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带我过仙考

　　镜渊兽林之中，千实靠在手掌树下急促地喘息着。

　　纵然幻境内没有青迟找不到的地方，可镜渊内，却是幻境中的另一个幻境。而镜渊能折射出万千世界，千实才躲进了其中一个，即便青迟想到了这里，除了拿衍镜出来找，谁都没法找到她。

　　然而衍镜此刻在息华手中，青迟要从息华手里把衍镜骗出来，也够千实拖延一段时间了。

　　脑海中传来丰之的轻笑：“怎么样？我给你的符篆好用吗？”

　　千实喘着粗气道：“甚是好用，多谢了。”

　　之前在神木林，青迟要杀千实的时候，丰之便和她挑明了：“简而言之，你掉进这里虽是意外，可你留在这里，却是青迟有意为之。他这时候特意支开了众人，必是要对你下手。之前给你的符纸还带着吗？”

　　那自然是带着的。那天丰之财大气粗扔给了她一大叠，她练了一整天都没用完。她如今已无法力傍身，总得揣一些符纸在身上以防万一，不想今日便用上了。

　　逃遁符已燃烧殆尽，只剩小小的一点，正冒着余烟。千实伸出鞋尖，将火星子仔细碾尽，良久才顿住了脚。她心里堵得慌，连带着嗓子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她轻咳了两下，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就我师父的事情。”

　　丰之不答反问：“你掉进这里的第一天，你的法力就消失了，你有没有想过，它是怎么消失的？”

　　千实讷讷摇头，意识到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忙在脑中回复他：“我想不通。”

　　丰之道：“你的法力并没有消失，而是发生了转移。”

　　头顶上有只蜜蜂在树梢间盘旋，似是对满树的手掌叶们浑然不觉。

　　“你曾说息华点花唤草的本事原本并不突出，却在你来的那几天忽然就得心应手了，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什么吗？”

　　面对虎视眈眈的手掌叶，那蜜蜂还无知无觉地往上凑，几乎挨到了手掌叶的指尖。

　　“你的法力，全都转移到了息华的身上。现如今她身上散发的，都是属于你的气泽。你闻惯了自己的气泽，分辨不出算是情有可原，而青迟明明闻得出来，却一直没有告诉你。

　　“历来的深泽神女，自出生便是人中龙凤。而你资质平平，或许并不是你的问题，而是青迟在从中作梗，把你的力量挪给了息华。如今他要复活息华，就要拿你的命，换息华的命。”

　　一片手掌叶猛地张开五指，“哗”的一声，抓住了那只小蜜蜂，将它牢牢困在掌中。

　　千实望着那片得意洋洋的手掌叶，喃喃道：“真是蠢啊。”

　　对面顿了顿，道：“能在紧急关头想到本座，也不算蠢。”

　　千实道：“你之前为何不告诉我？”

　　丰之道：“我之前说了，你会信吗？”

　　是啊，一个是从小跟到大的师父，一个是讨人厌的大魔头，千实确实没有理由会相信丰之。

　　她失神道：“我原以为，我帮了息华，师父就算再生我的气，最多就是拿棍子抽我什么的——他还从未打过我呢。可我真的没想到，我的师父，他竟然想杀我。”

　　她瘫坐了下来，双手紧紧地捂住眼睛，喉咙那股发堵的感觉越来越重，她不知是哭是笑，忽然就语不成句：“我……我没想过，我真没想过……他，他怎么会……”

　　自她有意识起，青迟就是一个如兄如父的存在，他带着她住进了瑞草园，带着她识花辨草，带着她度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如今她才知道，青迟将自己养大，竟是为了杀她。

　　闷痛一阵阵地在丰之的心口荡漾开来，丰之按住心口，微微蹙起了眉。

　　深泽偏殿中，坐在对面的息华问道：“怎么了？”

　　丰之惯能一心二用，此刻却是有些心烦意乱，他哑声道：“没事。你如今如何作想？还需要什么证据？”

　　幻境中处处是青迟的眼线，可自丰之来到这个幻境后，不但在瑞草园里设了幻象混淆视听，更是在青迟搜身之际，丰之也在他的身上也放了监视符，此刻青迟的一举一动，全部纳进丰之和息华的眼底。

　　息华自嘲一笑，道：“昨日你来找我，我还不信；今天千实也来和我说，还让我看了记忆，我也不信。如今……不，不，我需要再确认一件事，只有这件事是真的，我才能……”

　　丰之似乎觉得好笑，嗤笑了一声，道：“什么事？”

　　息华道：“我的心魂。深泽神女的心魂是花瓣的形态，若是遭到另一半的背叛，心魂便会支离破碎，虽不会立刻要了性命，却永无愈合的可能。”

　　“呵。”丰之冷笑一声，好整以暇地看着半空中青迟暴怒的画面，道：“怪不得你们深泽神女都活不长久，原来是情深不寿。”

　　息华顺着丰之的视线，抬头凝望画面中的青迟，那样的青迟，让息华感到十分陌生。

　　她的面色有些发白，道：“是啊，囿于情爱，本就难得善终。可因为这个人是青迟，我总会觉得，自己会是侥幸的那一个——你不必笑我，等你也有了心爱之人，你就会知道，什么叫情不自禁，不能自已了。”

　　丰之不置可否，而是将话题引了回去：“你既执意要撞南墙，我倒是可以帮你。”

　　息华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迟疑道：“如何帮我？难道是剥魂离体？”

　　丰之转了转手中的指环，似是在考虑要用哪一种方式来让息华看到自己的心魂。转了两圈，丰之道：“用于观察镜渊的衍镜放在哪里？”

　　息华皱眉不解，但还是抬手一挥，将衍镜召唤了过来。

　　眼下试炼已经结束，也就用不到衍镜来观察镜渊内的情况，如今摆在丰之息华面前的衍镜，是一面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铜镜。

　　息华抱着手臂，看丰之如何动作。只见丰之掏出腰间玉佩，捏了个诀，灵光闪过后，两人的面前化出了一位清秀少年，对着丰之拱手一礼。

　　丰之对那少年道：“小疏，去把这面镜子化成照魂镜。”

　　那名叫小疏的少年恭敬道：“是。”

　　息华疑惑道：“照魂镜乃仙门禁物，非狱神不能擅用。除非……”她的眼神里闪过诧色：“你是魔界之人！”

　　丰之瞥了她一眼，嘴角浮出一丝冷淡的笑意：“看来除了青迟以外的事情，你的脑子还算能用。”

　　息华眯起眼，暗暗蓄起一股杀意。然而当小疏收起药瓶钻回丰之的贮魂玉时，息华整个人都凝固了，杀气也随之消散。

　　镜面刚刚被抹上了一层绿色的药水，使得里面映照出来的景象都绿森森的，有一两滴药水从镜子的边缘上滴了下去，像水滴落入滚烫的铁板一样，在地面上呲呲作响，不一会儿，被滴到药水的地面升起了两股青烟。

　　这一切都没能引起息华的注意。她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镜中的画面，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一朵支离破碎的五瓣小花，浮现在她的眼底。这朵花像是由无数个锋利的琉璃片组成，堪堪维持着花的形象，原本浅金色的花瓣在绿色镜面的映托下，显示出一种发灰的黄绿色，更显颓败。

　　丰之瞥了眼息华面如死灰的神情，坐在椅上支腮沉吟道：“原来这便是你的心魂。碎成这样了，看来你受了不少苦。”

　　这句话仿佛一下子击溃了息华，她从座椅瘫坐到了地上，拼命按着自己的头，手指深深地插|进鬓发中，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失神的眼眶中滚落而出，她的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轰隆！”

　　没有一丝征兆的，一向晴朗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惊雷忽至，暴雨随之倾泻而下。电闪雷鸣中，幻境内的亭台楼阁，山川草木，像是受了潮的水墨画般，都在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中悄悄晕开，渐渐失了轮廓。

　　周围灰蒙蒙的一片，雨水沿着枝叶树梢滴滴答答落了下来，砸在青迟的衣袍上，将雪白的衣袍染上了点点绿痕。青迟对此却没有露出惊讶之色，反而面无表情地收起了罗盘，缓缓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

　　息华快觉醒了。又失败了。

　　他有些头痛地闭上了眼睛。

　　没关系，没关系。这次失败了还有下一次，下下次。这么多年了，不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吗？就算息华再觉醒一百次，一千次，她始终逃不出这个他为息华精心编织的桃源。只要她复活了，再把记忆彻底改掉，她就没有什么不情愿的了。她会很幸福，没有遗憾，没有战争，也没有人会惹她伤心。她会是站在云端之上的深泽神女，会和他一起走过万古千秋，成为世人最羡慕的一对神仙眷侣。

　　是的，这才是息华应得的结局！

　　再度睁开眼，浓重的杀伐之气爬上了青迟的眼底。

　　错过了时辰没有关系，找不到千实也没有关系。没有千实的身体献祭，生辰八字也是可以顶上的。等不到成亲的日子，那他就把婚期提前。效果虽然会有所折扣，息华力量不能恢复到全盛，可只要千实死了，息华就能复活了。

　　雨势急骤，渐渐将神木林中所有的草木冲刷殆尽，露出了原本的面目。一具骸骨躺在一片青翠的易华草中，任由浑浊的雨滴倾洒在她的身上。

　　经过十多年的培育，易华草这样珍稀的灵植已连成一片，长得十分繁茂。它们簇拥在息华的周围，像是一张充满生机的温床。青迟将写着千实生辰八字的符纸放在骸骨之上，启动了阵法。

　　时间仿佛停止了。密集的雨滴登时凝在半空中，将落未落。大片大片的易华草忽地窜起了绿焰，围绕着骸骨熊熊燃烧。

　　电闪雷鸣中，瘫坐在地上的息华忽然停止了哭泣，丰之狐疑地看过去，只见息华忽然化成了一道银丝，飞出窗外，朝神木林的方向而去。

　　紧接着，像是被人往心口重重一击，丰之整个人猛地一顿，他将目光转向了屋内的墙壁，而那里，原本该放映着青迟画面的影像，此刻却已消失不见。

　　不好，大雨将监视符打湿了！

　　丰之神色微变，急速朝神木林的方向飞去，胸口感到一股凉意。

　　丰之低头一看，有一道无形剑气，自他的后背，狠狠贯穿了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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