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锦年

　　过了年节时分，景麟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忙碌了起来，常常天不亮就要去军营里，有时甚至彻夜不归，而建辰的宵禁，也在年节刚过就被立马加强，守城士兵的巡城频率也慢慢变高，空气中似乎充满了被压在宁静表面下的紧张气味。
　　段锦则是在景允的指导下每日温书，学习兵法，为不久后就要开始的会试做准备。虽然景允在段锦面前总是一副随和慈爱的模样，但他最近总是不自觉锁紧的眉头也让段锦明白，眼下的太平，正在走向一个微妙的阶段。
　　“你可知你父亲为何要将你送来让我教导？”这日，景允在与段锦讨论兵法时，忽然开口发问。
　　段锦思考良久，回答到“将军善兵法，晚辈此前学书学艺，知圣贤道，晓雅士辞，此两者盛世可用，乱世则不足。”
　　景允看着面前的段锦，身上的气势不自觉的有些颓然。“老了，老了，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你说的不错，盛世可用，但你父亲还是希望即使在乱世，你也有保全自己的能力。”
　　段锦不明白为何只是短短数十日，形势有这么大的变化，景允似是看出他的疑惑，开口说“大厦将倾时，才会发现主梁早已被蚕蚀一空，云朝兴盛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也要到如此境地…等你进了朝廷，也许你就能理解我所说的了。”
　　听着景允说出口的话，段锦只觉得心惊肉跳，他自小养尊处优，只知盛世锦年，一寸锦缎一寸金的富庶，可转念又想起墨先生曾教过他的，天下的气数一直是盛极转衰，周而复始的。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心上像是被压了块石头。
　　“段锦，若是有朝一日你有了能力，你是否愿救这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傍晚时分的霞光透过窗户纸照进书房，景允的半边脸在霞光的照射下，像被镀上一层金粉。
　　“晚辈…不敢妄言…”段锦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一直想的是通过会试，殿试，然后入朝为官，等到根基稳固后，再将父母和杜沉安一同接到建辰。他从来只考虑过如何让小家变的更加圆满，却未曾考虑过天下苍生。
　　景允看出他眼中的迷茫与犹疑，率先开口驱散了严肃的气氛“罢了，你父亲只让我教你入朝为官，在这世道有安身立命的能力，这天下苍生，本就不是你的责任。我只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的选择只要不违背自己的本心就好。”
　　“放心，哪怕乱世真的到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能再用几年，将他们悉数剿灭。届时你跟在景麟身边，我会让他用性命护你周全。”说完这段话，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长叹一口气。“今日就温习到这里吧，明日就是上元节了，让景麟带你去千灯宴赏灯吧。”
　　景麟入夜不久便回了府里，看到段锦房中的烛火还亮着。他轻轻敲了敲段锦的屋门，然后推门进了屋子。
　　段锦正坐在那盏烛灯前托着腮发呆，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景麟走到他身后也没发觉。
　　“怎的如此愁闷？可是出什么事了？”景麟看着段锦的表情，轻声发问。
　　段锦被他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而后不自主的长叹了一口气。吃过晚饭他就一直在想景允午后同他说的那些话，只觉得心上那块大石头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段锦轻描淡写的回答到，尽力让自己的表情轻松一些。
　　景麟坐到榻上，与段锦对视，两分钟后，段锦败下阵来。
　　“麟哥，我们是不是要打仗了。”段锦开口问到。
　　“可是哪个下人给你说了不该说的？告诉麟哥，我帮你惩治这些谣传流言之辈。”景麟关切的对段锦说。
　　“下午的时候，景大将军已经跟我说了…问我愿不愿意救这天下苍生…”
　　听到这话，景麟也愣住了一下，他怎么也想不到父亲会和段锦谈论这种话题。在他眼里，段锦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未进朝廷之前，不该给他这么沉重的心理负担。
　　“小锦是怎么想的？”
　　“我…我不知道，我学了许多书，现在又学了许多兵法，可我没想过，天下苍生…”段锦的声音越来越低。
　　“这苍生的重担，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接下。若是有一天乱世真的来了，麟哥会尽力护你周全，到时再来考虑这个问题也不迟。”
　　烛火的映照下，景麟的瞳孔中倒映出两点闪亮的辉光，段锦心里有些泛酸，虽然并无血缘之亲，景麟却是真的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弟弟。想到这里，两行泪珠顺着段锦的脸颊落了下来。
　　景麟瞬间有些不知所措，只当段锦是被父亲的话吓到了，赶忙接着安慰他。“男儿有泪不轻弹，父亲今日说的话当是重了些，现状虽紧急，却也不是你现在能改变的了的，你不必给自己太大负担。”
　　怕段锦夜里再不舒服，景麟索性在他房中睡下，睡前，景麟给他讲了不少趣事，将他的注意力成功转移走了不少。
　　“麟哥，谢谢你这么照顾我。”段锦知道景麟军务繁忙，却还是很关照他的情绪。
　　“我是做兄长的，自然要将你保护好了，别想那么多了，为兄虽才学没那么渊博，保护好景段两家也是够用了。”段锦枕着他结实的臂膀，感受到他的心脏平稳有力的跳动，心里的不安感少了几分。
　　“麟哥，什么是千灯宴。”段锦忽然又想起景允对他说的话。
　　“千灯宴圣上年年会在宫中举办，届时朝中官员，建辰有名的世家都会去参加。那的花灯年年都有新花样，不过也别光顾着玩，为兄还需带你去礼部那些人面前混个面熟。”景麟还要再嘱咐几句，却见怀中的段锦已经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掂起床边棋盒中的一枚棋子，随手一甩，打灭了桌上还燃着的烛火，忙碌了一天的躯体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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