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如言

作者:安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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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嘉】冬雪霏霏(五)


      雍家村所处,在一处高山的山谷中,又不在山脚,而是座落在半山腰上。智慧的雍氏先民选择避风的山之间的平地建村,却又不建在山脚下,能避风又能躲山洪。若不是连年战乱,村里百年来也是自给自足、怡然安宁,宛若世外桃源。
      村外高高的山崖上,瘦瘦小小的雍霜儿独自坐在山顶上一个山洞里,怔怔地看着山洞外的土路。
      刚下过雪,天放晴了就冷得刺骨,四下里都是冰块雪堆,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这瘦小的人,几日来在那山洞里一坐就是一天。怀里,紧紧抱着件跟身上的粗布衣裳和布鞋不相称的披风。那披风厚重华贵,阳光下亮闪闪的,即便是在这山洞里也能看得出里头带了金线,闪着低调奢华的光芒。
      尽管冻得发抖,但她将披风只是小心地只是抱在手里,并不披在身上。
      雍奎从村子的方向踏雪过来,远远看到山洞里的妹妹,重重叹了口气。
      爬上山崖,雍奎走进山洞,走到妹妹身边。
      “我说,妹子啊,你这两天,天天坐在这里,饭也不吃,袄也不穿,你是要做神仙不成?”
      从包袱里拿出块干粮递过去,雍霜儿却并不接。雍奎无奈,又叹了口气,便脱了自己身上的棉袄披在雍霜儿身上。
      “自从曹营回家,你天天盼,日日盼。你以为,你等的还是在咱家养病教书的蔡?么??那是丞相的军师祭酒!什么金尊玉贵的身份,怎么会回咱们这小村子来当你的先生?”雍奎在她身边坐下来劝道。
      “哪怕就是他想回来,你也不想想他那身体,这大雪封山的,他怎么能翻山过来?再怎么的也得等雪化了,路好走了吧?”
      抬眼看向山洞外,天空又阴下来,铁青铁青的,一阵山风刮来,雍霜儿打了个哆嗦,抬头看看天空,天上又有雪花慢慢飘落。
      望着那天上落下来的雪花,雍霜儿仿佛回到了那天,恍惚回到曹营之外那条山路,漫天的雪花里,郭嘉站在自己不远的地方,开心地拿手接着雪花的样子。

      “文远,你看,你看!又下雪了!真想不到,我还能看到下雪。”
      郭嘉两手张开,接着天上落下来的雪花,兴奋地喊着。
      张辽走在郭嘉左侧,看着他孩子似地笑,自己也被感染了,便也看着他笑。郭嘉接着雪花的手,伤口已经都愈合了,张辽便放心,也和他一起拿手接了雪,雪花融化了也亮亮的,映照在他波光闪烁的眼睛里。
      雍伯走在郭嘉右侧,见他拿伤手去接雪,便作势轻轻打他手腕一下,怪他好了伤疤忘了痛。郭嘉装着被打疼了,可怜巴巴地低了头,手藏进袖子里埋头扁扁嘴,雍伯忍不住大笑,摸摸他后背哄他,又从怀里掏了药瓶出来,拉住他手再给伤口涂一层药。
      雍奎和胡清儿走在后面,帮胡清儿牵着两匹马。两人打打闹闹,嬉笑玩耍。雍霜儿则走在最后,低了头,怀里抱着包袱,装着自己的那身道袍,身上则穿了郭嘉着人给她找的一身军营里最小的棉衣棉裤,仍是又宽又大,裤脚和袖子都挽了好几道。
      一直送到曹营外山上,走到半山腰,郭嘉还要送,张辽陪郭嘉走了这一趟山路,虽说看着他似是大好了,却也还是有点喘,脚步也有点拖。雍伯也已经看出来他吃力,抓了他手试试脉,心疼地说他人已经累了,确实不能再送,让张辽赶紧带他回去。
      郭嘉还想再送几步,雪却大了起来,天铁青铁青地阴下来,就好像那年在寿春那么黑压压的,山风也凛冽刮起来。张辽拉住郭嘉劝,说来日方长,回去养好身体,自然能翻山回雍家村去看他们。
      郭嘉确实也觉得累了,便对雍伯三人拱手作礼告别。
      还没等他们回礼,郭嘉已经跪了下来。
      “三位恩人,郭嘉拜谢救命大恩。”
      看他跪下,三个人都愣住了,还没来得及过来扶,郭嘉已经又拜倒叩首。
      胡清儿见郭嘉跪下,便也跟着跪在地上磕头。
      雍伯和雍奎赶紧上来扶,雍奎抢先抓住郭嘉的一只胳膊,使劲儿把他往起一拉:“你这个人,怎么说跪就跪,你救了我们全村人,我们又待怎么谢你?你们朝里做事的人都这样吗?这天天的膝盖哪里受得了?!”
      郭嘉冷不防被他扯住一只手臂一拽,身体便失去平衡,身上没力,没被他拉起来反而被拽倒在地上。张辽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搂住郭嘉的肩膀,把他扶起来,坐在地上。张辽见他为了扶住地,抓了两手的土。胡清儿赶紧上来拿了手帕给他擦手,却哎呀惊叫了一声,只见那只受伤的手又擦破了,有点渗血。
      雍伯气得一巴掌打在雍奎脑袋上。
      “你!你这个没轻没重的东西!”
      “雍伯,雍伯,不要怪他。是我自己身体太差了,不然不会一拉就倒了。”郭嘉靠着张辽站起来,努力稳住身体。
      擦着手上的泥,郭嘉有点不甘心地看看自己细瘦的手腕。
      “雍伯,郭嘉冒犯,想问一句不该问的话。”
      “郭先生,有话尽管问,和我们有什么生分客气的?”
      “郭嘉想知道,我的身体到底有没有希望治好。“郭嘉看着自己的双手,咬了咬嘴唇,抬眼看着雍伯,“我说的治好,并不只是平常度日,吃睡保养,苟活续命。郭嘉希望能像之前一样,骑马行军,长途跋涉,带兵打仗。”
      “你还想骑马?还想带兵?还要,跟以前一样?你真是做你的白日梦吧?!怎么可能和以前一样?你这病秧子的身体能活着就算不错了.......”
      还没等郭嘉说完,雍奎在旁已经哇啦哇啦喊起来。雍伯气得又是一巴掌把他打了回去。
      “你给我闭上嘴吧你!”
      郭嘉拦住,抓住雍伯的手,笑笑摇头。
      “抱歉,雍伯。确实,我是想得太多了。”郭嘉淡然说道,并听不出语气里有多少难过。
      “三位请快些赶路,早点回家去吧,天黑前要赶回村子,不然遇到马贼就麻烦了。”
      “能治,能治好。”
      轻轻的怯生生的女孩子声音从身后响起。
      几个人转头看去,雍霜儿站在他们身后,抱着她的包袱,看着这帮男人们。
      看他们盯着她,雍霜儿低了头,避开他们的目光。
      “伯父,您。您说过,只要有那一味药,给先生好好调养,先生会慢慢好起来的,不是吗?”
      雍伯还没答话,张辽已经兴奋地上来抓住了雍伯的手:“伯父,请问是什么药?!什么药?!您尽管说,我一定会想办法去弄到,一定!”
      胡清儿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大伯,大伯!求求您,无论是什么药,您尽管说,我就是走遍天涯海角,我也会弄到!求求您,救救我家先生!”
      雍伯一时欲言又止,愣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
      “将军,您……你们有所不知,这……这药……确实不是那么容易能弄得到的。这……”雍伯迟疑地说,看着张辽和胡清儿希冀的目光,最终还是没点头。
      “让我想一想,好不好?这......得好好想想......”
      胡清儿一听就急了,趴在地上便磕起响头来,一边磕一边哭起来:“雍大伯,雍先生,恩公,我求求您!不管什么药,您告诉我,告诉我,我去找,我拿命去换,我......”
      “清儿,清儿,不要这样,起来!”郭嘉走上来拽胡清儿,没有张辽扶着,腿有点打软,抓住胡清儿的肩膀使劲儿拉,胡清儿却是不肯,仍是边磕头边哭。
      “先生,这些年,我眼看着您身体越来越差,病发作得越来越频,药越来越不管用,先生,奴才我,我害怕,我害怕啊!今天,好不容易遇到雍大伯这个救星,我宁可把我的命给他,求他帮帮咱们啊,先生,先生!您不能有事,不能!”
      说着,胡清儿便又哐哐磕起头来。
      “清儿,清儿!!停下,不可如此!你......你起来!!清儿!!你……”
      无奈胡清儿力气已经很大,郭嘉根本拉不住,一时急得胸口又有点隐隐作痛。终是张辽过来,一把抓住胡清儿的后脖颈,把他拽住。
      “伯父,抱歉,抱歉......”’转向雍伯,郭嘉行礼躬身致歉,听得出在喘。“不强求,不强求,我,我现在已经觉得很好了,好得多了,已经麻烦您了,抱歉。真的,真的,真的抱歉......”
      “好了,好了,没事没事,孩子,别着急。都别急。”雍伯握住郭嘉的手,也赶紧让张辽把胡清儿放下。
      “都别急,别急。郭先生这段时间的药,我都留给军医了。你们,你们且等一等。我答应丞相的,待药吃完,我会回来的。我,我答应你们,我一定会尽力,我一定会想办法。”
      把郭嘉身上的披风裹紧,雍伯看着他,心疼地拿袖子擦他额上的虚汗。
      雍霜儿站在离他侧后方不远的地方,看着他消瘦的身子,在风雪中微微发抖。

      “妹子,吃东西!别想了,哦?!”
      正在发呆,眼前又是雍奎递过来干粮,雍霜儿推了一把,笑笑说道:“大哥,我这儿有。你吃点吧。”
      说着,她轻轻把披风放在身边铺好了的包袱皮上免得弄脏,从怀里掏出块冻硬了的干粮来,咬了一口。
      “那天送我们走的时候,他答应我的。”一边吃,雍霜儿一边坚定地说。“他答应我的。就在旬日左右,他会回来的,那张图,他还要我帮他补全呢。他答应的。”
      抬头看看雍奎,雍霜儿使劲儿把嘴里的干粮咽下去,没水就着有点噎着了,便顺手抓了一把边上的雪塞进嘴里。
      “谁说我不吃不喝的?我带了干粮,这里有现成的雪水。我又不是等他,我等的是那张图。”
      “噫,我等的是那张图。”雍奎学着她的语气捏着嗓子说道。
      “你还不好意思了,怎么,跟哥哥都害羞不肯承认了?你辞了那陈龙,日日跟在那蔡,不对,郭先生后头学写字,学画图,为的是什么?你以为哥哥我看不出?你一个女孩子,还真能学上天去?
      雍奎咬一口手里的干粮,呜噜呜噜地说着。
      “虽然你,啥都是一学就会,还知道带咱们,走近路回家。也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本事,我是你亲哥哥,咋都学不会。”雍奎郁闷地说。

      那日跟郭嘉张辽告别,雍霜儿打算跟着雍伯和大哥出发回家,分手的地方正好是个岔路,雍霜儿见他们往左边走,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
      “等,等会儿。”
      雍伯和雍奎停下回身,见雍霜儿站在岔路不走。
      “应该走这边。”雍霜儿指着右边那条路说道。
      “什么啊?咱们来的时候,不就是走这条路过来的吗?那边通的是悬崖溪流,走那边咋回家?”雍奎哇啦哇啦地叫道。
      “这边之前是通悬崖和山溪的,但是现在是冬天了,而且山溪早就干涸,沿着河床,抄近路便能到村东边的那座山。山里那条近路你总知道吧?”
      “那条溪干涸了?”雍伯突然插话问道,语气里带了点惊喜。“霜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那天,在曹丞相帐子里头的那张图,上面没有这条山溪的。我,我后来问了一下他,”雍霜儿指指胡清儿,“他说,从那过来过的,那河床都干透透的了。”
      “干透了?那我们引水浇地的那条河里的水,又是哪里来的?”雍奎挠挠头,疑惑地说。
      “请问霜儿姑娘,村东的那座山,有几条路可以下山回到村里?”
      站在他们身后送行的郭嘉突然开口问道。
      “两条。但是还有条路,通山上的一个山洞。那洞里有个天然的暗道,直接通到村后面。三条路,都能回家。”
      雍霜儿肯定地说,回身看向靠在张辽肩上的郭嘉。
      雪越下越大了,透过飞扬的雪花,雍霜儿看到郭嘉这次没有避开她的目光,而是直视着她,然后便微微笑了。
      伸手到怀里,郭嘉掏了那张地图出来,展开又反过来折起来,小心地用手遮着落雪,看着图上某个位置。
      “那上次去半路截马贼,我们走的是往县城走的路,还是往山路深处方向的路?”
      郭嘉看着地图,又看看雍霜儿。
      “都不是。”雍霜儿回答得干脆利落。“是往海边的方向。”
      张辽看着身侧的郭嘉,听了雍霜儿的回答,郭嘉的眼睛亮了。
      “这张图,霜儿姑娘,”郭嘉笑起来,把图翻了个面,又问:“郭嘉还想问,图上是不是有错?”
      “起码两处,县城的位置和山峦的高度不对。但是我不确定,是不小心画反了,还是故意画错了。”
      “姑娘,你应该是对图纸,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郭嘉把图小心地折好,然后他便走向雍霜儿,一直走到离她只有几步远的地方。
      “姑娘可否在图上给郭嘉指出来?地图干系我军行军路线、军力部署,错漏一处,害死万人。”
      雍霜儿抬头看着郭嘉,他比她高了一个头,站在她跟前,明亮的双眸直视着自己,一只手小心地举着地图,另一只受伤的手挡着乱舞的飞雪。
      雍霜儿低了头,清晰地答一声:“是,先生。”
      从怀里的包袱中取了一块布包的长条东西出来,雍霜儿小心打开外面的布,里面包的是一支毛笔。那笔做工精细,虽说已经有了年岁,笔杆上刻了一个字,看起来似是个“攸”,也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但一看便不是一般的文房。雍霜儿拔下竹子做的笔帽,拉起郭嘉手里的帛图,轻轻地点出两个地方。
      郭嘉看到那支笔,便愣住了。
      “先生,还有一个地方,画的比例不对。但是一句两句是说不清楚的。”
      小心地把笔盖上笔帽,雍霜儿抬头看看郭嘉,见他盯着自己手里的笔在看,珍惜地把那笔又用布擦了擦,两只手珍惜地握住。
      “先生,您送我的这支笔,真好。我,我没有多的墨,也没有竹简,也没有帛纸。您送我这笔和那墨,我,我舍不得用,但是我,我一直练字的,我的课业都在家里井台边上,我真的每天练字,每天都练。先生,这笔,真好。学生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霜儿,这笔......”郭嘉沉吟了半晌,看着她手里的那支笔和笔上的字,终是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这张图,姑娘记得上头的每一条路,每一条河、每一座山。”郭嘉满意地看着图上她画的那两个点,欣慰地笑。“还会画图,会看图。果然我没有看错,姑娘的本事,村里所有的男学生都比你不及。”
      雍伯和雍奎吃惊地看着他们俩,半晌说不出话。
      雪下得愈发急了。郭嘉抬头看看天空。
      “天气恶劣,实在不能再耽搁了,请三位先上路回家吧。等郭嘉忙完了丞相交代的公务,郭嘉一定会回雍家村去,给乡亲们和学生们一个交代。”郭嘉朗声对雍伯三人说道,“还要请教霜儿姑娘,将地图勘误修正。大概就在旬日附近,郭嘉一定会到村里去看望三位的。”
      郭嘉把地图收进怀里,对雍霜儿深深作揖。
      雍霜儿不会官礼,一时手足无措,赶紧深深鞠躬回礼。
      郭嘉起身,看看雍霜儿身上宽大漏风的棉衣,便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塞进雍奎手里。
      “请雍奎兄弟,不要推辞,这是给霜儿姑娘路上御寒用。”郭嘉捉住雍奎推让的手,紧紧捏住,雍奎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挣脱不了他的手。
      披着郭嘉的披风,雍霜儿跟着雍伯雍奎走了一段路,爬上第一个山坡,便忍不住回头看。
      不远处,雍霜儿看到胡清儿跟在郭嘉和张辽身后,把手里牵着的两匹马交给他们。
      大雪里头,伸手抓住马的笼头,郭嘉试着抬腿上马,用力爬了好几次,就是没力气登上去。
      张辽虽也在蹬马镫,却一直留意着他,见他试着蹬住马镫,用尽所有力气使劲儿上马,最后一次终于爬上马去。
      好容易坐在马鞍上,郭嘉却低低呻吟了一声,人便趴在了马背上,整个人缩在一起捂住胸口,坚持了一会儿,须臾便无力地从马上滑落下去。
      那黄马立即嘶叫起来,叫声急促似在呼救。
      雍霜儿大喊起来,雍伯和雍奎回头一看,也惊得跳起来。
      但边上的张辽并没有骑上马去。他一直盯着郭嘉,看他掉下来,便把自己的马一扔,疾步冲过去,接住了郭嘉从马上滑下来的身子,郭嘉跌在张辽怀里,却站不住,人就整个瘫软下去,张辽就势扶住他跪在地上,把他搂在怀里,护着他的身体不被摔着。
      牵马的胡清儿吓呆了,缰绳一扔便也扑过来,跪在地上看着郭嘉,手足无措。
      “先生,摔着了吗?摔着了吗?!我真混蛋,我怎么就没想到先生现在骑不了马?!我怎么就没想挂个马车过来的!”胡清儿捶着自己的脑袋懊恼地喊道。
      “清儿,住口,不要说这话,不要说!”郭嘉靠在张辽怀里,提高声音打断了胡清儿的话,接着他便挣扎着要站起来。
      “文远,文远!放开我,放开......”
      郭嘉努力挣脱张辽扶他的手,倔强地要自己爬起来。
      “我能上马的,我,我能......叫什么车,什么车?!我,不能骑马要坐车,与废人何异?!我,我要骑马,我能骑马!能骑......”郭嘉突然就跟孩子似的闹起来,拼命推开张辽,要去抓马的缰绳。腿软站不起来,他就往马边上爬,那黄马似乎知道他想干什么,也往他边上凑。
      “奉孝,奉孝!缓一缓,你缓一缓,等一等,等一等!”张辽从后面搂住郭嘉,抱住他的手臂肩背,在他身后箍住他,叫他冷静下来。
      郭嘉根本站不住,挣扎几次,挣脱不开张辽强壮的臂膀,觉得腿脚发软,胸口也跟着痛起来,张辽见他脸色又已经苍白,胸口起伏,风箱一样喘,跟着咳嗽几声,便知不好。搂住郭嘉,张辽抓住要回去带车架过来的胡清儿。
      “清儿,不要去叫车,先生只是走累了,缓一缓就好。你先骑马回去,取一件厚披风回来接我们,我跟你家先生在这儿休息片刻,我们会慢慢走回去,有我在,你放心,先生定会无事。稍后你把晚饭和先生的药都送到我帐中,切记不要惊动丞相和其他人,记住了吗?!”
      听到张辽这样说,郭嘉渐渐停止了挣扎,竭力平静下来,歪倒在张辽怀里,郭嘉把脸埋进张辽的臂弯里面,抓了他的衣服靠住,伏在地上。

      雍霜儿最后一眼看到郭嘉,便是看他从马上掉下来,终是伏在张辽怀里,一动不动。
      雍霜儿心下黯然,不由低了头,边吃干粮边暗暗抹泪。
      见雍霜儿不说话,雍奎以为她害羞,便接着说道:
      “你还不好意思了,怎么,跟哥哥都害羞不肯承认了?你辞了那陈龙,日日跟在那蔡,不对,郭先生后头学写字,学画图,你还不是就,想多和他呆一会儿,才学得那么卖力,男孩子都学不过你。”
      雍霜儿只低头啃自己手里的干粮,还是不搭话。
      雍奎见她不说话,更以为自己说中了,她不好意思,便凑近了忧心忡忡地劝道:“妹子,听哥一句劝。就是他愿意收你,跟了他,那他也不可能娶你做正房,对不对?难道你要去做妾不成?我可告诉你,宁为寒门妻,不做侯门妾。而且他那个身子,看着就是个短命鬼,你可不能自己轻贱自己,为了能跟他,什么都不顾......”
      雍霜儿猛地抬起了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嗓门都变了调。
      “什么做妻做妾的?!你脑子里头都是些什么?!谁告诉你我要跟他的?!你是哥哥,没羞没臊的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郭先生是什么人,你又把我当什么人了?先生是我师傅,你是不是疯了会想出这些来?!”
      雍奎看她这样,便更忧虑,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自从他救了你,帮你辞了那肺痨鬼,你的心就不在陈龙身上了,也不在这家里了!他走了,你就跟没了魂一样,找着他,你更和疯魔了一样!在曹营他病的那一晚,你哭着跪在帐里给他祈福磕头,外边都听得到!你,你以为大家都是瞎子聋子?一个姑娘家,不害臊,说什么只要先生没事自己宁可折寿二十年?!大半夜,自己爬到军营后头的山上去弄草药,命都不要,就是为了那一味要紧的什么,什么藤子给他救命,你说你就为了一张图?鬼才会信你!哥哥是为你好,才叫你不要去做妾!目下他就自己在外头,只有你一个,你去伺候他,他保准新鲜,当你是宠的,可是这种大官儿,家里妻妾成群,儿女一堆,回头他就又有那新的,旧的,年轻的,漂亮的!你,你想想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雍霜儿气得眼泪直流:“大哥,我,一直以为,旁人不懂我,你总是懂我,我想不到,你也......"
      抹了一把眼泪,雍霜儿的声音都哽咽了。“我,我为了先生哭,为了先生祈福,为了给先生治病去采药,就是因为我心仪他,要伺候他?要跟他?!不要说你把我不当人,你把先生当什么?!先生对我从来都是当成学生的!跟那些男学生一样的!”
      “都一样?!都一样,他会把他用得那么顺手的一支笔送给你?还给你那墨,那丝帛,教你写字也比旁人更多更耐心!要不是他后来不见了,我都忍不住想问他,是不是对我妹子有什么企图啊?其实,我也喜欢这个人,那么干干净净规规矩矩的,还有本事!要他不是什么,军师祭酒的,我还觉得,收他当上门妹婿也未尝不可,就是他身体实在太差……但是只要你喜欢,哥哥种田养他便是!可是……可想不到他居然是那么大官儿,妹妹,这种人,咱们攀不上的,你真的......”
      “你还说?!还说?!”雍霜儿气得跳了起来,“他对我更用心,是因为我比旁的人写得好,学得快!他也教你,谁叫你学不会的?!谁教你连图都不会看的!你自己笨,还看不得别人聪明,还要污蔑我们!我告诉你,郭先生从来没有对我有过非分之举,我对他也没有非分之想!别说他是军师祭酒,哪怕他就是那落难的蔡先生,我也只认他是我老师,他也只当我是他学生,这辈子都是!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认你这个哥哥了,我,我教你再也看不见我!”
      “好好,那,妹子,那你就安心回家去,做做饭,学学女工,安心等好人家来下聘,嫁个好人,咱娘死了也瞑目了……”

      雍霜儿把手里的干粮塞进嘴里,拿包袱包起地上的披风,一边哭一边说道:“嫁人,嫁人,我活着就是为了嫁人,我死了就埋进人家祖坟里,要么,哥哥就觉得我有心攀高枝,要跟郭先生……我知道,我是个女孩子家,又不擅长女工家务,是你的累赘,我走就是,反正你也觉得,我不知羞耻,要攀他郭祭酒,进侯门做小,是不是?!我,我走,免得,给你丢脸!”
      雍奎赶紧追上去拉住,却被雍霜儿甩开,抱着那披风,雍霜儿一边哭一边往山洞外面走,雍奎跟在后面,急得说话都结结巴巴,一迭声地喊。雍霜儿却哭得更伤心,拿包袱捂住脸,脚底下加快脚步跑到山洞口。
      跑到洞口,雍霜儿却迎头撞上了一个人,包袱捂着脸,雍霜儿看也没看清路,脚底下全是雪,直接便和那人撞了个满怀,脚下一滑便要摔倒,却被那人一双手及时扶住,自己便扑倒在那人怀里。
      扶住她的那人,个头高挑,手臂修长坚实,一双手牢牢地拉住自己。雍霜儿的脸便贴住了那人胸口,胸口也是那么温暖可靠的感觉,旧的布衫柔软的纹理贴着自己的脸,有一股清新的药香。她熟悉这味道,就跟那夜被从山里那棵松树上拉下来,跌在他怀里是一样的清香。
      旋即那人便抓住她肩头的衣服,推她离开他的身子,努力把她扶正,雍霜儿便保持住平衡站稳了。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是谁,那人已经松开她迅速向后退去,全不顾脚底下便是悬崖脚下都是冰雪,眼看便要一脚踩空滑下山崖去。
      “小心!”背后的山路上,又有个人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臂,把他拉回山路上,这才堪堪免得滑下悬崖去。
      “你!你可真是不知道轻重!边上就是悬崖,万一你失足滑下去怎么办?身体又刚好一点,不管不顾,再摔倒又摔坏了怎么办?!郭奉孝你真是……”
      扶住他的那人吓得冷汗直冒,连珠炮似的数落道,一把又将他拉进山洞里面来一点。
      “我知道了,文远,我没事,你自己不也真是不要命,冲到这悬崖边上来拉我。”
      冰雪覆盖的山路上,雍霜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睁大双眼,又揉揉眼,确信是真的看到了郭嘉,仿佛是真的回到那日曹营外似的。
      郭嘉站在山洞口的山路上,迎着山风,佩剑而立。他身上崭新厚重的披风被吹起来,发冠齐整,干干净净地站在面前。张辽站在他身边,心有余悸地看着窄窄山路下的悬崖。
      抓了张辽的手,郭嘉把张辽肩上的积雪拍掉,也把他拉进山洞来一点。然后,他便回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雍霜儿和山洞里呆若木鸡的雍奎。
      “雍奎兄弟,霜儿姑娘,别来无恙?”郭嘉笑着看着他们,眼睛弯弯的,笑成了一对弯月。
      “今日旬日,郭......晚生蔡?,特来拜谢各位乡亲,各位恩人;来请霜儿姑娘帮忙勘正地图;来跟各位读书的孩子们交代功课。”
      山洞外,冬雪已经又霏霏落下来,仿佛在郭嘉身后,挂起了一天一地星光闪耀的银色幕布。
      回身看向漫天飞雪,郭嘉伸了手去接那大片大片的雪花,回头开心地看着他们。
      “你们看,又下雪啦。冬雪霏霏,丰年吉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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