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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不公
是夜,寂静。
书院渐渐陷入沉睡,月华如缎,自窗口飘然而入。
祝英台睡不过一会儿,意识朦胧间惊觉身旁已空无一人,只睁了眼,在房中四处张望。
但却没看见马文才的身影。
她觉得蹊跷奇怪,披上外衫穿上履,右手举着烛台,打开门走了出去。
庭院之中,木门吱呀的被打开的声音显得尤其突兀,如若马文才在附近,应当是听着了的。
祝英台找了一圈,竟是没见到他。
睡意已消失不见,祝英台好奇马文才离开学舍是去做什么去了,又悄然走出学舍。
学舍外除开朦胧的月光披纱而下,便是漆黑一片,一盏灯也没留,只有祝英台的那根蜡烛正发着光。
寂静无声的周围隐隐约约能够听到蒙蒙的声音,祝英台听得不真切,循声而去,只见两个人影站在树下,一立一跪,仔细辨认,岂不就是马文才和马统?
“我知道了,你现在就回口信给我爹。”
马文才声音冷淡,幽幽冷月下,他墨发半披,黑夜之中也看不太清楚他的神情。
“公子,您已经很久没给老爷回信了,老爷很生气。”
马文才沉默半晌,淡声道:“日后我自会与他解释。你先下去吧。”
马统没有再说,顺从地退了下去。
待祝英台注意到马文才手中拿着的一卷信笺时,马文才已发现了她。
没有惊讶与怒气,只有了然的平静。马文才甚至没有问她听了多少,只是缓和了神情,气息也随之柔和了许多,“回去吧。”
祝英台迟疑片刻,选择什么都不去问,毕竟偷窥已是不对,马文才没有怪她,但她也不能得寸进尺。更何况,就刚才的话来猜测,马文才与其父的关系似乎并不是很融洽。
信息量有些少,她也只能猜到这儿。
因此她也更不能主动提起。
马文才就这样与她一并走了回去。露浓霜重,祝英台搓了搓手臂,咬着牙关,避免冷得嗑牙。
下一刻,背上已被轻轻披上了一层东西,一双手环着她的肩,轻而且快地绳带系好。
“既然怕冷,为何不穿好衣再出来?”
也许是因为夜中寒冷,祝英台觉得少年的语尾沾染了夜中的雾珠,显得低沉却又冷润。
她勾了勾唇角,解释道:“发现文才兄不见了,担心你,所以就匆匆出来了。”
祝英台的话就像是一把钩子,她知道怎么勾住马文才,事实证明这句话也很好地取悦了马文才。
他清浅一笑,低低的笑音在夜中显得尤为富有磁性。祝英台仿佛是第一次看他笑得开怀的模样,不由得怔了一怔。
下一刻,她快步走到马文才面前,伸手拦住他,“你做什么?”
祝英台充耳不闻,一面看着马文才缓缓消失的笑容,一面暗自惋惜。她想了想,心念一动,对着马文才做了一个灵怪的鬼脸,俊俏而又滑稽。
马文才顿住脚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烛光之下,祝英台眼见马文才猛地震动的眸子,他匆匆别过头去。祝英台感到不满,又跳到他面前,凑上去,将鬼脸凑到他面前。
“嗯?”祝英台尾音上扬。
“文才兄,看我!”
祝英台左右晃头,不给马文才躲的机会。
马文才终究和她对上目光,四目相对,祝英台挤眉弄眼,还是把马文才逗得一笑。
他噗嗤笑出声来,眉眼上扬的同时又不由自主地瞥向一旁,不忍再与她对视似的。
“文才兄,你笑起来好看极了。”
祝英台摸了摸滚烫的面颊,盯着他深色的唇,羞涩着由衷赞叹道。
马文才身形高而俊挺,头却埋得更低了。祝英台见他凤眸含笑,眸光却黯淡了几分,笑容露出几分苦涩。
祝英台不解他为何又是这般神态,刚一开口,便听马文才道:“那你喜欢我吗?”
“我和梁山伯相比,你会更喜欢我吗?”
马文才转身看向她,衣摆飘然,神情却很认真专注,仿佛不愿意漏掉她一分一毫的神色。
祝英台伸手摸了摸滚烫的面颊,道:“文才兄为何总说这样的话?你我皆是男子,这样的话实在是太奇怪了。”
“可若要将梁山伯和文才兄相比,我还是更喜欢文才兄。”
马文才面上流露出淡淡的欣慰和欣喜之色,但稍纵即逝地,很快就消失不见了,转而被替代的是一种狐疑和犹豫。
他心里实际上正猛烈地感受着震动,一方面,他第一次如此确切地听到祝英台坚定的回答,一方面却又仍然放不下心中的犹疑。
还怨吗?马文才告诉自己,他还怨,还会恨,可无论如何却不能把这些都放到眼前的女子身上了。
他缓缓露出笑,却带着几分讥讽,低而且轻,眼底的笑意却失了温度。
“文才兄,我们早些回去歇下吧。”
祝英台拽着他的胳膊,察觉到马文才一瞬间僵硬的身躯,仰面望了他一眼,自然且温暖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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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一个月业已过去。
王卓然将排名公布之后,预料之中的,马文才被评选为品状排行第一,而祝英台却不知因何原因,品状被评为下等。
公告栏边,众学子对着公布出来的排行榜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祝英台得知她被评为下等时,已按捺不住挤入人群去了。她出身虽不显赫,却也是地方豪族,南迁的很多士族都少不了要对这样的豪族避让三分。
兼之平日马文才与她似极为亲厚,所以倒没等到她用力挤,就已经很自然轻松地进入了人群中心,公告栏前。
马文才便站在人群外,看着公告栏上的排行榜。
他眉头微蹙,盯着祝英台与梁山伯一并排在最末的姓名。
那人看了几眼,便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文才兄,不曾想我竟然被评为最末等。”
祝英台一面说着,一面也皱眉苦苦思索自己莫非有哪里做得极差,为何品状排行差到如此?
她思来想去,发现自己的才学在书院不仅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就连与人结怨都是极少的,又哪里会有什么至于被评为品状下等的把柄呢?
那便是只有一个可能……
马文才并未错过她了然的神情,嗤笑道:“你莫非是哪里得罪了王卓然,以至于他下这样的黑手?”
祝英台摇摇头,“我又哪里会得罪了他?”
马文才大抵是猜得到的,依据前世的记忆,很大部分原因是祝英台和梁山伯这等贫民结拜,触犯了士族禁忌,这本就是士族之中被视为败坏礼法纲纪的事情。
马文才负手向前走了几步,背对着祝英台,目光却缓缓移到了正朝这边走来,而且也已走到二人面前的梁山伯和荀巨伯身上。
“你和梁山伯结为兄弟,在书院中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王卓然本是极为鄙夷痛恨平民,此事被他知晓,显然要将你们做个典范。”
“什么?”
梁山伯恰好听到这句话,心下也信了几分。而祝英台更多的便是愤愤不平:“我与山伯结拜是我二人之事,我们结拜更是出于君子之谊,又管他什么事?”
马文才摇头叹息道:“关键在于你和梁山伯身份悬殊,士族难容。”
他凤眸炯炯,看向祝英台,似乎在提醒她她和梁山伯之间是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的,是永远不可能有可能的。
梁山伯并未看懂,而祝英台却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咬牙道:“那又如何?出身又岂是我们自身可以选择的?士族不容,即使再横行无忌,终究也是要衰没的。世间没有一往而盛的道理!”
“英台!”梁山伯连连出声制止,就连荀巨伯也勃然变色。
祝英台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抬眼看向马文才,却见他目光森寒,神情阴沉,下一刻已紧紧望向她身后的方向。
“好一个‘世无一往而盛’!祝英台,你可真是离经叛道,胆大妄言!”
王卓然不知何时已朝这边缓缓走来,冷冷看向她。
祝英台毫不畏惧,瞪视向他。
“你可知就凭你这几句话,我可让你全家衰颓,再无盛理?”
祝英台握紧拳头,心里却摇摆不定。她不满是一回事,可是连累家族却是万万不可的。而如今,王卓然显然已被她惹怒,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补救?
她心下一横,甚至想到自请休学。
马文才心中思忖片刻,正上前一步,梁山伯已上前来,“王大人,千错万错都是我梁山伯的过错,昔日英台与我结拜,乃是为我所惑,她出身高贵,年纪又小我许多,是被我所引诱了,这才误入歧途。”
梁山伯字字真切,神情迫切,王卓然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戏谑道:“那你待如何?”
“我愿休学离山,与英台绝情断义。”
王卓然摇头,“又岂可如你所愿?祝英台和梁山伯,我定要上报朝廷,尔等家族与尔等一并处罚。”
说罢,他竟就这样去了。
祝英台并未阻拦,目中颓然。她下意识地想要看向马文才,却不见马文才的身影了。
一时间心下悲愤更甚,第一次如此怨这世道不公,脑中一片乱码,只有想到奔离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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