缴械投降

　　清晨，柿子树枝头的鸟鸣刚起，天还将亮未亮，翠竹便来敲了门。

　　“随我去一趟养心殿，因昨夜的事情，陛下召见你们几个。”翠竹淡淡说道，她眼下青黑一片，面容掩不住憔悴，看样子是一夜未睡。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瞒过谁都不可能瞒过皇上，陛下召见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林云熙并未惊讶。

　　大启朝的天子，她了解其实不多，但从之前梦境发生的事情和与萧奕轩的聊天中可以得知，他是一个重权之人。

　　只是面见天子，如何回话，还得掂量三分才好。

　　门外苏浅月和苏心瑶已经被喊过来了，林云熙也匆匆穿好衣服，整理仪容然后和温如兰道别。

　　温如兰不知道她们昨夜发生的事情，但二人很默契地没有问或提及。就如同最开始见面时说的那样，相互不拖后腿、互不干涉。

　　这样最单纯的舍友情，才是最好的。

　　路上，因着有翠竹在的缘故，三人都没怎么说话。快到养心殿的时候，林云熙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扯了一下，翠竹走在最前面，目不斜视，她便回头看了一眼。

　　苏浅月冲她张嘴，做着口型——

　　怎、么、办？

　　她眼睛瞪得圆溜溜，像准备慌乱逃窜的小白兔，又比画了一个抱住自己的姿势，看起来怕怕的。

　　林云熙最吃她这可爱的一套，但不好多说安慰她，只飞快倾身浅刮了一下苏浅月的鼻子，然后回头。她没看见，后面苏心瑶狠狠在苏浅月腰侧扭了一把，弄得苏浅月眼泪汪汪。

　　都是你的错！苏心瑶张嘴无声咆哮道。

　　苏浅月瘪了瘪嘴，怎么成我的错了？昨天不是云熙还说是大皇子的错嘛，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只能在心里委屈念念。

　　“咳咳。”

　　翠竹突然低声咳了咳，步伐也慢了许多，吓得苏浅月和苏心瑶连忙收回小动作，不过她不是为这二人的事。

　　她没有回头，低声说道，

　　“昨夜送大殿下回宫后，听说圣上半夜召见那位，在养心殿外跪了一夜，皇后来劝也没用，直到天亮上朝前，才让回去。”

　　这话意在提点，告诉几人今上发了大火气，进去后要小心回话。无论大皇子昨夜找了什么样的理由，显然那份说辞并未得到皇帝的认可，她们昨夜虽打了皇子，仍有回环余地。

　　翠竹这番话其实挺令她意外的。

　　储秀宫几位姑姑，她与她们来往并不密切，甚至上次昭阳宫绣品事件还连累她们被婉贵妃不看好，没想到这次情况会主动透露一二。

　　是因为误会她与萧奕轩关系，所以特地先卖个人情吗？不过，这不妨碍林云熙借以为用，她问道：“还想问姑姑，大殿下可有去早朝？”

　　翠竹意外地看了一眼林云熙，没想到她问这个问题。不过这意思不难领会，林云熙问的实则是皇上是否有意将此事处置摆在明面上。

　　这是个好问题。

　　若大皇子没有去早朝，便是将此事摆开处置，即使前朝不知，后宫也会传的沸沸扬扬。皇上此举让几人前去便是有意处罚。毕竟儿子都罚了，参与到这件事的几个小秀女能不罚吗？

　　但若大皇子正常去了早朝，只半夜去跪了一回，只要储秀宫的嘴巴捂好，后宫里虽可能有流言，却无伤大雅，那么皇上此次宣召，便是意在敲打几人。

　　想起昨夜林云熙当机立断在众人面前，将自己与苏家两位姑娘和大皇子干系撇清的样子，反应迅速果断，处事干脆利落。如今这般提问，也可谓心思剔透，善察人心，以后造化应是不小，当交好才是。

　　于是翠竹含笑点头，还多说了几句，“大皇子去了早朝，下朝后直奔户部上工，一切如常。”

　　林云熙得到满意的答案，便也感激一笑，“多谢翠竹姑姑提点。”

　　几人行到养心殿外，翠竹上前通报，门外站了一个白发鹤须的老太监，相貌是少有的富态，脸颊圆润浑实，下巴叠出几层褶子，笑容慈祥亲和。

　　但林云熙可不敢小瞧这位老太监，这位是当今圣上还在浅邸时期，陪他一路夺嫡杀上来的老人，如今的御前大总管邹和。

　　邹和将她们引到养心殿偏殿坐下，刚一坐下，便有小太监将才沏好的新茶和果子端上来摆得齐齐整整，笑眯眯道，“嘉敏郡主方才来求见，几位稍等一会。”

　　提及嘉敏郡主，翠竹下意思就看了一眼林云熙，无他，因着这嘉敏郡主喜欢二皇子是全京城都知晓的大瓜了。

　　这一眼翠竹看得极快，并未做过多停留，林云熙也未注意到。

　　嘉敏郡主林云熙是知道的。

　　如果说苏浅月是原书的傻白甜，嘉敏郡主就算是典型的恋爱脑，她是当今圣上亲妹妹安定公主的独女，自幼也是灌得帝宠，要什么没什么，可偏偏跟头栽在了萧奕轩身上。

　　她从小到大对萧奕轩围追堵截，递出去的情诗没有千首也有百首，邀约更是不计其数，虽然一直未能得到准婆婆婉贵妃的认可，但还有皇帝舅舅一直做助攻，可偏偏没拿下这位皇家小霸王，反而处处遭嫌弃。

　　京城里十大笑谈之一便是，嘉敏郡主今天是第几次向二皇子诉情肠，出入各大赌坊必定可以看见压赔率最高的便是二皇子娶了嘉敏郡主以外的女人。

　　不过这次选秀结束，皇帝最后还是给萧奕轩和嘉敏郡主赐婚了。不知道是不是和这次嘉敏郡主的主动求见有关。

　　虽然成婚时候，萧奕轩已经因为母妃亡故和皇帝翻了脸，对于婚礼操办更是全程不搭理，隔天人单枪匹马跑到北疆去闯荡，把皇帝气得还病了一场。

　　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别提这父亲还是皇帝，抗旨不尊，罪加一等。

　　这也是萧奕轩后来背上不孝的一个名头之一。

　　正因为这场闹得沸沸扬扬还夹杂着几大长辈干涉的感情官司背在萧奕轩身上，林云熙从未将自己的感情与萧奕轩绑在一起，对于温如兰几人有意无意的调笑也统统无视。

　　当然还有个原因是，她要回家。

　　虽然在这个时代也有很多和她相处不错的亲人、朋友，但林云熙一直很克制的不断告诉自己，她不属于这里。

　　因为她不属于这里，所以和温如兰在做事上总保持互不干涉、两不相问的原则。

　　因为她不属于这里，所以入储秀宫后除去苏浅月生病那次，再无去过苏浅月和苏心瑶的寝房一起玩闹嬉戏。

　　也因为她不属于这里，即便大皇子再怎么记恨恼怒于她，她也两无所谓。

　　但当书中的情节和亲身经历的事情交织在一起，林云熙抬头，眼里有几分空然，她也不知道她能坚持这种信念到多久。

　　这一发呆，便不知过了多久。

　　林云熙感到肩背被轻轻拍了一下，邹和善意提醒道：“林秀女，陛下宣召。”

　　......

　　养心殿里。

　　柔和的龙涎香与淡淡的纸墨味很好地交融在一起，香气清舒而文雅。林云熙她们进来时，孝文帝还在给一个折子批红字。

　　金丝楠木镶银框的长桌已经累了厚厚一叠文折，一个长长的奏折摊开在桌面上，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林云熙光远远看一眼就感觉到头晕。木凳上垫了厚厚一层软棉，还放了几个小枕，可孝文帝没有坐，他站得笔直，中臂悬空，勾着一支长毫，正笔走龙蛇地写着些什么。

　　苏浅月心思浅，一进来便准备向皇上请安，却被林云熙一把攥住手，动作停在半空中。她才察觉房间里安静得很，带她们进来的邹和也一直没出声，只有挥毫淌宣纸，过笔的沙沙声。

　　才恍然大悟，邹和是在等，等陛下批完这个折子再禀报，于是赶紧低头装起了小蘑菇。

　　她轻轻捏捏林云熙的手，表示明白和感激，林云熙这才不动声色地松了手。

　　几人规规矩矩站着，这种场合自是不能抬头打量皇帝的，林云熙的视线也一直在桌案靠下的位置。不过她对于这位皇帝陛下并不陌生，之前附身在婉贵妃身上时候就曾好好看过这位当今圣上，他身姿英挺，却面相儒雅，皇子里头属三皇子与他最相像。

　　仅仅是邹和从正殿到偏殿来回支喊她们过去的功夫，他都要再拿一个折子批阅，如此惜时自律，是个不可多得的勤帝。

　　林云熙觉得自己之前想的还是浅了。

　　帝忙于政，后管于内。

　　若不是这次犯事的是皇后之子，涉及的秀女又是正一品丞相和永宁侯家的女儿，她们可能现在面对的就不是安逸等待皇帝批折，而是来自中宫皇后的怒火了。

　　待到最后一笔落下，邹和才轻轻出声，

　　“陛下，永宁侯家嫡女林云熙，苏相家嫡女苏浅月，和苏侍郎家嫡女苏心瑶已经带到了。”

　　“哦？”

　　一直忙碌的帝王微抬眼帘，林云熙几人才井然有序地行礼道，

　　“臣女，给陛下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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