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念

　　人说，时过境迁，但这么多年过去，我仍初衷不改，固执地偏爱着那一棵棵绿伞婆娑的无花果树，和那甜美可口的果子。因为它见证了三十年的变迁，见证了我的成长，见证了情意深长的爱。
　　“无花不惹庄周蝶，有果方显大智慧。慕尔让桃三分艳，本色一心护山河。”当春姑娘微笑着悄然走来，静默了一冬的无花果树上就冒出了嫩芽，那点点新绿给寂静的小院增添了一派生机。不久，嫩芽伸展成巴掌大的叶片，同时，在叶片和树枝之间抽出一条条新枝。这是姥姥家的无花果树。嫩芽是我，枝干是姥姥，任我依傍。
　　小时候，我在乡下。每天早晨，姥姥牵着我的小手，踏着露珠，唱着歌谣，一同去田间劳作。回家了，因劳累而气喘吁吁的姥姥却不歇一会儿，戴上老花镜在树下做鞋垫、纳鞋底，缝缝补补；我呢，就在树下跑来跳去，银铃似的笑声，萦绕在姥姥身边，回荡在老树下。
　　走过春花灿烂，步入又一轮烈夏。无花果树的枝条上已不知不觉地挂满了青色的果子，像绿豆一般。随着夏天的悄悄流逝，果子慢慢长成李子般大小，颜色也逐渐变紫而有光泽了。再几日，就熟透了，馥郁的香气，甜美的味道，飘散在姥姥家小院的各个角落。
　　“丫头，吃无花果喽！”姥姥从屋里拿出无花果给我，然后看着我吃无花果欢喜的样子，无比满足地笑眯了眼睛。
　　“姥姥，无花果树为什么不开花？”
　　“哪里是不开花哦，看看这是什么？”姥姥剥开一个尚不成熟的无花果，露出果肉里一丝丝管状像花蕊似的花。“这就是它的花啊，丫头。”姥姥用慈爱苍老的大手摸着我的额头，笑着说。
　　“那它的花为什么藏在果实里呢？”我仍旧不甘心的追问。
　　“因为它很谦虚啊，不喜欢张扬呢。”姥姥耐心的讲解着。这是姥姥从小教我的为人的道理，虽然那时我并不能够理解其中的深意。
　　我是在姥姥的庇护下长大的。到了上学的年纪，我仍是一下学，便跑到姥姥那里去。在老无花果树下，听姥姥讲着那些久远的故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曾经的漫山遍野疯跑打闹，枕着姥姥的腿，听着故事才能入睡的小丫头，已变成了初中生。由于在校寄宿，只能两个周放一次假时，才能见到姥姥。
　　“吃无花果，丫头，都给你留着呢！”，每次见她颤巍巍的端着盘子，拿无花果给我吃的时候，我都有一种心酸的想哭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因为时间偷走了姥姥的光华吧。她的头发愈发白了，皮肤愈发皱了，背也愈发弯了。或许因为，相见日少，不能厮守吧。长大了，她的臂弯，终是盛不下我的未来。而我知道她想我，只能在每一次见面的时候尽情享受美好的时光。
　　终于，在那个冬天，还在上着课的我，被妈妈叫回了家。我知道是什么事，因为姥姥已经病了许久了。小小的我忘记了哭，只是流泪，心脏也似乎停止了跳动，手脚冰凉。那时屋外好冷，雪下得好大，我麻木地站在雪地中，大地封冻了一切，似乎把我的思绪也给冰冻了。姥姥院中的那棵无花果树，只剩下粗糙的光秃秃的枝干，堆满了积雪，一切都让我心痛不已。
　　后来读书多了，才知道，无花果其实也是脆弱的，掰断它的叶，叶柄处会流出奶白色的“泪”。我最见不得这“泪”，因为担心自己的泪也会抑止不住的落下来。
　　姥姥去世以后，老树无人照料，长得越发不精神了。父亲说：“伐了吧。”我哭着，死活不肯。父亲没有办法，叹口气，最终妥协让步“那想办法移栽到咱家后院里吧。”
　　我眼见着父亲费了很多功夫，请了好些乡邻帮忙，才一起把老树移到了后院，就在我卧房的窗外，一抬头就能看到它。
　　我们都担心它成活不了，所以我只要放假，必定会去看它，照料它，给它加油打气，喃喃自语的说着只有我和它才能听懂的小秘密。
　　无花果是一种坚忍的树，经过一个冬天的积蓄力量和努力扎根，它终于战胜了新环境，昂着头，像骄傲的大将，刚征战凯旋。
　　又到了飘着无花果香气的季节里，我吃着老树新结的无花果，眼泪却仿佛决了堤，止也止不住，泪光中，又重现了姥姥的身影，她在田间劳作，她看我吃无花果时满足的笑，她见我从学校回来欣喜的样子……
　　岁月流转，家中的老屋也要新建了。比我年龄还大的老树终于无可避免的要被伐掉了。身在大学的我，尚不知情呢。等到暑假回了家，看着别致大气的新屋，再也找不到老树的身影了，再也找不到记忆存在的印记了，我心中百感交集，哭得一塌糊涂，可是究竟为了什么，也说不上来。
　　又很多年以后，我也即将要有自己的宝贝了。某一天，父亲突然拿了两棵无花果树的枝苗，兴冲冲的说：“我买了两棵无花果苗，栽到后园里，等到孩子出世，正好和他同岁，而且过两年就结果可以吃了，你小时候就爱吃……”
　　我心中又是好一番酸痛，抬眼望去，仿佛又见了那棵老树，在蓝天白云下，摇摆着，冲我笑，冲我招手，香气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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