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银

　　梅雨季的第七天，志诚中学走廊的除湿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段欣盈抱着天文馆的电路图纸穿过三年A班时，听见宋奕燃正在和教导主任争辩："穹顶观测窗的密封条必须用航天级硅胶，普通建材市场买的遇水膨胀率……"

　　"你以为学校经费是天上掉下来的？"教导主任的咆哮震得窗棂上的雨帘都在颤抖，"就按招标价采购！"

　　段欣盈驻足在转角处，看着宋奕燃的校服后襟洇出一片深色汗迹。少年攥着报价单的手指骨节发白，腕上缠着暗房冲洗照片时被化学药剂灼伤的绷带。她忽然想起上周暴雨夜，这人浑身湿透地蜷在器材室焊接星象仪电路板的模样——像只固执的流浪猫在守护最后的领地。

　　"用聚四氟乙烯涂层怎么样？"她出声时雨声恰好转急，檐角坠下的水珠在两人之间织成珠帘，"物理实验室还剩些航天材料的边角料。"

　　宋奕燃猛然转身，后脑勺撞上消防栓玻璃柜。警报器尖啸声里，段欣盈瞥见他藏在衬衫口袋里的拍立得照片——正是那夜她在环形走廊被闪电照亮的侧影，边缘还粘着天文馆水泥未干时蹭上的灰色指印。

　　午休时分的暗房飘着霉味，显影液的味道混着梅雨特有的潮气。段欣盈踮脚检查通风管道，宋奕燃的校服下摆扫过她裸露的脚踝——那里还留着三千米赛跑时的淡粉色疤痕。

　　"你知道这卷胶片多珍贵吗？"少年把受潮的胶卷泡进乙醇溶液，"是林小满她哥从哈勃望远镜维修中心搞来的航天级感光材料。"

　　段欣盈调试着湿度计，余光看见工作台上摊开的《天体物理期刊》。宋奕燃用红色马克笔圈出的论文段落旁，画着她讲解傅里叶变换时的简笔画——马尾辫夸张地翘成彗星尾巴，指尖还迸溅着粉笔灰化作的星尘。

　　突然跳闸的黑暗里，两人的呼吸声在显影盘上方交织。段欣盈摸到宋奕燃的腕表，秒针震动像某种加密心跳。当应急灯亮起，她发现自己的发丝正缠在他胸前的琥珀吊坠上，折射出的七彩光斑在墙上拼出猎户座腰带。

　　全市天文奥赛当天，暴雨冲垮了供电系统。段欣盈站在备用发电机腾起的黑烟里，看宋奕燃将无人机改装成临时照明设备。他脖颈处的汗珠滚进领口，在航天材料边角料制作的参赛模型上折射出奇异光晕。

　　"用激光笔代替指示灯！"林小满踩着积水冲进赛场，马尾辫甩出的水珠在段欣盈的镜片上炸成微型彩虹。三人手忙脚乱地接线时，吴严突然出现，将教师办公室的UPS电源砸在操作台上。

　　当段欣盈的星云模拟图重新亮起，评委席传来惊呼。宋奕燃的镜头记录下这一刻：她沾着机油的手指在触控屏起舞，雨滴在落地窗上蜿蜒成银河旋臂，而他的倒影正巧映在她瞳孔深处，像被引力捕获的流浪行星。

　　颁奖典礼因暴雨延期，众人挤在体育馆更衣室避雨。段欣盈裹着宋奕燃的备用校服，嗅到暗房显影液与航天硅胶混杂的气息。林小满用啦啦队彩带缠住漏水的水管，哼着走调的《星际穿越》主题曲。

　　"你那时候为什么转学？"宋奕燃突然开口，指尖摩挲着相机外壳的凹痕——那是上周抢修穹顶时被掉落的扳手砸出的印记。

　　段欣盈的呼吸在起雾的镜片上晕开："因为有人在我课桌刻'女生学什么航天'。"她摘下眼镜，露出眼角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旧疤，"后来我用那人的美工刀做了个太阳风粒子模型，拿了省赛金奖。"

　　雨声渐歇时，宋奕燃从工具包翻出刻刀。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划开自己课桌的涂层，露出底下激光雕刻的星图——每道刻痕都是段欣盈在天文馆调试设备的轨迹坐标。

　　放晴后的第一个清晨，段欣盈发现储物柜里躺着枚奇特的徽章。航天铝材打造的基底上，哈勃望远镜拍摄的创生之柱星云正在树脂层下永恒翻涌。翻转过来是宋奕燃的字迹："把伤痕铸成勋章的人，理应拥有整片星空。"

　　天文馆穹顶的密封测试定在黄昏。当宋奕燃启动激光校准器时，段欣盈看见那些曾被暴雨侵蚀的裂缝处，正迸发出比银河更璀璨的光芒。他们的影子在玻璃幕墙上无限延伸，穿过梅雨季未散的积云，最终交汇在光年之外的某个奇点。

　　林小满按下快门时，无人机群正掠过志诚中学上空。雨后的晴空浮现双彩虹，像为两个固执的灵魂架起通往宇宙的桥梁。而在某个未被注意的角落，吴严撕掉了采购劣质建材的申请单，将航天级硅胶的发票悄悄塞进教学经费报销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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