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生来

　　念生拎着清澄早就准备好的礼品到了陆家。清澄的母亲乐不可支，她早就喜欢这个准女婿，也盼着女儿早些嫁给他，根本不在意什么身世。
　　陆明铭正襟危坐在客厅，听到念生进门哼了一声。
　　“叔叔阿姨好。”念生边进门边打招呼，清澄家的阿姨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迎他到客厅坐。
　　“坐吧。”陆明铭佯装出严肃的样子，“身体好点了吧？”
　　“好多了，陆叔叔。”
　　一番客套过后，陆明铭拿起茶壶，准备往一只干净的杯子里倒茶。
　　“喝茶吗？”
　　“不用了，我不喝茶，谢谢！”除了悠然自得的念生，陆明铭和清澄的脸都瞬间阴沉下来。
　　陆明铭放下茶壶，憋回一口气，决定再给准女婿一个机会。
　　“听说你现在外面演出很顺利，圈里面小有名气啊？”陆明铭抿了一口茶，瞪了一眼清澄，没好气地说。
　　“还行吧。”
　　“他上次被那个艾拉杂志请去表演呢。”清澄在旁补充。
　　“这种小杂志能混出什么名堂。”陆明铭停顿了一下，“想进乐团吗？”
　　念生表情凝固，他看着陆明铭，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在悉尼有分公司吧，我在那边还有几处房产，早就准备好让清澄移民过去。”陆明铭又瞪了一眼清澄，对念生接着说，“你呢，在这里是不可能进乐团的，但是到国外遍地都是机会。”
　　他停下来，瘪着嘴，很犹豫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他没想到有一天会为了女儿，竟然如此卑微地和晚辈谈条件。
　　“我会安排你和清澄移民去悉尼，你们先去那边的分公司实习。那边的乐团，我会找人把你安插进去。你毕竟还年轻，混个几年就能出头了。到时候乐团你想去就去，但是分公司，你和清澄要好好撑起来。你国内的债，就不用管了。
　　身体还未完全好透的念生，心跳剧烈的几乎再度让他晕厥。他既感到羞耻，又难以否认，刚才陆明铭的安排足以彻底改变他的人生。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呼吸也有些困难，“为什么？”他看向清澄。
　　“什么为什么！我们做父母还不是希望你们好！”陆明铭白了念生一眼。
　　“是啊，小徐啊，我们对你没有任何意见的，知道你不容易，所以希望帮你好好发展一下的。”清澄的母亲坐在一边，这时也忍不住开口了。
　　念生还是完全说不出话，他早就恨透了自己的人生，没想过还有机会改写。
　　前一天他还想着，郑重和清澄父母道歉后，此生再也不见清澄，现在彻底没辙了。他没有力气开口拒绝陆明铭。
　　清澄和她父母都自认这样的条件决定不可能被拒绝，也不等念生表态，都起身招呼他去餐厅吃饭。
　　饭桌上，念生几乎没再开口说什么，脑海里不停复盘陆明铭刚才说的话。陆家并没有咄咄逼人，相安无事地吃完饭后，任由他们去留。
　　清澄开车送念生到家后，没有离开。她知道念生动摇了，不会再赶她走。
　　四天前，清澄回到家，陆明铭激动地大摆宴席，但她不为所动。谎称这次回来是要拿户口薄回去和念生结婚的。陆明铭大惊失色，苦口相劝她考虑清楚。
　　“反正婚我是结定了，他的债我也准备一起背了。他弹钢琴熬不出头的话，我就养着他。”她扔下这句话就跑去妈妈那要户口薄。
　　陆明铭拿她没办法，拉着她坐下来，让她先冷静，慢慢商议这个事，闹了两天，清澄总算得逞了。陆明铭答应她和念生开门见山地谈条件，不再为难他。

　　念生回到家，倒在沙发里，目光呆滞。
　　“我爸打算让我们秋天先去一次悉尼，把那边的房子收拾收拾，再回来慢慢添置点东西运过去。”清澄坐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的反应。
　　“移民的话，可能手续有点麻烦，我要先过去办好身份，然后我们在那里结婚，再把你身份转过去。估计年底我们可以把事情都解决了。”清澄边说边观察念生的反应，心情渐渐急躁起来。
　　“我想一下。”念生始终拿不定主意，他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条件，可是他又不想选这条路。
　　一夜过去后，念生的身体状况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他躺在床上，把前一天陆明铭开得条件重新梳理了一遍，挑不出什么毛病，除了要和清澄结婚。
　　可是清澄就睡在他身边，他们住在一起那么多年，和结婚又有什么区别。
　　他摸出手机，回了几条消息，又点开沅忆的九宫格照片。
　　再等等，再给他一点时间，这个梦太短了，他还不想醒。
　　他需要一个理由，能断然抽身的理由，比如沅忆只把他当成聊得来的知己，或者只是打发时间的工具人，或者她的备胎，她的狗，她用完就扔掉的咖啡搅拌棒。
　　总之，他想要一个沅忆完全不需要他的证明，又或者说，他还想最后再找到一丝沅忆在乎他的希望。只要有那么一丝希望，他就愿意在黑暗里再等等。
　　时钟走到七点像走不动一样，念生忍无可忍地起床，他一刻也不想等了。
　　到沅忆家小区楼下，时间才刚到九点。他钻进一家咖啡馆，点了一杯美式，拿了一本杂志，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连着下了一周的雨，窗外的天空仍然阴沉沉的，雾气弥漫。
　　程骏不在的周末，沅忆一直伏案工作。拉到投资后，她的压力剧增，如果达不到协议上承诺的条款，她就要回娘家给沅雯磕三个响头，求她善后了。
　　她挑选了一些孩子落寞的背影照，在旁边打上一个对话框，里面写上孩子单纯又简单的话来表达梦想，没有加过多煽情的文案去博取同情。
　　她虽然能把内容做好，但是推广方面的经验仅限之前帮顾妈伸张正义那次。好在以前认识的一些新媒体同事都很帮忙，给她出了不少主意，也介绍了很多达人。她连夜筛选优质流量，为了节省成本，一再地将投放更精准化，周日十一点左右，她花了一小笔钱推流。
　　本来只想试试水，没想到反响惊人。各个平台粉丝数都暴增，「星星乐乐」主账号粉丝一时间冲上三万。好几个平台监测到这波高热度，都送了免费流量，粉丝数还在不断上升。
　　不少粉丝愿意做志愿者，还有很多搞音乐的人毛遂自荐做义工。大部分关注的人都被文案感动，深深共情了这些自闭症儿童。
　　沅忆对第一周的进度相当满意，这完全超过她的预期。洋洋得意的同时，又总是记挂着念生的病，她恨自己除了冷漠回应他，别无选择。
　　程骏周一下了飞机回到家，正好遇上沅忆看完乐乐回来，沅忆被程骏吓了一跳，上周他说要去箖州五天，应该是周二才到家的。
　　“周末加急把事情都处理完了，想早点赶回来。”程骏搂住沅忆的腰，温柔地对她说。
　　“那你不去公司了？”
　　“不去了，周末都贡献出来了，今天陪陪你。”程骏搂得更紧了些，嘴唇几乎能贴上沅忆的额头。
　　沅忆轻推开程骏，“洗个澡，身上湿答答的。”转身进了浴室。
　　周五给念生发去红豆的视频后，一直没有等来他的回复，也没有收到他周一请假不来的通知。不出意外，他过半个多小时就会来，就会碰上程骏了。
　　这难道不是个好机会吗？证明她家庭幸福，夫妻恩爱，根本不可能节外生枝的好机会。他们只是聊得来罢了，这么危险的关系，沅忆绝不会让自己深陷进去。
　　“一会你是不是要上钢琴课了？”程骏在书桌前坐下，准备处理一些公事。
　　坐在沙发上梳头的沅忆，一直留意着门口的动静，没听到程骏问什么。程骏伸手揉了一下沅忆的头，又问了一遍。
　　沅忆这才反应过来，“是啊，你还没见过徐老师吧。”
　　“嗯，我一会要好好谢谢他，竟然让我老婆心情好的发朋友圈了。”程骏说着笑起来。
　　背对着他的沅忆一点也笑不出来，反而有些欲哭无泪。
　　十点五十，门铃响了，响的几乎要把沅忆的心脏震裂。她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一动不动，时刻关注着门厅的声响。程骏倒是起身往门厅那走去。
　　“谢谢顾妈。”念生的嗓子有一些干哑，但透露着些许激动。他穿上拖鞋，抬起头，看到玄关尽头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是书桌上合影里的那个人。
　　程骏穿着黑色的衬衫和西裤，领带打得整整齐齐，是原本打算赶回公司的行头。他大步走向念生，伸出手和他问好。
　　“徐老师你好，一直听我太太提到你，谢谢你这段时间这么帮忙。”
　　沅忆从来没和程骏提过念生，不过也无所谓了，他这么说反而更避嫌。她起身也走向门厅，脸上挂起笑容。
　　“徐老师，这是我先生，他叫程骏。”沅忆双手搭上程骏的肩膀，歪头和念生介绍。
　　念生的脸色比前两天更差了，他孤注一掷地赶来这里，竟然给他放映一出夫妻恩爱的戏码。真是值得拍手叫绝。
　　“你好，程老板。”他伸手和程骏握了下。
　　“不用叫我程老板，你就当我不存在，去上课吧。”程骏本以为念生会客套几句，没想到他惜字如金，只能自己打破沉默。
　　程骏转身走回书桌，沅忆垂下双手，跟着在他后面走进书房
　　面若死灰的念生仿佛灵魂被抽走一样，跟在沅忆身后进了书房。他终于见到这个男人，这个成熟，风度翩翩的男人，用对孩子说话的口吻招呼他。
　　三人坐定，程骏和沅忆背对背隔了一扇打开的门，念生面对沅忆坐在她身侧。这一秒，时空震荡，呼吸静止，眼前的事物都开始扭曲变形，他们两人只觉得天旋地转。
　　从刚才见到念生开始，沅忆就觉得心脏像被人拽住，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程骏背身过去，念生在她身边坐下，她的心脏才被放开，猛烈地跳动，想把刚才错失的跳动一股脑补回来。
　　她看向念生，笑着问他：“今天学什么呢？”
　　“拜厄练了吗？”念生直勾勾盯着琴键，问。
　　“周末有些忙，给忘了。”
　　念生嘴角苦笑了一下，“再教你几个指法。”
　　这是他们对话最少的一节课。少到沅忆都装不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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