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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
当晚丽景会清空了场子,台上请了西洋乐团,四面桌上铺陈白缎,展着西点香槟,琉璃灯盏盏通明。
在场所有的女子皆着力打扮,纷纷光彩夺目,遍地香气横郁,纵如此,莺儿站在其中,也是很引注目的。
她挽了丈夫各处招呼,面上,所有人对她都极欢迎的,但有些人心中总会牵扯到徐梦泽之存在,为了这个,不肯太亲近她。
这些人中少遇年纪相当的小姐太太,唯有的几个又各早相识,莺儿难融入进去,只是站在旁边静听,偶尔有肯定说了便能出彩的,才插一二句。向来,对于身份已比她低的,她很能把握拿捏,总是占着交往的上风;现在遇着更高的了,便是偷偷地记,学。
周政齐本作了打算要一直挽着她,看她如鱼得水,不免意外,反是不想放开的一方。
舞会开场,音乐一响,一对对男女就滑入舞池,翩然而动。不巧周政齐恰与公事上的人说话去了,莺儿便自在灯暗处孤站着等他回来。
目光巡过整个大厅,其中自有她认识的人——徐梦泽站在舞池的对面,并未去跳舞,手中拿着一杯酒,放在唇边去呷,身边站着一个面容朗逸的年轻男人,正笑着和她说话,姿态亲昵。
侧耳听他说话,徐梦泽也笑起来。她今天还是穿着一身很沉静的绿色旗袍,这颜色与她亦真有一番说不出的相衬,比之这种深颜色,发型却做得很活泼,笑容之间,别有些丽美。
而舞池之中,沈炩与冯羡甯正相拥为一。
沈炩那张清冷的面孔,是莺儿踏入丽景会就几乎一眼看见的,甫一触目就让她心口一动。自在人群中寻得他,莺儿暗暗看了几回,每一次他都是与冯羡甯极近地站着,面上虽少表情,然眉目温柔。
周政齐与沈炩相比的种种不如便复又被她想起,只好克制了自己不看。但既已再不能得,沈炩的千种好处便简直胀成了万种,再如何克制着不看也是不行的。
“这位小姐,”莺儿耳边忽有一个声音扰起来,使得沈炩和冯羡甯逃出了她的视线,“可否赏光与在下共舞一曲呢?”
莺儿回过头,只见向她伸手的是一个穿着新政府制服的男人,身材很矮,大概与她自己相当;唇上的两条胡子和他少发的脑门儿一样滑亮。
他看起来大约有三十一二岁,伸出的手也是短而圆的,略欠着身,做出一个四不像的西洋礼仪的姿势。
“对不起,”她倩然一笑,“我只与我丈夫跳舞。”
胡广明自知并非美男子,是仗着自己的身份与今日场合,才向四下最美的一个女子伸手的。此时被下了面子,已有些不大高兴,收手直起身来:“原来是该叫太太的。”
或许远远看到胡广明与莺儿搭讪,周政齐和贾擅仁快步迎了上来。
前者将莺儿揽在臂间,后者大叫起来:“胡副官!”
“唔,贾先生。”胡广明矜持道。
“这位就是周政齐周先生,全信公司目前的总经理,”贾擅仁摊手向周政齐一指,又指莺儿,“这位是周太太。周先生——这位,是张都统的副官胡广明胡副官!”
周政齐松开莺儿,向胡广明伸出手:“原来是胡副官,久仰大名!”
胡广明只在他指头上不冷不热地捏了一下,眼睛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深妒周政齐长相之漂亮,抿抿深褐色的嘴唇,却是说:“原来是周太太。”
莺儿二人脸上同白了白,还是贾擅仁赔笑道:“原来二位已经聊过几句了,真是缘分,缘分!”
“我嘛,想请周太太共舞一曲,却遭了拒绝,”胡广明露出一个颇带讽刺的笑容,“看来佳人还是要配才子的。”
听了这话,莺儿浑身都发紧,她一眼见了胡广明就不喜欢,一时不知,若这位身份特殊的胡广明坚持与她跳舞,又该如何。好在又有人向胡广明走来想要攀谈,他也就走开去了。
舞到中场,商会的带头人上台主持募捐,各人各报了款目上去,四下掌声繁起。胡广明代表新政府官员上台讲话,很是客气堂皇。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的目光总在有无意之间落在莺儿脸上,她感到不自在,只在面上留着礼貌性的微笑。
胡广明下了台,音乐一时还未再起,众人又走动交谈。莺儿趁周政齐又和贾擅仁谈起来,而冯羡甯离了沈炩向徐梦泽走去时,加快步子向她所念的人身边移了几步。
“沈先生和冯家大小姐,该是好事将近了罢!”
一接近,莺儿便听到这句话,心口猛然一揪。
沈炩却是摇头:“以如今情形,我们还未论到结婚。”
那人一滞,放轻了声音,用极体谅的语气和缓道:“听说令堂病得不大好了。若有万一,一旦不能结婚,又要守孝,婚期就更远了,大概要在三年开外。不如尽早罢。”
莺儿端起一杯香槟掩着半张脸,并不喝,略侧着头,假作无意,却是觑着沈炩的神情。他的母亲病重,怕很快要死了,所以别人催他与冯羡甯早日结婚……
沈炩适当地露出一种对冒犯之言表示谅解的神情:“正因为此才没有商定结婚的。如若一意为着赶时间,恐怕处处仓促,难免会委屈了她,我反不愿意这样。”
一边说,一边用目光去找,大厅内已经不见冯羡甯,徐梦泽身边是她别的朋友。而甄誉,亦不在场。
“……啊,此等心意,真是难得的。”那提起二人婚事的人颇觉困惑,只觉不能通悟其中道理。
沈炩笑笑。莺儿却莫名感到他笑得落寞。
夜归的汽车上,莺儿向周政齐问起此事:“我今天……在丽景会看到了冯小姐,和沈少爷。”
“啊。”周政齐一时不明其意。“
“自上次一别,已经这样久了。”因有司机在,她不敢将话说得太明。
周政齐忆起她在冯家的经历,心生怜意,安抚地捏她的手。
“二位婚期想必近了罢?我自然希望冯小姐和沈少爷,他们两人永远都好的。”
“似乎要耽搁一阵子了,”周政齐道,“听闻沈炩的母亲病得很重。他们一时也无意成婚,若这样,恐怕要安排到三年之后了。”
“怎么会这样呢?”莺儿做出一副吃惊模样,“三年……这样久,该不会生变罢?”
周政齐摇头:“看来不会。沈炩是一定不肯放掉冯羡甯的。”
莺儿不喜欢他的回答。
她将目光投到车窗外昏暗的路灯投出的晕影上,耳边又响起沈炩沉静的声音:“处处仓促难免会委屈了她,我不愿这样。”
凭什么他那样的人待她这样好呢,冯羡甯,她配得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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