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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万端忧（六）
空气安静了一瞬间。
崔明之张大了嘴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屋里只有一只烛，昏黄地跳动着，只能照亮杏叶虚弱的脸。她眼睛好似有些肿。杏叶面色带着疲惫，说：“我侍寝之后，月事没有按时来。托了相熟的医官看过，应该是有了。”
崔明之说：“如果说是怀孕了，这种情况属于早期妊娠出血。杏叶你也先不用太担心，这也不一定是大事。先让我来看看。”
说着，崔明之又摸出一根拂尘兽毛，上前来。
宫禁中贵人的住处尚且来不及修缮，婢女们的住处就更破旧了。虽然有火炕，但隐隐的寒风还是不知从哪里钻进来。
崔明之沉吟着，读着脑袋里的B超报告。颈部闭合，妊娠物位于宫内，胎心搏动正常。
崔明之说：“这种情况叫做先兆流产。”
残烛下，杏叶脸上血色褪去，恍然透出隐隐的黄。
崔明之顿了顿，说：“这名字听着可怕，但也不一定意味着一定会发生妊娠的丢失。说实在的，我倒是放心下来，没有异位妊娠或是其它病变。”
见杏叶还是一脸茫然，崔明之才明白自己这样解释，怕是对方什么都听不懂，只好挑重点的，重新说：“我们刚刚排除了一些可能危及生命的严重情形。现在来看，您基本上是安全的。先兆流产并不意味一定会流产，若您想留下这一胎，我们可以先吃点保胎药，观察几周，若是再有一个月，还是稳定的，这孩子能平安生下来的概率很大。但是这孩子也有留不住的可能，您做好心理准备。”
明之问：“这一胎，您想留下来吗？”
杏叶却垂下眼睛，像是抗拒一样说：“你不问孩子是谁的？”
崔明之理所当然，说：“你不是说自己有孕，孩子自然是你的呀。”
杏叶张了张嘴。烛光呼地一抖。
“我明白，你是说孩子的爸爸是谁。这当然也很重要。但是现在不是重点。”崔明之说，“现在主要看你，想不想要它。”
杏叶神色有点恍惚，却不再阻拦崔明之的动作。她说：“就算我想，也未必留得住。”
小安拍拍明之的肩膀，示意明之她有话要说。
崔明之默契地向侧面退了退，让小安上前来。
小安直接坐在了床沿上：“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可以替皇后担保，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不会为难你。你的孩子是皇子皇女，你是宫嫔，不会受到苛待。”
杏叶抖着嘴唇，被说中了心是。
崔明之想，确实是这样的，皇后是崔家大姑姑教养出来的孩子。庶出的孩子在崔家，虽然没有什么重视，但也谈不上苛待。就像是小安自己。
小安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如今太子已经十多岁了，他顽皮的样子你也见了，可以说已经立住了。你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会比他小十岁。不要说生母是宫女，就算生母是皇后，也够不上威胁。所以多一个还是少一个，对皇后都没什么不同。”
杏叶默默看着摇曳的烛。风从四面八方卷来寒气，这小小的一点烛火，就在这风中苟延残喘一般晃动着。
崔明之试探着问道：“别的我都不问，你想留下这个孩子吗？若不想，我也可以帮你。”
一滴泪从杏叶的眼角浸出来。倒映着烛火，滑过脸颊，浸入鬓角。
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崔明之说：“你不用现在做决定。若是孩子能生下来，你们母子衣食住的条件都会好一些。但是你宫女出身，在这后宫未必能躲过倾轧。”
杏叶说：“我不是顾虑这些。”
崔明之没有意识到，还是接着说：“这是保胎的药，你先吃着。七日之后我还会进宫，到时候若你不想要这孩子了，就同我讲。若是想留着试一试，那这个也可以继续吃。”
小安却敏锐地发现了有一些异样，开口说：“孩子的父亲不是皇帝？”
杏叶倏然合上了眼睛。
崔明之倒吸了一口寒气。她真的没想到，这个总是很紧张，诚惶诚恐的小宫女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勇气。
崔明之赶紧说：“这话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天知地知，除了我们三人，再无人知晓。我向你保证。”
说完，崔明之转头催促小安：“小安，你也说。”
小安：“我不会和别人说，但你也太信任我们了。”
杏叶的秀气的柳叶眉痛苦地皱起来，她说：“我侍寝是在三月前，有孕应当是一月之后的事情。”
时间对不上。
崔明之把手覆在杏叶手上，说：“这些都是后话，我发誓愿为你保密。孕周这事情并不是那么轻易可以看出来的。你不必为了这个放弃这一胎。”
小安说：“你不用担心在皇后娘娘这边朝夕相对，容易露出破绽。皇后就算看出来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放心。”
崔明之忍不住转头看看小安，她是为什么会这样确定。当年阿娘崔夫人也是这般吗？
崔明之说：“你只要考虑你想不想要这一胎。”
杏叶的眼泪再一次溢出眼眶：“他本来说带我走的，可是从此就消失了。我怎么还能替他生孩子？”
崔明之拍了拍杏叶的手，说：“那些都是末节。这孩子不是替他养的，是给你自己养的。看你是想在宫里兢兢业业做几年工，攒些钱出宫，还是想当宫嫔，虽然困在宫城，但至少衣食无忧。”
杏叶惶惶，说：“我不知道。”
崔明之说：“没事，这是不是小事，你先考虑着。无论如何，七日之后，我会再来。”
说着崔明之起身，拿起小几上的鸟窝，难为她真的把这玩意从曲江池捧到了宫城里。
杏叶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敢问侧夫人，为什么帮我？”
崔明之转身，说：“既然遇上了，就是缘分，我见不得人受苦。”
小安说：“她有治病的本事，整天憋着想露一手。你愿意让她看诊就行。”
崔明之横了小安一眼，她哪里有整天憋着想露一手。
杏叶却顶着哭红的眼睛，望着明之，说：“杏叶感念侧夫人恩德。”
崔明之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没事，你慢慢考虑。”
小安说：“太后娘娘还等着看鸟窝，明之我们得走了。”
崔明之还要在太后面前答话，说了这么多，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实在不能够继续安慰她了。而且现在她也需要一个人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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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回廊，几步便回到暖意融融的厅堂里。虽然是隆冬时节，但厅上还是花团锦簇，满溢着乳酪和新鲜瓜果的清香，和杏叶那件低矮昏暗的小屋，仿佛是不同的世界。
太子跳下高凳，三步并作两步，接过鸟窝，埋怨说：“怎么才来。”
这堂皇的厅堂，显得这枯枝棉絮缠的鸟窝格格不入，但所有人都是笑盈盈的，没有人有一个字异议。
太子捧着鸟窝上皇后和太后近前，献宝似的说：“这是清嘉园捅下来的鸟窝。乌鸦喜欢收集闪亮的东西，瞧，有不少宝石。咦，当时还有一颗大珠呢？”
明之笑着说：“杏叶可是捧了一路把这鸟窝带回来，都在这里了。”
太子疑惑：“我记得这里原本有一颗大珠的。”
明之说：“可能是路途颠簸，掉在哪里了；也可能是当时杏叶急着去找绳子，不小心滑倒摔了一跤，不小心掉了。”
太子记得当时杏叶摔倒，他也不是胡搅蛮缠的孩子当即放弃了这个话题，开始介绍说：“祖母瞧这鸟窝厉不厉害，这有青金石的坠子和祖母绿的戒指，还有……”
其乐融融间，小安却皱眉看了一眼明之。明之也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小安。
当时太子受伤，场面混乱，有些细节好像被忽略了。
比如，为什么太子扑鸟之前，明明还没有坠井，杏叶就喊破“不要。”
再比如，清嘉园是封禁的前朝宫苑，几人连路的走不明白，杏叶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从哪里找到绳子的？
再比如，为什么看到太子获救，杏叶反而吓得跌倒了？
再比如，明之也看到鸟窝中有一颗指甲大小的夜明珠，如今去哪里了。
或许杏叶还有别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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