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流

　　胡PD的想法十分明智。那次直播效果不错，来骂人的没多久就走了，后面进入直播间的多是路人。
　　我看着官方账号慢慢增长的粉丝数，心里稍微好受一些。好像这样，就在弥补因我而起的团队口碑下跌。
　　我们几人的氛围也渐渐回到从前。不过我仍然注意到，情绪不是很高涨的席然。
　　最近几天，文俊豪老是黏着席然，跟人家屁股后头，说一些我听了都恶心的甜蜜话。我问文俊豪，他却支支吾吾，好像两人之间藏了什么惊天秘密。
　　直到某日清晨，我们在摄录休息室吃早饭。我也忘记大家在聊什么，总之有人提起了回家什么的。
　　席然咬着软哒哒的煎饼，轻飘飘送出一句：
　　“没，我父母离婚了。”
　　我们都静了一瞬。文俊豪瞪大他的单眼皮，拼命朝席然眨眼。我眼珠左右探探，站起身，把休息室的门关上。
　　就只有我们六个人在。席然将煎饼咽下去，说：“就前段时间的事。”
　　我站在门后头，远远看着席然。他本身就是尖下巴，这几天更显得瘦削。但他除了疲惫之外，没再透出更多情绪。他吹了吹煎饼，没吃，抬头冲我们笑了笑。那笑容很淡，但应该不是勉强。
　　“没什么复杂的，我爸妈之间本来就没感情。真离婚了，只是我会难过吧。”
　　贺百颇站起来，走到席然身后，轻轻抱住席然。文俊豪小动物似的蹲在席然腿边，用脑袋顶住席然的膝盖。
　　“那你现在跟谁呢？”我担忧地看着他。
　　席然喉结滑动。他摇摇头，说：“我谁也不要。”
　　这话太轻了，但像冰一样薄，能擦出血。
　　“你跟雨姐？”何啸渊说。
　　席然点了点头，故意做出洒脱的神情。“姐姐最爱我了。”
　　“知道了知道了。”文俊豪阴阳怪气起来，“雨姐最喜欢你了。”
　　席然佯装生气，伸手把文俊豪的头推开。文俊豪嘿嘿笑了一阵，我们也都笑了。席然掂了掂煎饼，低着头，又轻声说：
　　“不止雨姐。我也跟着你们。”
　　我靠着门板，有些发怔。那小小的休息室，就几个塑料凳，几个男孩子凑在一起。就这样，也要跟着我们。
　　面对席然难得的直言，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而席然也是，满脸难为情，头都要埋到煎饼里去了。
　　我叹了一声，走过去，胡乱揉了一把席然的脸。“哎哟，我们然然真是长大了啊。”
　　席然仰头看着我，轻声说：“但是，哥哥们为什么要吵架……”
　　“就是就是。”文俊豪手指头指向何啸渊，又怂了，委屈说：“是FENG陷害我们，队长应该先保护琛哥，然后安抚大家，而不是一起吵架。”
　　“哥，你就别发言了。”贺百颇无语道，“你明明怀疑哥哥。”
　　他们在那拌嘴。我看了何啸渊一眼，他也看向我。从出道前那一晚开始，我们之间积压的情绪太多。但席然也点醒了我。我们不是两个人，是六个人。不能记住这一点，我们就不必出道了。
　　“小然说的没错。”
　　何啸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微微俯身，说：“如果有空，我和琛哥一起吃个饭，聊一聊。”
　　谈话的地方，又在天台。
　　那是傍晚。我捧着一打啤酒，左蹦右跳往前奔。何啸渊插兜跟在我身后。
　　我把啤酒放到矮敦子上，笑着往后一坐，望着天幕。何啸渊拍掉矮敦上的砂石，坐到我身边。
　　我双手打开一罐啤酒，递给他，他摆了摆手，说待会有直播。我瘪着嘴，自己灌了一大口。
　　“哥要跟我说什么？”
　　何啸渊伸出手，将我卫衣帽子理好。
　　我疑惑地看着他，末了又笑了。我拿啤酒罐碰了一下他的胸口，说：“不是你说我们要聊聊？”
　　何啸渊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的酒渍。他伸出指头，轻轻揩了一下。“但我看，是哥有话要说。”
　　我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先喝啤酒。天台风大，何啸渊的头发有些乱，他沉默地盯着我，直到我浑身不自在。
　　“呃嗯……”
　　要我直接戳破我们俩吗？我都不好意思了，只咧嘴笑笑。何啸渊也勾唇笑了，笑意不及眼底。
　　“如果哥不说，我先说，好吗？”
　　我点了点头。
　　“其实我不应该点出来，但已经影响到团队，只好明说。杜若琛，这段时间，我不是在和你推拉。”
　　我的手指骤然收紧，啤酒罐瘪下去。一口酒液停在喉头，迟迟咽不下去。
　　何啸渊还是那么平，说话的口气都没有波澜。“你不用做一些事情来试探我，也不必激怒我，来感受我对你的注意。”
　　“噔——”
　　我用力将啤酒罐按在矮敦上。我盯着他，他终于住口。天阴了下来，风凉飕飕。沉默了一会儿，何啸渊伸手夺过我的啤酒罐，随手一丢。当啷几声，捏扁的罐子缩进角落。
　　他忽然凑了过来。平淡的眼，高耸的鼻，落在我脸上、叫我无处遁形的目光。我慌乱地伸出手，想把他推开。他一把拢紧我的指头，逼视我：
　　“你是不是以为我喜欢你？”
　　我满脸涨红，喉头发涩。我想说点话来为自己找回体面，可我能说什么呢？从我摸着被他碰过的脚面自我抚慰开始，我在他面前就没了底气。
　　他却还不放过我，低头开了一罐啤酒，塞到我手里。他冷笑一声，说：“全天下的人都得喜欢你，是吧？你是多缺爱啊。”
　　我气得头皮紧绷，胸口剧烈起伏。我一把怼开他，后退两步，站到矮敦子上。我捏紧啤酒罐，啤酒哗啦啦溢出来，黏糊糊地沾着我的手。
　　“你放屁！”我口不择言，竟然还问他：“你他妈真不喜欢我？”
　　他微微仰着头，就那样注视我，神情有一瞬怔愣。下一秒，他眨了眨眼，又恢复那番四平八稳的模样。
　　“喜欢。”他说。
　　我的手指头无措地停住，啤酒也不再流出。何啸渊动了动下颚，还是告诉我：
　　“但不是那种喜欢。”
　　-
　　坐车去影棚的路上，我的脑子都在嗡嗡响。王顺才时不时回头看我，仿佛我的脸色多难看似的。
　　没有。我缩在座椅和车门的缝隙里，恍惚看着窗外。我没有感觉多难过，只是从心底生发出一种空洞。
　　何啸渊的目光让我无所遁形，他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仿佛他也经历过像我一样的难堪。
　　“我感觉何啸渊喜欢我。”
　　简单来说，我就是这样幻想的。哪怕他曾说他“不是”，我都笑眯眯地想，他一定实在耍什么花招。
　　这不能怪我。真的。
　　在我们还是练习生的时候，我们曾经去过城东的清和公园。
　　我很高兴。在公园里玩射击游戏时，我甚至得到一个瘦长的兔子玩偶。那种灰白的长耳朵兔子。没有人给我送过玩偶这样的礼物。我很珍惜。
　　我把这只兔子玩偶放在书包侧兜，随身携带。有一次，我从学校坐地铁回公司。当我走到练习室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兔子不见了。
　　我把书包翻了个底朝天，怎么也找不到。虽然兔子跟了我一段时间，已经有点脏兮兮，但它还是我珍爱的灰兔子。当时何啸渊也在练习室里，因为我看上去很着急，有几个练习生走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我简单说了情况。
　　“哦，你的玩偶丢了。”
　　我小小地纠正：“我在地铁上的时候还看见了我的兔子。”
　　“那你可能把它落在地铁上了。”
　　我想也是。
　　这绝对算不上什么大事。一只公园里免费得到的兔子玩偶，都玩了几个月，丢了好像也就丢了。练习生们都散开，我蔫了一会，也加入练习。
　　傍晚，何啸渊离开练习室，我继续练习。我当时也没在意他的去向，直到过了几个小时，他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穿着一件灰色夹克，头戴棒球帽，下面是牛仔裤和靴子。他推开练习室的门，侧身将背包挂到一旁。我看他两眼，意外发现，他手里拿着一只兔子。
　　我整个人都激灵起来。我快步跑到他面前，张着嘴，白痴似的弯下腰，打量那只兔子。何啸渊把兔子塞到我手里，很淡然地说：
　　“你落在地铁座位上了。”
　　他转身就要脱外套。我赶紧拉住他的手，问：“你去地铁里找啦？”
　　他点了点头，也不直视我。
　　我抱着兔子，凑到他手臂旁，又笑又好奇：“这怎么找到的啊？”
　　他只字不提，径直开始练习。
　　后来，我才一点一点从他嘴里抠出来。他去地铁站找了工作人员，又坐到终点站，找办事处。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兔子玩偶，但万幸被清洁阿姨收了下来。
　　我就是描述，都用了一长串字眼。更别说他是一个人去的。
　　可能是我太浅薄了吧，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于是我简单将他归为追求或者暗恋。
　　交往也不是不行。我老这么假设。反正我没谈过恋爱嘛。
　　但何啸渊刚刚在天台说的那些话，让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逼。自作多情都不能简单地形容我，简直是痴人说梦！
　　“呵！”
　　我冷笑着喷出一口气，小臂抬起，食指用力抹了一下眉毛。
　　王顺才被我吓得抖了抖，哆哆嗦嗦安慰我：“唉，网上那些言论，你们一个一个的怎么都这么在意啊。”
　　我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大概是说恶评吧。王顺才想了想，跟我说：“现在啸渊和席然在直播，你要是无聊可以看看。”
　　何啸渊和我在公司天台不欢而散。我要去单人拍摄，他则留在公司按照时间表直播。
　　犹豫几秒，我还是打开手机，进入飞流官方频道。
　　画面里，席然和何啸渊坐在工作室中。席然手拿话筒，眼盯屏幕，正在念弹幕。
　　“想听专属天使？好像可以诶，我们出道前练过。”
　　席然拿起话筒。何啸渊坐在旁边，单手撑着脸颊，看着席然，表情有些出神。他的胸口还有浅浅的酒渍。
　　前奏缓缓响起，席然忽然把话筒递给何啸渊。“啸渊哥，你都没怎么唱。”
　　何啸渊拿住话筒，有些许错愕：“我吗？”
　　“嗯。”席然对镜头解释：“啸渊哥平时唱rap多，饭们也想听听他唱歌吧。”
　　何啸渊垂下眼眸，顿了一瞬，还是露出微笑：“好，我试试。”
　　音乐声充满工作室，也充满我这辆小车。何啸渊开口：“我不会怪你，对我的伪装。天使在人间是该藏好翅膀。”
　　不知为何，何啸渊的神情忽然有些微妙。席然挥动手臂，努力营造直播气氛：“很好听！”
　　何啸渊看了他一眼，继续唱道：“人们愚蠢鲁莽，而你纤细善良，怎能让你为了我被碰伤。”
　　唱到这里，何啸渊突然扭过头，将话筒塞给席然。席然接过，继续唱下面的部分。何啸渊拿起水杯，连续灌了几口。
　　到副歌的时候，他们对着那一个话筒，开始合唱。直播间观看的人数越来越多。
　　即将到达拍摄场地，我关上手机。我还欣慰地想，席然虽然平时比较沉默，但几次直播下来，在镜头前渐渐放得开，也会互动了。
　　那天晚上，因为拍摄持续到凌晨，所以我最晚回宿舍，也没和大家说上话。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
　　有个黑子给席然寄了包裹，席然拆开来，发现是一堆白蜡烛。这件事本来只有席然和雨姐知道。直到那位黑子在网上炫耀了订单，告诉大家白蜡烛已经被签收。
　　那人的帖子下面，全是FENG粉丝幸灾乐祸。飞流粉丝委屈的不行，但全网也没几个人，根本拿这种事没办法。
　　转机就发生在昨晚的直播。席然和何啸渊吸引了挺多人来看，而那首《专属天使》，更是直接吸了一波cp粉。
　　【磕死我了】
　　1L：飞流这对cp还挺好磕，who know……
　　4L：我我其实是有好感的路人，昨天看到那波白蜡烛，心情挺难受的。结果！啊！招黑体质冰山美人受×霸气护短镇定宠溺攻！
　　8L：本来我觉得没什么，只是巧合，但是大家看看这个分析，我搬运一下——
　　《渊然昨晚直播分析》
　　其实昨晚刚开始的时候，小然兴致不是很高，看着挺冷的（寄白蜡烛的我#%@&）。过了十分钟，啸渊开门进来，小然就撑起笑容，打算好好营业，给大家唱点开心的歌。其实可以看到，飞流遭遇这种事，啸渊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小然直接说“你都没怎么唱”。
　　后面《专属天使》开始后，小然把话筒给啸渊，啸渊笑了一下[动图]。
　　两人开始合唱。注意啸渊开头那几句歌词！真的绝了！
　　“人们愚蠢鲁莽，而你纤细善良。”说的可不就是我们小然嘛！（再骂一次寄白蜡烛的#&%@）而且大家注意到了吗，啸渊唱这句之前，还看了小然一眼，真的是铁证了！就是唱给小然的，借歌词安慰他啊，啊啊啊磕死我了！
　　30L:这首歌出道前他们唱过，说明都知道歌词。何啸渊在这首歌开口唱，很耐人寻味啊。
　　55L：我不管，席然就是何哥的专属天使！！
　　85L：真·小席妇。
　　102L：别的不说，看了直播发现飞流真没什么好黑的。也不知道FENG狗在吠什么。
　　113L：FENG和飞流同期啊，年末新人奖必有血战。
　　——
　　我上下滑动这则帖子，又顺着网线，搜到了一个超级话题，叫做“渊然”。粉丝数量蹭蹭涨，竟然有两千多。点进去，都是昨晚的直播片段，甚至还有人扒出第一次直播。
　　那一次何啸渊和席然一前一后坐着，也被裁切、慢放，分析出好多碎糖。
　　我皱眉读了半晌，看到最后，连我都开始怀疑，何啸渊和席然难道真的互相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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