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人生鼎沸里活得平凡

　　林言和魏洲带的是三年级学生。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一帮小屁孩成天围着魏洲转，叫大哥哥，见到林言就一句冰冷的老师。班上有个孩子王，叫谢成江，人送外号谢胖子。胖子爸妈在省外工作，是奶奶带大的，性格顽劣，仗着自己的大块头，时不时在班级搞一出欺负人的小剧场。这不第三天早课之前把班上一个小女生欺负哭了，林言进班级的时候整个闹哄哄的，听别的小孩说谢胖子拽青青的头发，还把她撞到了门上。青青的额头肿了，中间有一条青紫的缝，隐隐透着血丝。

　　林言见状气得不行，当场变了脸色。小胖子见到林言横眉冷对的眼神，恼羞成怒，用胖乎乎的手把粉笔盒砸了过来，粉尘扬得到处都是，林言的眼睛感染了。魏洲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教室里哭声叫声一片，场面极度混乱。

　　林言半睁着眼，瞳孔又酸又疼又涨，声音都涩涩的。
　　“你怎么把这小屁孩搞定的？这几天这么乖。”
　　魏洲哈了一声：“一点不难，对症下药。男孩子神经大条，心思都写在脸上，你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很容易搞定。”
　　“你这是话里有话，暗示女孩子难搞。”
　　“别别别，没那意思，女孩子多可爱啊，就是有时候别扭，你说是吧。”林言很勉强地把眼皮一掀，魏洲才正经地说：“你眼睛别动来动去。我下午跑了趟他家，跟他奶奶聊了会儿，才知道小胖子也不容易啊……他家条件挺不错的，比山里很多户人家都要好，爸爸妈妈一直在新疆内蒙那边做生意，两三年才回来一次，所以小孩子内心很孤单。小胖子的奶奶说，他很羡慕别的小朋友，虽然别人家里穷，但是一家人经常能团聚，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躲在房间哭。他没坏心思，就是想引起同学的注意。”
　　“小孩子的心思很极端的，有没有坏心眼还真不好说，别觉得孩子就是单纯的。”眼睛睁着没一会儿就酸了，林言索性闭上，靠在桌子上懒洋洋的吹风。没有空调，风扇的叶子拼命地转，也拗不过这骇人的热度，窗外的蝉鸣也噪人。魏洲瞧着林言的侧脸，汗渍在阳光下亮晶晶的，他摸了一把脖子，好一会儿才回神，说：“小胖子喜欢青青。小孩子就这样，喜欢她就欺负她。我问过了，他不是故意的，就是揪她辫子，青青生气了，挣扎地猛，出于惯性撞到了。我让他道歉。”
　　“你让他道歉他就道歉？怎么这么听你话。”
　　“那是，我跟他签了君子协议，这个不能告诉你了，男人之间的秘密。”
　　“我倒要看看。”

　　走廊响了三下铃。
　　过了一会儿，林言睁开眼说走，刚走几步就往后倒，眯着眼，恶狠狠地看向后面。魏洲放开她的辫子，做了个讨饶的手势，抓过林言的手腕。
　　“你再闭眼休息会儿，我带你走，听小胖子道歉去咯！”

　　小胖子谢成江的道歉会办得十分隆重，原因无他——要道歉的人实在太多了。
　　胖墩墩的身形杵在讲台上，视线斜向下，嘴角也向下，神情非常不满。林言站在教室最后方，半捂着嘴问：“你确定他心甘情愿？”
　　“好歹是个男人，给他点时间缓冲。”
　　短暂的沉默过后，前排的几个小男孩等不住了。
　　“谢胖子，你行不行啊？不说我们去打球了。”
　　“说不说？别浪费时间。”
　　“就是……快点快点。”

　　“咚”一声，半截白色粉笔掉在小胖子的脚边，他抬头看向教室正后方，魏洲头轻轻一点。小胖子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展开了，眼神巡视一圈，壮壮的胸膛一起一伏，终于张嘴了。
　　“今天早上，我抓了陈青青的辫子，不小心让她撞上了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不拉你的辫子了，我赔你一盒巧克力，希望你别生我的气。”
　　“前天我用记号笔把叶婷的桌子画脏了，对不起，我跟你换桌子。”
　　“上周三的自由活动课，我把钱郑豪的鞋子藏进了小树林，我会帮你找回来的，对不起。”
　　“上上星期，我不小心撕破了张丹丹的画画本，对不起，我把我的本子赔给你，可是我不会画画，我就去找了魏老师帮忙……”
　　“上学期，我碰碎了佟东东的水杯……”
　　“忘了什么时候，我在睨小兰最喜欢的衣服上乱涂乱画……”
　　“……”
　　忏悔了不知道多久，小胖子折好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小眼睛眨巴眨巴看向讲台下方，底下的同学你看我我看你，用眼神交流同一个问题：谢胖子吃错药啦！

　　林言听得眼睛更疼了。没想到这小胖子“恶行累累”、“罄竹难书”，几乎把班里的人都惹遍了。

　　最后，林言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喊了出来。
　　“林言老师，对不起，我不该用粉笔盒砸你，你回去了找一家大医院，好好看一下眼睛，我会让我爸妈给你报销医疗费。”几个男孩子被逗笑了，谢成江眼神飘来飘去，降低了声量说，“林老师，我觉得你不应该那么凶，成天绷着脸，大家都不敢和你说话，你多笑一笑吧，魏洲哥哥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林言：“……”
　　小胖子说完后，班级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同学们的沉默是一场可爱又可恨的审判，每个人都左思右想。谢胖子说的是真是假？他今天是转性了吗？我们该不该相信他。
　　被揣度着的谢胖子把心一恨，气鼓鼓地说：“要不是你们不愿意和我玩，我也不会老欺负人！你们先欺负的我，给我取外号，嘲笑我！”
　　这话说得实在可爱，林言听得忍俊不禁，抚着眼角不让自己笑得太厉害。这时候早上的受害人陈青青站了起来，用小女生特有的软萌语调说：“是因为你老欺负人，我们才不和你玩，而且取外号又不是嘲笑，你恶人先告状！”
　　此话一出，附和声多了起来，林言转头用眼神示意魏洲：不管管？
　　魏洲了然：“随他们吵一会儿。表达万岁，是不是？什么都憋着让别人猜一点都不可爱。”
　　“不是，我怎么感觉你不对劲，每句话听着都像在暗讽我。”
　　“冤枉，我可不敢。”
　　“小胖子能说出让我多笑笑这种话？”
　　“还不是因为最近看你老愁眉苦脸的，怎么了？抽空和我说说？”
　　林言喃喃：“7月15号了。”
　　“嗯？怎么说？”
　　突然一阵嚎啕大哭声。
　　不知是被哪句话刺激到了，一向蛮横不讲理的谢胖子居然站在讲台上哇啦哇啦眼泪肆虐。
　　魏洲：“……”
　　最后，在谢胖子毁天灭地般的哭声中，孩子们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和解。用魏洲的话说就是，随他们吵去，小孩子吵着吵着就真诚了，矛盾吵着吵着就化解了。就这样，谢成江成功融入了小集体，在他看来这得归功于魏洲的出谋划策，于是乎魏洲哥哥在他心里的形象又高大了不少。为了男神，小胖子放着梦中情人陈青青不管，整天屁颠屁颠跑到林言跟前说魏洲的好话。
　　“林言老师，今天上课我看到魏洲哥哥在窗边偷看你。他老偷看你，他一定喜欢你，你喜欢他吗？”谢胖子蹲在地上，看林言用刷子刷墙。
　　山区7月多雷雨，下了雨路变得非常泥泞，走路不便，出于安全考虑，老徐和小唐派几名男老师亲自把住在附近的孩子一个一个送回去。谢胖子在等魏洲折回来接他的同时，替男神探口风。林言没理他，他又问：“林言老师，你别装了，你肯定也喜欢他，魏洲哥哥这么帅，人又好，没有女孩子不喜欢。你是不是害羞不敢承认，我可以帮你去说哦。”
　　“胖胖，你这么闲，不如我给你布置点作业。”
　　“啊！不行，已经下课了，你要公私分明！”谢胖子继续逼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害羞？”
　　林言笑笑：“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你是老师，你不是每次下课都问我们，还有问题吗？我现在问你问题，你怎么又不回答呢。”小嘴叭叭，义正言辞。
　　林言歪过头解释：“我指的是和学习有关的问题。”
　　“当然有关系啦！你喜欢魏洲哥哥的话，他会很开心，他一开心，对我就更好了，那我上课就更加有动力了！”轰隆响雷划过，谢胖子往林言跟前凑了凑，埋怨道，“你们女孩子就是别扭，喜欢都不敢承认。”
　　林言拎起油漆桶，往门外站，懒得搭理他，但万万没想到这小屁孩怎么能唠，不厌其烦地追着她问，最后她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发挥许久未用的睁眼说瞎话能力。林言放下刷子，盘腿坐在地上。
　　“谢成江小朋友，我和魏洲哥哥的事情呢，你就不要操心了。你啊，先管好自己和陈青青的感情问题，她虽然原谅了你之前的行为，但你想要让她和你做好朋友，还得多努力努力。我帮你观察过了，青青很受欢迎的，隔壁班有不少男生经常找她玩，你知道吗？你得加油啊……”
　　“我知道，可是魏洲哥哥……”
　　“打住！别再魏洲哥哥了。”林言看见了小胖子眼神里的担忧，叹了口气，十分正经地说，“胖胖，你就别帮他说好话了，跟你说个秘密，我才刚失恋，现在没空想这些事。”
　　“你失恋了？为什么啊，是因为太凶了没人要吗？”
　　“……”林言现在翻不了白眼，“他……他为了让我幸福，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还没找到回来的路，我在等他回家。”
　　谢胖子还想问什么，魏洲的声音先他一步响了。
　　“等多久？”魏洲收起伞，抖落一身的雨，摘下眼镜擦拭，问，“一起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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