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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势好转
五十一
我跟刘柯一起出城到乡间视察秋收情况。小路边山坡上都有人正忙收割,地边堆着高高的麦垛。一块地里竟然有十来口人一起忙活,刘柯见我不解,解释说这是乡俗——收割时都是各家相互帮助赶在雨前抢收完粮食,免得麦子留在地里长出新芽,那面粉就不好了。
我心里嘀咕,这梧州民风处处透着淳朴,怎么对官员就这么仇视呢……
我思虑着,目光一斜瞥到了身后跟随的几个大腹便便的乡绅——问她们肯定没答案。瞧这些人肥头大耳表情谄媚,指不定就是官府爪牙,专门吸食民脂民膏、特长就是欺上瞒下。
我们沿山坡走过一段,下到河边。这溪流清澈,潺潺缓缓蜿蜒流过村里,男人聚在河边洗衣服,闲话着家长里短,扬起的手臂沾着水珠。小孩儿在岸上追逐嬉闹,扎着总角,活泼可爱——这么美好的景象画里恐怕也难得一见。
晚上宿在乡绅家里,又是一番歌舞升平,各种推杯换盏虚与委蛇。这些大户的宅邸竟然比县长家都气派许多,房屋高耸,楼宇重叠,气派劲儿都快赛过朱家金家了。人家是做生意的,她们这些人除了农田山林也没别的资本,竟然能活得这么风生水起……我一边腹诽,一边忙着吃肉喝酒攀关系,只在身边的少年小侍给我斟酒时想起了邱鸾:也不知道他醒了没……
我们在乡里逗留了两日,说是视察秋收,实则聚众吃喝,酒足饭饱之余还捎带一大车土产回府。路过东厢的时候我特意走到廊下看了看,门窗紧闭一片静寂。采文在正房看到直冲我招手。我走过去问他,他说两天里颜非和写意都没怎么出来过,但是看情形应该还不错:“主子问过了,颜杏林说有好转。主子还帮着熬了些消炎的汤药。”
我想到方晋云温婉和气的脸——他为邱鸾下厨?这有点儿不合适吧。
方晋云正好踏进门来,见了我,眉眼一抬,微微笑道:“大人回来了。”
“嗯。”我打量着他,见他眼角弯弯,笑容轻浅,似乎挺开心。于是也不由得露出笑脸,问道:“你这两日可好?我不在,有没有什么麻烦事?夏青给你添乱了吗?”
“都很好。夏姑娘这几日忙着监工,让人收拾后院。她做事很认真呢,孟总管也夸她。”
方晋云双手托着个木头餐盒,看样子挺沉的。我要帮他接过来,一边问道:“里头是什么?你给我煮了东西?”
他没递给我,仍然笑意盈盈,温柔道:“是给邱公子煮的药,正要送到东厢去。我听到大人回来了就先过来看看。”
我正好也有些东西要拿给颜非,便跟他一同过去。颜非开了门,看到我微微惊讶。我拿了乡绅送的红参给他,据说是百年老参,有扶正固体的功效,邱鸾失了那么多血应该需要补补。颜非收好人参,又接过方晋云手中的药道了谢,说邱鸾的已经快要退烧了,也该醒过来了,有消息会及时汇报。他声音低沉沙哑,精神也很差,低垂着眉眼很疲惫的样子。我前些天只为邱鸾的伤势担心,却没留意他,这么一看,他满面倦容,神情萎靡,几天之内竟然像是消瘦了很多。
可能是怕风吹进屋,颜非后退一步要扣上门。我伸手一阻,急匆匆道:“你千万照顾好自己,别治好了邱鸾你却病倒了。”
颜非抬头看我一眼,目光幽深。只点点头,并不开口。
晚上我正睡得迷糊,忽然听得屋里有响动,立即去摸枕下的匕首。采文小声问:“大人没睡着哪?”
我惊奇道:“你在我房里干什么?”
“主子说写意照顾邱公子,叫我暂时来正屋侍夜。”
我一边躺下,一边嘀咕:这大户人家的毛病还真不少。
我醒了一回就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不知道邱鸾现在是什么样子了。颜非真是想不开,把自己累得不成人形。这方晋云也是,这么多规矩,万一哪天触了他的霉头犯了他的忌讳又不知道要怎么遮掩。我在黑暗里瞪着眼睛,默默地想:人跟人还真是不一样啊。方晋云总是笑意暖暖,连背影都在说“我很温柔我很包容我很有耐心”;颜非总有种清冷独立的气场,偶尔才露出点儿柔情和纯真;邱鸾就很活泼,就算绷着脸不说不笑,也自有股活力四射无所畏惧的感觉……我在这个世界遇到的人都挺不同寻常的,就连写意,他虽然少言寡语,却心灵手巧,关键是他还那么恭顺,总是让人如沐春风……
我听着采文咂嘴磨牙和间或说梦话的声音,黑线地想:不像某些人。
五十二
各乡秋税都收完了,我在书房听周瑞汇报缴税情况。她说虽然收成不好,但收税还算顺利,农户都比较配合。我一边翻账册一边想,当然配合了,大人我颁出这么爱民的税收政策,她们能不拥戴么?
我翻到最后一页,顿时手一哆嗦:“啊?你前前后后忙活大半个月调动几百人手,就收来四千两?前年梧州全县遭大水吴豫还收了一万多两呢!你弄这么点儿,是想让我提头去见仓科吏司么?!”
周瑞唯唯诺诺,说春上旱灾严重,逃难的人太多,田地荒弃,实在没多少收成。又说大人勤政爱民,定能体谅百姓苦楚。
我不耐烦地打断她:“少拍马屁!”
周瑞低头不语。我气哼哼地敲着桌子瞪着她头顶,总觉得她虽然面上愁苦心里却在偷笑,更是气闷不已,“你给我收商税去!商户又不靠天吃饭,自然灾害与她们无关——这县城里的各户,你亲自去收,挨户到账。不肯交的直接拖到县衙来,大人我亲自跟她交流交流。”
周瑞躬身答应,取了账册弯着腰退出。我嘱咐道:“你给我利索点儿,再不好好办事别怪我翻脸不是人了啊!”
她在门口深深一鞠躬,恭敬道:“谨遵大人吩咐。”
午后写意过来说邱鸾醒来了。
颜非正坐在窗边的矮凳上煎药,屋内闷热,空气逼仄,见了我便说:“他仍在发烧,不能招风,所以没开窗。”
我摆摆手说不要紧,走到床边去看邱鸾。他本来闭着眼,听到声音立即睁开,眼眸漆黑闪亮,定定瞅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以为死定了……”
他嗓子嘶哑,声音微弱。面容枯槁,唯有一双眼睛依然晶莹灵动。
我冷脸道:“那倒省事了。”
邱鸾神色一暗,垂下眼皮,整张脸都失了光彩。我盯着他看了半晌,他两颊都凹陷了,发烧烧得嘴唇干裂,嘴角动了动,没说出话,唇上却先绽出血珠来。我终于绷不住,在床边坐下,说:“当初进府的时候不是说了吗,你要事事听我指挥。我准你出去了么,你就任意妄为?”
邱鸾抿着唇,闭目不语。
我从写意手里拿了帕子抹掉他唇上的血,调侃道:“气性这么大?”
眼见他腮又鼓起来,我暗觉好笑,“哟,真恼了啊?你至于么,那么小气。”
邱鸾狠狠瞪着我,明明很虚弱却硬要摆出凶悍的架势。我“哧”地笑出来:“你怎么那么笨,都说了我的伤快要好了,还用你去找什么草药,你不相信颜非的医术么?瞧你弄的这一身伤,这又是颜非给治的。你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还是先想想怎么答谢他吧。”
他声音虽小,怒意却很盛:“我自然会报答他——我才不像某些人不知好歹!”
我帮他压了一下被角,笑道:“得啦,少犟两句吧,瞧你那样儿……”
邱鸾又鼓着腮运气,颜非跟写意也笑起来。
写意送我到门口,他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脸色更白了一些。我想了想,交代他:“我换个人来顶替你,你好好休息。”
门房来报说金家人求见。从我上回放金钊鸽子到现在也有半个月了,金钊带信说她半个月前去海西府收账,朱捷去巴彦府出货昨日也回来了,姐妹几个久未见面倍觉思念,所以在踏云阁设宴相聚云云。
我也不好意思三番五次拂她面子,便交待方晋云说晚上跟朋友有约,就不在家吃饭了。
方晋云应了,叫采文去交待厨房。
“我大约傍晚出门,集市还没关,你要带什么东西么?”
他低头想了一想。我收起书信,提醒说:“你来得匆忙,梧州气候又与京城不同,你缺不缺时令的衣服首饰这些东西?”
方晋云的衣服多是浅色,花纹淡雅;发饰时常是玉钗金簪步摇换着来,但样式并不算繁复,跟那些乡绅富户的家人比起来很是朴素。他笑笑说:“我的衣服首饰倒是没少带,只是车马有限,其余人就受了委屈。写意似乎没带多少行李,我见天气日渐凉了,大人不如为他添置些衣物。”
我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往外走,随口应道:“内宅里这些下人的薪赏用度就由你来管,我跟孟君荣说过的。也不必跟我汇报,你看着办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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