两家人的事情，不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你想得太简单了。”
　　晏良解释：“她父母肯定还在气头上。但他们家只有她一个女儿，无论如何，不会真的断了关系的。我想着，等日后高中，再带她回京都，拜访岳父母，才好让他们接受我。”
　　老太太：“他们家就她一个女儿？”
　　晏良：“是。”
　　老太太：“他们家到底做什么生意的？”
　　晏良：“我也不甚清楚。但生意应该还挺大。”
　　老太太：“那行吧，你明日先带人回来看看。”

　　次日，晏良回了县里去接秋水。秋水想着，是第一次上门拜访，便买了些礼物。
　　两人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坐着货车绕了很远的路才进了山，下车后又是爬山又是过桥的，弯弯绕绕走了很久，才到了溪水村。
　　两人实在累得走不动，就在村头的大树下休息。
　　秋水坐在石头上，拿出帕子擦着汗，看着不远处的山村，几间房屋零散错落，隐约听见几声狗吠。
　　早知道这么远这么累，就不带这么多东西了。怎么会有人住在这么偏僻的山坳里？

　　晏良：“我就说不要买这么多东西吧。”
　　秋水：“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晏良：“习惯了京都的热闹便捷，应该很难适应山村的偏僻荒凉吧？”
　　秋水：“各有各的好处吧。这种地方，还挺适合出来游玩的，青山绿水，鸟鸣声声，平和宁静。”
　　晏良微笑：“你喜欢就好。”

　　秋水喝着水，看着眼前的景象，感觉好不真实。
　　情况怎么会发展变化成这样的呢？

　　如果没遇见他，为了逃婚，自己应该会去别的城镇先躲一阵子，或者就此游历山水，去一些只有话本和传闻里听说过的地方。
　　然后等此事过去，大家都忘了，太子也成婚了，一切尘埃落定，自己再偷偷回京。
　　事情就会回到原点。一切都不会发生变化。

　　但遇见了他。
　　一时冲动，逃婚就变成了私奔。
　　当时只是想着，如果此生一定要与某个人成婚，晏良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长得好看，君子端方，温柔体贴，应该是个能长久相处下去的人。
　　但是现在，我内心为什么这么忐忑呢？

　　从前只考虑过到他，却从来没想过，与他家人相处的情况。
　　该怎么办呢？
　　真的要在这个小山村里，过完余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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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水：“晏良，遇见我之前，你对于未来是怎么想的？”
　　晏良：“那时候，我没有想过成婚的事，只是想着完成父亲的遗愿，及第登科。”
　　秋水：“那之后呢？”
　　晏良：“之后，看被安排去哪里任职吧。可能会去某个城镇，然后在哪里认识某个姑娘，结婚生子。”
　　秋水：“那我岂不是打破了你的计划？”
　　晏良笑着说：“是啊，你是我计划之外的惊喜。在什么时候会遇见什么人，大概是命运的安排吧。”
　　秋水：“是啊，我也没有想过，会遇到什么人。”

　　晏良：“那你从前，对于未来是怎么想的？”
　　秋水：“其实，我对未来的事情一直感到很茫然，所以不怎么去想。我觉得，我大概还是会待在京都，陪着父母，跟从小到大一样吧。”
　　如果没有发生联姻这种事的话。
　　晏良笑：“什么孩子话，人长大了，怎么还会跟小时候一样？人终是要成婚生子的。”
　　秋水：“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自己不适合成婚。我向来不靠谱不着调，从小到大也自由惯了，不是那种安于家室的贤妻良母。”

　　她确实与自己预想中的妻子，相差十万八千里。
　　以前也曾想过，未来携手终身的人会是怎样的。
　　她可能喜欢诗词歌赋，或拨琴作画，能与自己畅谈古今。或者她喜欢洗手做羹，侍弄花草菜蔬，照顾孩子，每天等自己回家。
　　很显然，眼前的人，跟这些丝毫不沾边。
　　她不善诗词歌赋，不通琴棋书画，从不聊什么人生大义。她从小被娇养长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离开家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但她如此鲜活，像个小动物一样撞进了自己的视线。初见时，只觉得她十分可爱，让人心生欢喜。
　　慢慢接触后，这种喜爱的感觉，愈加明显。
　　原来还想着，慢慢让她和她的家人接受自己。
　　但没想到，随着春闱失利，事情会急转直下。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明显是对自己有好感的，但毕竟相处日短，这份好感未必就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私奔一事，大抵是为了逃婚，一时冲动才应下。
　　当时得知她的心意，自己只顾着高兴，便没多想日后的事情。
　　现在的状况，该怎么解，日后的事要怎么办，确实都是需要细细思量的。

　　晏良：“我知道你有顾虑。凉山偏远贫瘠，自不比京都繁华热闹，你一时之间，肯定还无法适应。我现在也还无法许诺你，一个安稳的未来。所以，我不逼你。我可以等，等你决定与我成婚的时候。”
　　秋水感动：“晏良……”
　　晏良：“不若我们约定，两年为期。这段时间，你可以慢慢适应，习惯这里的生活。两年后春闱，我若及第，就带你回京都，去府上提亲。你觉得呢？”
　　秋水听了，鼻头一酸，泪水泛上眼眶。
　　他知道自己无法说出口的不安和无所适从，也愿意陪着自己慢慢来。如此体贴温柔。
　　“好。”
　　秋水伸出手抱着他，感叹自己何其有幸，能遇到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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