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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第二日,谢重阳站在床边叮嘱,“我留了银子给户主大哥,他会照顾你,你安心在这住着,等我回来。”
涂韫点点头。
“我快去快回,最多十日,一定回来。”
涂韫又点点头,谢重阳默了一下,转身离去。
涂韫目送他走向门口拉开房门,谢重阳突然又回头看他,涂韫不解的笑了笑,“怎么了?”
谢重阳又提剑走了回来,同心横在他们之间,谢重阳俯身,盯着他的眼睛,胸腔带动一句承诺,“阿韫,我必回来。”
涂韫一怔,随后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低了下头,又重新抬起,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必等你。”
可他们都忘了,大多人间太重的承诺,生命都不堪承受,从来轻飘飘的诺言最易实现。
玉璋坐在案前,面前的生死簿上,清清楚楚写着:涂韫,辛月十九年九月初十卒,年十八。
九月初十,是他刚刚离开的第三日。
鬼帝见他对着生死簿发呆,以为自己出了什么纰漏,不禁小心翼翼的喊了声‘帝君’,问,“这生死簿,是否有何不妥?”
天地良心,自帝君归来,这五百年来他就不敢偷懒,每日勤勤恳恳,生怕出什么问题。今日不知犯了哪方神仙,好端端的,帝君为何突然要来查岗?
玉璋不知道他心中纠结,他对着眼前的这几个字,一时生出许多荒唐来,一时又觉得果然如此。
所以天下之大,他怎么找,都未曾找到他。
谢重阳在第十一日赶了回来,涂韫已消失不见,户主大哥跟他说,他离开三日后,突然来了一伙妖邪,涂韫为了保护村民,便独自一人引着它们离开,之后下落不明。
谢重阳闻言翻身上马,马蹄穿过密林,溅出一块新翻的土地,带起碎碎的泥土,飞快的消失在路的尽头。谢重阳狂追一日一夜,终于停在一处山崖不动,眼前已经没了路,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一路找来的路对不对,目之所及,天下空茫,他却不知下一步该去哪里?
他最后又原路返回,停在村外的一棵百年老树下,翻身坐在了树干上,他想阿韫若是活着,一定会回来找他,他要等他。
他等了三个月,没有等到涂韫。
此后十年,天下烽烟不息,哀鸿遍野,可这一切与谢重阳并无关系,他周游四海,孑然一身。
后来他在东海练剑,剑法大成,激起无边巨浪,他提剑闭眼站在风暴之中,头顶海水成旋,遮天蔽日,他站在风暴中心,面色寻常。天空紫光倾斜而下,他突然睁眼,手中长剑脱手而出,飞上天际,他一跃而起,‘同心’在半空中被他接在手中,却又迅速融入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风浪消散,他悬在半空,重新睁开双眼,双眸赤红,周身衣衫入墨,广袖猎猎,他拢起双手,轻轻落在了江面。
天地之间一声轰鸣,三界五帝,酆都大帝历劫归位。
“重阳君,你要去哪?”
此时他们又在人间,月半跟在谢重阳身后,闷头走了一会,见他还是一言不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最后他们停在一块草地,月半看了看,四周空旷不见人烟,也不知道哪里特殊,值得玉璋专门跑一趟。
“重阳君?”他不解的询问。
玉璋拢着手,周身气息拂过草丛,草木簌簌枯黄掉落,眨眼间一片草地就成了平地,月半哑然。
玉璋睁开眼,望着眼前一块空地,道,“你就埋在这里?”
身后许久没有声音。
玉璋回头,又问,“是吗?”
四目环顾,才发现这地方竟然真的有点熟悉,月半上前一步,望着眼前这块空地,半晌道,“不知道,大概吧。”
毕竟他那时候已经死了,被埋在哪里,他又怎么会知道。
玉璋抬脚上前,手中结印,泥土纷纷拔地而起,瞬间一个大坑显现在眼前。
一身枯骨尽显眼前。
玉璋与月半相顾无言。
半晌,还是月半上前一步,轻轻跳下坑底,蹲下身来。
人间常说死者为大,可见也不全是真话。从这尸骨的姿势来看,当初那些村民应该就随便将他埋了一下,既没有一卷草席,更不谈棺材了。月半的目光从尸骨身上挪到旁边的佩剑,剑鞘已腐蚀,剑刃占有泥土,但仍可见宝剑光泽。
月半蹲下身,将剑提在手中,一股暖流瞬间流入体内,周身暖洋洋的很舒服,他不禁笑了笑。仰头想跟玉璋说,却见那人站在岸上,一脸阴沉。
月半顺着他目光重新挪到自己尸骨,他这身枯骨的确谈不上好看,这样子让别人看了无妨,让玉璋看见,不过是勾起多年前心事。于是他便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目光,仰着头笑道,“我还以为我死后会变成狐狸精,没想到并没有,真是万幸。”
玉璋抬腿走到他身边,月半挡住他,“别看了,几块骨头而已,没什么值得看。”
玉璋不理,绕过他脱下身上外衣铺在地上,蹲下身去捡骨头,手刚碰到指骨,嘎达一声脆,断了。玉璋的手指顿了顿,再要去捡,被月半一把拉住。
“我自己来吧。”月半收起了脸上的玩笑,将自己的骨头一点点捡起,天下间也没多少人有机会去收拾自己的尸骨,月半想他倒也不亏,只是惹得玉璋平白难受,其实也算亏了。
其实许多事许多话,他从未想过对玉璋说。
谢重阳从未亏欠过他,也无须为他的死负任何责。
玉璋不知他心中如何想,见月半将头骨放下,便伸手摸了摸头,像安抚一样,随后轻轻合上了眼眸。
时间倒回到五百年前,谢重阳刚刚离开村庄,涂韫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户主大哥过来给他送晚饭,涂韫起身道了句谢,道,“放那就好,稍后我自己吃。”
户主大哥讷讷点头,见他面色苍白,又一直躺着,便道,“公子你要什么就尽管跟我说,谢公子交代了,他不在的这几天让我好好看顾你。”
涂韫扭头对他笑了笑,说了句劳烦。
户主大哥忙道,“不劳烦不劳烦,谢公子留了钱的。”
还不少呢,够他一个人吃半年,所以户主大哥恨不能把涂韫供起来。说完见涂韫没反应,也不敢多打扰,便嘱咐他赶紧吃,自己退了出来。
等人出去了,涂韫才小心翼翼的坐起身,从被子里将手拿出来,捧住了粥。他的手指长满长毛,指甲尖锐,想着自己他这幅样子不敢示人前,若是没有谢重阳,他可能也是生活不下去的。
他悠悠叹了口气,觉得即便有谢重阳,自己这幅样子,若是好不了,以后也只能是负担。
而他不愿意成为谢重阳的负担。
第二日,户主大哥又送了饭来,只是这次大哥的脸色苍白,眼神躲躲闪闪,并不跟他对上,与昨日的热情
相差甚远。
将饭放在他床头,便往后退了一步,道,“。。。饭。。。放在这了。”
好在涂韫没有想太多,随意点点头,户主大哥忙转身出了门,那样子好像后面有鬼在追,但涂韫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也没有注意他的反常。他吃了饭,觉得睡意袭来,想着昨天开始就没睡好,可能这两天也累了,便想着好好休息一下,至少要撑到谢重阳回来,迷迷糊糊中感觉门被推开,似乎有人掀开了自己的被子,提溜起自己的手,又动了自己的头发,摸了自己的耳朵。
是谁?
涂韫有些害怕,又有些紧张,想奋力睁开双眼,但眼皮沉重,终于彻底昏睡过去。
等涂韫再醒来的时候,正看到一片清脆的草地,他撑着身体想坐起来,刚一动,却发现双手被绑在身后,动不了,他心中一惊,顿时睡意全消。
此刻,他正侧卧在一辆牛车上,身后有粗重的喘息,还有几人的对话,涂韫屏住呼吸,重新闭上了眼。
身后有个男人问,“离进城还有多久?”
有人回答,“快了,最多半个时辰就到。”
又有人问,“陈哥,你说这抓住妖怪,真的有赏银吗?”
被称为陈哥的人回答,“那当然,你没看到县衙的告示贴着吗,凡是补到妖邪的人,赏银十两。”涂韫听出来了,这‘陈哥’便是自己借宿的这户人家。
而他们口中的妖邪,大约便是自己。
有人大概往后看了一眼,又问,“陈哥,这妖怪怎么跟我们平时看到的不一样啊,你说他怎么这么像个人?”
陈哥道,“都说妖怪最喜欢变成人的模样,这个妖怪身体看起来不太好,可能变不完全。”想了想又道,“也好,不然也轮不到我们。”
“那送他来的那个人呢?也是妖吗?”
陈哥摇摇头,“那个不像,怕是个人。”
“那咱们把这妖怪换了赏银,等另一人回来,咱们怎么办?”
一人说完,其他几个人都躁动起来,道,“对啊,陈哥,咱们怎么办,你不是说两一个人手里拿着剑,咱们可打不过他。”
陈哥听起来也很害怕,但还是气急败坏的呵斥住他们,道,“慌什么,等他回来,我们就说这妖怪是自己走掉的,谅他也不会想那么多。”
“能行吗?”
“不行,不行你说怎么办?”
几个人七嘴八舌又吵起来了,涂韫听得心急,如今天下大乱,想必猎妖也是常态,他这幅样子被送去官府,估计会被直接烧死。
可他不想死。
涂韫用指甲去隔绳子,一边分神去注意那几个人的动静,这个时候他竟然有点感谢自己的这双手了。
大约一刻钟后,绳子断了,涂韫悄咪咪的翻了个身,看清前方一共七八人,都是青壮汉子,以他如今的体力与功力,未必是对手。他四下扫了一眼,发现他们走的这条路不远处就是树林,他积攒了力气,趁着他们不注意,翻身跃下,冲向树林。
车突然轻了,前面的人忙回头,就见涂韫的背影窜向树林,几个人愣了一下,陈哥大吼了一声,“追啊!”几个人顿时反应过来,一窝蜂的追着涂韫而去。
涂韫在狂奔。
玉璋突然睁开了眼,心跳猛烈,他按住自己的心房,按在头骨的指尖微微一缩,最终没有再敢看下去。月半听得身后半天没声音,回头见他愣愣的,不禁关心道,“重阳君?”
玉璋顺着声音看过来,嗓子有些哑,低声道,“当年我回去后,那些村民告诉我,有妖邪来村里,你为了救人,独身一人去做引子,我。。。”
“。。。我想这的确是你会做的事,我没有怀疑。”
可是为什么没有怀疑呢?
对于当年的谢重阳而言,他的确不曾洞察人性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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