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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巧遇一朝帮腔1
林梦素听到少年的话,亦是心中一揪。
“他是个孤儿?”她心道。
不觉间,林梦素已将手中的纸张捏皱了。
她拉着林幺初退了几步才道:“阿溆,我们把这些字都买下来吧?”
林幺初明白她的意思,道:“自然是要买下来。这公子的字如此传神,我还未曾见过哪位世家公子写的比他好的,尤其是那些自诩神童的,不过是家里人鼓吹出来的噱头,”她抬眼一望,“今天的这位公子,或许才是真正的能人。”
一听妹妹的话与自己不谋而合,林梦素便舒心了不少。
“嗯!买下来!”说罢,她便要解下腰间的荷包取钱,却愕然发现她出门时忘了往里放钱,荷包虽鼓鼓囊囊,不过是上次在里面放了针线。
她有些羞赧,便另择了个法子,想将头上的一根钗取下,才刚起势,便被林幺初拦下了。
“阿姐,这样不好。”林幺初摇摇头。
林梦素不解:“这钗子斤两很足,也值不少钱的。”
“不是钱不够,那公子是这么谦虚的人,会多要我们钱吗?只是你贸然将这钗给他,他必定只能去典当……阿姐瞧这公子的行装,拿着这样好的钗,你叫当铺的掌柜如何想,是否会起误会?”她细细道来,林梦素听了觉得有道理,这样的确莽撞了。
林梦素只得作罢。
林幺初出门并没有带钱的习惯,腰间的荷包也只是匹配身份的装饰物罢了。她替林梦素想法子道:“先向义父借一些吧,回家再还他。”
“可以吗?”林梦素觉得她们小辈,问长辈赊欠,未免失了礼数。
林幺初并没有再回答,而是径直走向韩宸。
“诶阿溆!”林梦素压着声音唤她,期望叫林幺初喊回来,不过林幺初还是去了。
她见韩宸和小书生聊的不错,打断道:“义父,你看这些字,是不是很好?”
韩宸方才并没有兴趣去看书生的字,直到林幺初双手呈到自己面前才微微顿住了目光,居然写的如此老练,没有稚气。
他不禁要自己拿过来瞧:“是好,确实不错。”
得到韩宸的肯定,林幺初才进一步道:“还请义父借我些钱,我想把公子的字都买下来。”
闻言倒是小书生率先惊诧一番,若惊地道:“姑娘要买小生的字?”
林幺初有礼的一笑:“公子莫要误会,我和阿姐是真的很欣赏你的字,想买回家临摹,并不会有别的用处。”
书生解释道:“不不,小生不是担心姑娘会拿这字做别的什么,只是,若要全买下来,怕姑娘破费。”
真是好善良的人,有人要买自己的字,还要替他想一想会不会太过破费。
谁知此刻,林梦素突然从背后走来,在众人面前道:“不会破费,我和我妹妹都想寻得这样一幅好字,再多也不为过的。”她又诚心道:“叔父,还请借我些钱吧。”
她那恳求的眼神打动了韩宸,林梦素本就乖顺的叫人不会拒绝她什么,如今这种小事便更不在话下,韩宸从袖中摸出十两钱,交给她。
“沁儿一向视字如命,难得碰上你中意的,既顺你心意,买下来吧。”
林梦素双手接过:“多谢叔父。”
而后,她温柔地笑着要给书生。
“姑娘,太、太多了,实在太多了。这些字加起来,小生也只打算卖一两银子的。”书生伸出双手后退半步,却是不敢触碰到林梦素。
林梦素却不觉得:“公子谦逊,这样的好字若放在京城卖出去,不会少于五两银子。不过,便是十两也是值得的,公子本可以卖给更多的人来壮大你的名气,可却被我全部买了回去,这是有损于你的,所以这剩下的五两,公子不妨看作补偿。”
她依然保持递钱的姿势,书生犹豫片刻,再惶惶看到她的面貌,明眸善睐,笑的恬淡,不敢再推辞了。
他恭恭敬敬地接过钱,鞠了也躬:“多谢姑娘。”他又转身拜道:“多谢大人。”
而后,他又自嘲似的笑了笑:“只是姑娘不知道,小生之前,也在京城试卖过几回,并没有人买我的字。”
林梦素诧异:“没有人买吗?”
他点头,不语。
林梦素脸上很快显现出失望的神色,难得地蹙着眉,不是很愉快了。
“吹尽黄沙始到金,公子不会永远都被埋没的。”她轻柔地安慰道。
他红着脸,不过眼中的光并不黯淡:“谢谢姑娘。”
一旁的林幺初听到这话,虽也有些失望,不过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有多少人会是真的喜好这幅字,而去浪费时间在这样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穷书生身上呢。
他们只会追求高高在上、一字难求的“大家”,绝不会低头去看一个孩子。
这才是世态。
韩宸洞悉这人世间许多的东西,对于这种怪象,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在这里耽搁了许久,时候并不早了,再迟些回去,要误了林括约定的时间,他便道:“二幺,沁儿,事办完了,该回去了。”
马车夫帮着将竹筐内的字都整理好,拿进了马车。韩宸将两位姑娘送进马车,临上车时,对车下目送的书生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书生不明所以,只是笑着作揖答道:“‘雪里梅花绽蕊匀,初旸又照柳枝新’,小生名唤赵旸。”
韩宸自念了一遍:“赵旸,是个,很有光亮的名字。”他又道:“好,我记得你了,今年放榜,我想,我能在桂榜上见到赵旸两个字。”
说罢,他也上了车。
赵旸在马车里的几人看不到的地方,依旧行礼作揖,直至马车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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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回至眼前,林幺初与兰萝步行上山,又接着方才兰萝的话:“也正是那日,变生肘腋,白家叛乱了。”
淳德十三年的内乱,成了多少幸存的人一生的梦魇。瞿城白氏造反,以家主白兆为首,在皇宫中暗中插入亲信,密谋在上巳节起兵,一个时辰便血洗崇德殿,杀死十三名文士,而后杀到金鼎殿,险些杀害二皇子承罄。
莫不是那日宫中的传令兵疾驰来到临安王府,将林括和将好回府上的韩宸请入宫中护驾,恐怕江山在那时便要易主,实在是数十年来最万分危急的时刻。
接下来的一整年,便是风起云涌,无一日的太平安宁。
兰萝听到叛乱二字,依旧心有余悸,道:“是啊,那一年,所有人都过得很辛苦。乡试也推迟了,否则,赵公子、现在是赵大人了,或许就不用受之后的苦。他与大姑娘,也能早些有个结果吧。”
迎着逐渐上移的晨光,二人也上了山。这山上的桃树较八年前,也粗壮了不少,只是现在没有桃花,而只是郁郁葱葱的密叶,翠的将要滴下来。
“他与阿姐,苦苦厮守八年,到现在也没真正定下姻缘……兰萝,你觉得哪怕没有那年的内乱,哪怕,也没有后来的被害,他就会主动向阿姐迈出一步吗?”林幺初这样问,其实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赵大人他……”兰萝皱着眉不语,她似乎也想明白了。
(被害?赵旸?)
“赵旸,曾是与百姓紧紧相连的人,现在也是与百姓紧紧相连的官,多少人为了入朝挤得头破血流,他却选择外调去那些僻处灾地,赈济百姓,重振民生,这条路,注定是漂泊崎岖的。他总不能,也不愿带着阿姐四处奔波,在不能给阿姐一个确切的保证之前,他是不会许下终身的承诺的。”
兰萝也很认同林幺初的话,觉得确实如此。
“嗯……赵大人对大姑娘的情意,我们早就能看出来,可是从前他们不能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只是觉得惋惜,王妃怎么如今会有别样的感受?”
她方才的这番话,其实也是一夜之间想通,甚至在昨晚之前,她还不是这样觉得。
林幺初答她:“阿翁庄子上的那些食客,是阿翁旗下的人,而那些死士,是我的人。他们的生死,与我一一相扣,他们为我奔波效命,同样,不敢给其他任何人、任何的承诺。”
(真是深藏不露啊林溆。)
“除非,他们是带着目的而来,否则,不会轻而易举地能离开。”林幺初想了想道。
兰萝一时没能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不多时,二人在眼前不远处见到了那个伟岸又峭拔的身影。
林幺初道:“义父。”兰萝亦行礼道:“都统大人。”
韩宸回过身:“来了,二幺。义父在此候你多时了。”
他正坐在一座石凳上,石桌上甚至还摆了一壶茶,两盏汝窑的茶杯,独自一人品饮着。
“坐。”他对林幺初道。
林幺初便坐下了。
韩宸了解林幺初,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找来自己,还约定要三日之内,便问:“发生了何事?”
林幺初接过韩宸递来的茶盏,便直截了当不作掩饰了:“是我考虑不周,调换虎符的时候,被樊缨抓住了。”
闻言韩宸眉间一紧,却依旧镇定:“后来呢?”
林幺初提起茶盏,终究还是无兴致品饮,又放下了:“后来,他要我给他个解释。我没解释。”
“你自然是没的解释。他没对你做什么?”
林幺初回答的有些犹豫。
若说做什么,景南浔的确没动她。不过,也不能说全然没动……便只好简单叙述一下。
“我们两个人落了水,上来之后,我趁他与我分开换衣服时跟兰萝逃出来的。”
韩宸听的发懵,他原先与林幺初想的一样,以为景南浔必定是将虎符藏在什么机关重重的地方,所以猜不到林幺初调换虎符能与落水有何关系,二人又如何会双双落水。
林幺初又接了一句让韩宸更加疑惑的话:“我留了封信,答应他三日之后回去,所以让千羽别传信,与你早日约见,告诉你这些。”
这如孩子间戏闹的话,且不说景南浔会不会当真,为何眼前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小女娘会有一副当了真的神情?
良久,韩宸盯着手中小巧的茶盏,不曾有所回应。
“义父?”林幺初忍不住惊扰了一声。
韩宸突然仰天而笑:“哈哈哈……二幺做了什么,叫樊缨如此死心塌地。”
(死心塌地??)
林幺初都被这个词吓得一愣。
她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狂言自己能让景南浔这样一个大名鼎鼎、拔类超群的人物,对自己死心塌地。
一旁的兰萝也是无声笑了一笑,又憋回去了。
“不是死心塌地……”林幺初背过头,有些脸上发哄,“他这个人,很奇怪。”
韩宸嘴角浮笑,不急不慌道:“二幺,你在樊缨眼里,一定也很奇怪。”
他起身,背手踱步,清闲至极:“突然的亲近,又突然的消失,还要留下一个不长不短的三日之约。”
韩宸寥寥几句,将林幺初说的无地自容,甚至头一次真正开始怀疑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我……算了义父,这两天,我还是自己冷静冷静吧。不过,我已经将假虎符丢进了清塘,除非樊缨有本事将清塘也掘地三尺,否则他没有我调包虎符的证据。还有,昨日我让无忧和涵婴去查朱湛的下落,他并没有回红颜阁,或许是被樊缨扣留了。”
“他想从朱湛口中套话?呵呵,恐怕是难办。”韩宸对朱湛有信心,比起深不可测的景南浔,朱湛是自己人,而且是所有死士之中,替林幺初和韩宸办事最多,也最得信任的一个,去红颜阁当密探便是他主动提出,故而朱湛必定不会泄密。
“嗯,这的确无需担心。我见你,也只是要告诉你这些,虽然樊缨不会对我做什么,但他也许会去调查最近虎符是否有何动向,你得将线索消的谨慎些。”
韩宸:“放心,该调的人,我已经悉数调走了,都是因公调任,不会查出什么。”
“嗯,好。”林幺初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而后她突然想到:“对了,这几个月,宫里宫外的联络,都是经千羽别之手吗?”
“你阿翁将传信令牌交给了她,自然是由她来负责传信之事。”韩宸又道:“你是想知道,为何你阿翁会对这个新来的门客,如此信任吧。”
林幺初点点头:“嗯。”
韩宸于是道:“千羽别这孩子,应该是比你大上好几岁,她是金陵人,爹娘都是农人,家里也没有别的同辈。因为清贫难以度日,千羽别自小就为了养家,四处找生计,所以,会很多东西。只是,一日她回到家时,爹娘已经被强盗杀害了。自此她没了亲人,无牵无挂。自从她机缘巧合之下来到潇水庄子,将庄子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很是任劳任怨,你阿翁很喜欢她。”
听起来是个命不太好的好姑娘,勤劳能干又肯吃苦。
可若单单是这样,她顶多只是个女管事,而不可能成为死士。
林幺初眼底感情淡淡的,不起波澜:“还有呢?”
韩宸眉间凝重,似乎接下来的话事关重大:“千羽别自称,是一儒宗师的弟子,是她师父荐她来的。”
林幺初终于流露些不可思议:“阿翁的那位挚友,一代宗师柳一儒吗?”
“不错,山水剑法的创始人。二幺习过他的剑法,却不曾亲眼见过他的尊容。”
“他不是无儿无妻,一生云游四海,在二十多年前就隐居了?居然会荐一个弟子给阿翁?”林幺初不解。
“这一点,也是我与你阿翁未曾想明白的。不过知晓一儒宗师的人很少,能成为他的弟子,习得山水剑法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千羽别,若真只是个农家人的女儿,又怎会知晓柳一儒,又怎会在你阿翁面前,展露出真正的山水剑法?……看来,一儒宗师荐她来,定是有缘由的。”
(原是如此,这千羽别,背后有高人。)
但林幺初仍是狐疑一点,那就是——千羽别成为林仲旗下的死士,太过容易了。
“义父,我记得阿翁挑选死士,首要一点,是底细干净明了,其二要有一技之长,其三,要自愿与外断绝一切,守口如瓶。千羽别仅凭一个名字,和一招剑法,就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让阿翁相信她口中所说的来历,成为死士吗?”
韩宸不知如何作答。
“那你要去问你阿翁,义父并不能知晓其中原因。”
林幺初皱着眉,却依旧想不通。看来的确只能去问一问林仲。
清风拂过晓山,日头升起,隔着密匝匝的桃林,穿插到几人身上、头上,山间又极其清新,让人舒心。
林幺初抬眼看着韩宸:“义父,你可有亲眼见过柳一儒?”
“怎么了?如何问这个?”
林幺初收回目光,落到手中的茶杯上,淡黄的茶色,舒展的茶叶,还有,温和的茶香。
“没什么。”
“呵呵,我也没能有这番荣幸。”韩宸举杯,示意林幺初与他相碰:“二幺也想见见这位高人?”
林幺初点头:“嗯。山水剑法,是我很喜欢的一套剑法,并且我总觉得与别的不太一样。”
“哦?哪里不同?”
“阿翁教我这套剑法的时候,我还很小,只是当时学时便不觉得很吃力,我还以为世上剑法都如此轻盈,后来义父你再教我别的,我才发现山水剑法的妙处。”
兴致起来,她滔滔不绝:“若是男子习这派剑法,就极容易过于卖力,动作把握不准,甚至是绊倒自己。可它很适合女子来学,幅度、身法、力道,都恰到好处。”
“是吗,我还不曾有所感觉,你既这么说,改日也教教义父,让我也学学。”
(哈哈,韩宸擅长剖析别人的招式,专业对口了。)
林幺初笑道:“小女鄙陋,怎敢教都统大人呐。”
韩宸用手指刮她的鼻尖:“你个小猢狲,口齿伶俐。”
林幺初皮了一下,也算是活跃气氛,而后她又换了个话题:“阿翁这些年,是不是还放不下这位一儒宗师,想知道他的下落?”
“都已经过去太久了。”韩宸笑道,“二十多年未见,再见,也如隔世,近乎陌路,没有必要了罢。”
“应该还是想见的吧,毕竟是那么多年的夙愿。”林幺初道。
韩宸有那么须臾的沉默,将气氛滞了滞。
而后,他意味深长道:“二幺,有些时候,分别,并不意味着会重逢。那个人,在你记忆中留下的最后一道身影,远比再见一面,更美好啊。”
可林幺初却不能理解这番话,她只是觉得:“可、想见却不能见,不是憾事么。”
韩宸再起身,走至林幺初身后,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厚重而有温度:“有一天,二幺会明白义父的话。”
……
三人下山将走时,一辆华贵的马车驶过来,车顶有金丝绣制的幕布,车座的车夫很明显,身上是宫人的衣饰。
韩宸毕竟在宫中任职多年,见多识广,他一眼便认出车子的主人是何身份,对林幺初道:“看来,我们暂时走不了了,要耽搁一些时间。”
林幺初问:“是谁?”
“三皇子。”
(哦?会是那位皇子?)
三人暂时未回马车,而是立在路边候驾。不多时,先是从马车内走下一位白胡子老者,而后是一名兰袍少年,长身束冠,稳当地踩着马凳下来了。
韩宸、林幺初和兰萝便各自行礼道:“三殿下。”
承毓与韩宸对视,回礼道:“都统大人,”而后,他又看向林幺初,“王妃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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