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云销月明(九)
琰城是个小城,却并非难寻。时隔五年,徐清本以为找回妹妹会困难重重。可现在想来,的确太过巧合。
若将这一切解释为上天垂怜,实在难免有心存侥幸的嫌疑。
“你想想,”照玉的目光转向徐琼的屋门,“她容貌尽毁,还不能开口说话,找起来不是很容易?”
徐琼回来不是一天两天,可是徐清与她之间就像现在一样,总是隔着一扇窄门,仿佛永远窥探不到对方的内心。尽管五年前,两人还是同甘共苦的亲兄妹。
“可她手心那块疤……”徐清迟疑着开口。
“一块疤么?谁都可以伪造,”照玉抬手止住徐清的话,“你别说什么疤痕别致。我跟你说,现在不管多精细的纹路都能雕出来,烫个别致的疤有何难?叫那些懂行的人洒点东西上去,疤痕就能维持想要的模样……”
徐琼站在门内,两眼含泪地看着他们。
徐清立马站起来,嗫嚅道:“徐琼……”
尽管容貌尽毁,但徐琼的双眼仍旧十分清亮。大多数时候,仅凭她的双眼,便能知道她心中所想。
徐清知道,她此刻伤心欲绝。
徐琼没让眼泪留流下,她走过来,把藏在身后的东西塞到徐清手里。
是一只发黄的草编蚱蜢。徐清猛然想起,他曾给徐琼编过蚱蜢。
丢下蚱蜢后,徐琼紧闭屋门,任照玉怎么敲门都不开。
徐清握着那只丑丑的蚱蜢,跌坐在凳子上。
…
梅念真把书信叠好压在案角,解下鸟儿口中衔着的杏花枝条。
鸟儿正是徐清养的那只青黄羽的,信自然也是他写的。鸟儿完成了任务,扑簌着翅膀,悠然地停在窗台上梳理羽毛。
杏花枝只有一根小指长,残留着香味儿,但上面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不像信中说的“含苞待放”,兴许是在送信途中被鸟儿抖落了。
磨完墨,摊好纸张,梅念真构思着回信内容。
致徐大哥:
我并非不近人情,所以照玉的要求我会应允。刀剑一类,终究是短不可及。时移事易,现如今,单凭天分和苦练难以占得先机,所以徐大哥你的请求正合我意。
自出回春谷以来,途中遇见的龙鸣铳、炮|弩威力不可小觑。我想,铜铃、判殊已经渐渐走向末路,那些新的东西才是大势所趋。
我不能做固步自封的人。
听闻不久后,丹阳有人拍卖《万兵之器》上卷,我打算前去探探虚实。
还有,你知不知道花会枯萎?送过来的杏花枝只剩枝,连朵花儿的影子都没有!
念真白。
梅念真思来想去,还是没在末尾添上“笔不达意”,不然就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她吹了声哨,鸟儿便屁颠屁颠地过来,她卷好书信,绑在它足侧,随后放它北行。
接下来的几天,梅念真一路向东,望丹阳进发。
时逢季春,江浙一带细雨连绵,好在到丹阳时雨停了。此时东山吐日,新绿破土,整座城都陷在红光中,似乎在酝酿一场嘶哑的欢呼。
拍卖场在丹阳一家名叫“溢香”的大型酒馆。溢香酒馆白日揽客,到子时才开始拍卖。酒馆门口的小贩告诉梅念真,为避免纷争,来拍卖场的客人都要戴面具。于是梅念真在小摊里买了个半脸面具,遮住眉眼后,竟有一种神秘的意味。
除此之外,她还买了身男子的黑袍,里衬是红色的。她满意地照完镜子,付了钱,便踏进溢香酒馆。
距拍卖会开场还有很长时间,她决定就在酒馆等着,顺便提前打探情况。
酒馆分为两层,进门后入眼的是一座矮台,台子两侧分别安了樟木梯,入梯口的扶手上各装了个球型琉璃罩。
梅念真知道矮台是用来拍卖的,但不知道琉璃罩有何作用。
比及黄昏,陆陆续续有戴了面具的人进来。他们手里各执刀剑,看打扮,梅念真无法辨认他们的身份。
其中三个戴着鬼头面具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因为他们的组合不同寻常:两个男人,一个孩子。
小二正忙着招呼别的客人,没注意到他们。为首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壮汉,一上桌,他就把阔刀拍在桌上,扯开嗓子大叫:“掌柜的!没看见爷爷们来了么?”
这一嗓子叫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店家是个明眼人,一看这三个戴着鬼头面具的,便知道不好惹。他忙不迭地跑到几人面前,殷勤地笑道:“客官,客官要些什么,敬请吩咐!”
为首的揪起店家衣襟,想要发作,被一边大臂上纹着蛇的人拦下了。那人对掌柜的说:“一壶烧酒,两斤牛肉。”
店家举起手连连称是。为首的见他识相,便放开了他,还替他把衣襟拍齐整。店家哪敢让他服侍,惊慌失措地挣开他后,连忙撒丫子跑回前台。
为首的指着店家,笑嘻嘻地对纹着蛇的男人道:“给他吓的!”
纹着蛇的男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理他,只自顾自地闭目冥想。
他俩关系不好。
这是两人给梅念真的第一感受。她打量起那个孩子,他生得细皮嫩肉,从进门到坐下,一句话都没讲,也不敢乱看。
除这三人外,其余的大多数人都跟梅念真一样,默默地坐在一边,不想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然而事与愿违。
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娴熟地在梅念真身边坐下,问道:“小兄弟,这座儿可有人?”
那男子身着花青色袍子。他说话声不大,但在阒静的酒馆内,仍能盖过酒碗和筷子的磕碰声。已经有几个人转过这边,就连那个纹着蛇的男人都睁开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梅念真。
梅念真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旁边空无一人的桌子,心想坐都坐下了,怎么着也没有赶人的道理。她礼貌地说:“没有。”
好在男子没有继续要和梅念真搭话的意思。
临近子时时,已经走了不少人,梅念真猜想那些走了的人,可能只是来用饭的。她环顾四周,留下的几批人分别是戴鬼头面具的三人、跟她同桌的男人、两个书生模样的,以及一个光着半个膀子的瘦猴。
两个伙计上来点燃入梯口的琉璃盏。旋踵间,琉璃盏火光摇曳,整个酒馆内部跳动起诡谲的黑影,诡异的气氛由此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又有两个男人进来。打头的那人穿着绛紫长袍,梅念真即刻意识到他非富即贵。但她却没将此人放在眼里,更叫她倒吸一口气的,是紧跟其后的仆从。
那名仆从没带任何武器,看不出门路。甫一进门,他就没发出任何声音,莫说跨门时的落脚声,就连衣料的簌簌声都没有。内力深厚到这种地步,在现今的江湖上,怕是少有人能敌。
一主一从脸上盖着张惨白的面具,只露出双眼睛。这两人的动静引来不少人侧目,在场有几人被吓到,不敢噤声;有些见过大场面的,也不过远远看一眼便移开目光。
“喂,”面前戴银色面具的男子用指尖点了两下桌子,“那仆人来历你知道么?”
梅念真摇头。
男子勾了勾手指,梅念真凑过去,只听他道:“那俩人是宫里出来的。”
梅念真一惊,男子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正要说话,被台上的锣声打断。
店家敲完锣,把手上的锣鼓交给旁边打下手的。他敛衽道:“溢香酒馆今晚的拍卖会正式开启!”
梅念真倾过身,问:“阁下从何得知,他们是从宫里来的?”
“看到那仆人的拇指了么?”男子把手拢在唇边,眼里是好奇的打量,“那个扳指名是极特殊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有。”
梅念真当真观察起那扳指来。只见那扳指通体黑色,透过琉璃罩的光芒,才能隐隐约约瞧见点浓郁的红色来。
“他就是当今圣上身边的曹亥,曹公公。”那男子道,“放眼天下,恐怕只有传说中的绝念大师才能与他一决高下!”
这是在跟圣上作对!
梅念真觉得这淌水越来越黑。曹公公丝毫不掩饰自己宫里人的身份,不就是在警告江湖人别跟皇上作对么?要是再不寻回《万兵之器》上卷,只怕皇上以后就不是花钱买回来那么简单。梅念真暗自打算着,丝毫没注意到面前男子异样的目光。
“第一件,”店家道,“红木杖!”
说罢,两个光着上身的汉子抬上一个兵器架,上面放着一根红木拐杖。正是张崇阳那根红木杖!
红木杖用橄榄油擦得油光发亮,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
此物一出,台下窃窃私语不断。
当时张崇阳以一根普通的包金拐杖,召来一只能乘风飞翔的金属鸟,可想而知这根拐杖会有多么炙手可热。
直至今日,梅念真仍没有参透这根拐杖的玄机,不知它是如何远距离操控那种庞然大物。
那两书生中较瘦的一人按捺不住,先叫了价:“一百两!”
光半拉膀子的瘦猴作异族人打扮,他轻蔑地笑了声,道:“这可是能召大鸟的拐棍,一百两能买到么?我出一百五十两!”
戴鬼头面具的三人似乎意不在此,就连虎头虎脑的为首壮汉,全程都在闷头喝酒。梅念真目光流转,发觉只有两批人对这根拐杖感兴趣,不禁惴惴不安起来。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