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春小记

　　白明朗把刘国伟的摇椅搬到了后面的天井里。
　　陈天意就躺在摇椅上，怀里抱着阿钰，身上搭着薄被子，眯着眼一摇一摇的看着天空，墙角的菠萝树和芒果树都已经挂了果，沉沉的挂在树上，散发着青涩的果香气。
　　刘光甫拿着水瓢，挨个的给墙角的花浇了水，然后拽了个小板凳坐在他姐旁边，姐弟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白明朗膝上放着个银白色的笔记本，也不知道在敲什么，偶尔会抬头看看在那说话的姐弟两。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白明朗看过去，陈天意歪着头已经睡着了，阳光照在她恬静的白皙脸上，有种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的破碎感，他的手不自觉的收紧。
　　刘光甫站起来把阿钰抱起来放到地上，又小心翼翼的把被子给他姐盖好，还细心的把脚也给盖进去了，姐姐看起来并不是身体不舒服，但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的，刘光甫的心里大抵是知道的。
　　阿钰抬头看了看自己的主人，看着没事，甩甩尾巴走开了。
　　没多一会王绍彬放学回来了，看到陈天意睡着了就小声的跟白明朗打了招呼，带着刘光甫出去写作业去了。
　　两个小人趴在桌子上一边写作业一边说话，王绍彬问刘光甫：“天意姐姐好点了吗？”
　　“刚才吃了饭又睡着了。”刘光甫有些丧气：“姐姐看起来没力气。”
　　他歪着脖子往天井那里又看了一眼，回过头来小声的问小伙伴：“彬彬，你说姐姐是不是感冒了，我感冒的时候就是会困。”
　　王绍彬认真的想了一下：“要不我回去跟爷爷说说，让爷爷过来看看天意姐姐。”
　　刘光甫眼睛一亮：“对哦，王爷爷医术超好的。”
　　“嗯！”王绍彬拉他：“走，去我家。”
　　两个人手拉手去了隔壁，可惜王掌柜不在家，王绍彬拿着爷爷留在柜台上的纸条，有些沮丧的说：“爷爷出去收药材了。”
　　王掌柜偶尔会出去收药材，近的时候当天就回，远的时候会在外面待两天，出门的时候会给王绍彬留字条和零钱，让他在刘记吃饭留宿。
　　刘光甫有些遗憾，但是还是安慰小伙伴：“没事，等王爷爷回来再跟他说。”
　　王绍彬点点头，去了后面找了自己的衣服，锁上门两人又回了刘记。
　　白明朗看看天，把人抱起来准备回楼上。
　　陈阿婆和刘国伟回来了。
　　陈阿婆把手里的包袱交给了刘国伟，跟在白明朗后面直接上了楼，刘光甫赶忙拉着王绍彬也跟着上去了，白明朗把人在床上安置好站起来。
　　“阿婆。”
　　陈阿婆点点头，站到床边去看孙女：“睡了多久？”
　　“差不多2点起来的，吃了一点饭，和东东说了会话就又睡着了，我就把她抱上来了。”白明朗轻声回答：“下午看着精神好一些。”
　　前几天是睡不着，这两天却总是睡不醒，有陈阿婆在，白明朗心里还是有底的，所以表面上看起来还算镇定，至于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两个小孩也不捣乱，趴在门口静静的看。
　　陈阿婆一回头看见门口的两个小脑袋忍不住好笑：“好了，你姐没事，一会就醒了，你们两个下去帮着你阿爷做饭去吧。”
　　“真的吗？”刘光甫将信将疑。
　　陈阿婆走过去拍了下他脑袋：“你连阿婆也信不过了。”
　　刘光甫赶紧摇头：“信，阿婆最厉害了！”
　　说着拉着王绍彬咚咚咚的下了楼。
　　“明朗。”陈阿婆等两个小人都看不见了才回头去看屋里的少年：“别担心，没事了，你去把你阿爷拿回来的包袱拿上来。”
　　“是，阿婆。”白明朗下楼，很快又上来，把包袱递给了陈阿婆。
　　陈阿婆接过包袱，接着交代：“红布和黄米知道在哪里吧。”
　　“知道。”
　　“去拿过来。”
　　“是。”
　　东西都拿过来了，陈阿婆伸手拍了拍白明朗的胳膊：“好了，没事了，外边去等着吧。”
　　“是。”白明朗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走了出去，关上门，然后安静的站在门口。
　　白明朗背对着房门，目光仿佛放空到了某一个点，身上普通笼罩了一层黑沉沉死寂，他就就这样站着，仿佛雕像一般，周围很安静，屋里的也很安静，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一下一下又一下，直直的撞击在他的大脑里。
　　这种让他近乎撕裂的感觉，在当年他妈妈离开后已经被压在心底太久太久了，白明朗痛苦的闭上眼。
　　门在身后打开，开门的声音惊醒了白明朗，把他从虚无的沉溺中拉回了现实。
　　“阿婆。”白明朗开口，声音里有他自己察觉不到的慌张。
　　陈阿婆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没事，已经醒了，进去吧，你陪她一会，我下去看看你阿爷饭做好了没有。”
　　白明朗大步跨了进去，一眼就看见了靠在床头上的人，长发披散，脸色有些苍白，看见他进来就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来。
　　床头柜上还放着他刚才拿进来的红布，装着黄米的碗却已经空了，黄米不知道所踪，黑色的包袱靠在床脚边上仿佛没有动过一样。
　　白明朗走过去坐在床边，陈天意的眼神随着他的动作移动，看他坐下了又笑了一下。
　　“感觉怎么样？”他伸出手贴在她脸上轻轻的摩挲，声音轻的不能再轻。
　　“已经没事了。”她把脸贴在他掌心：“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白明朗觉得眼眶一热，有些掩饰性的伏低身体，把脸埋在了她的怀里：“老婆……”
　　陈天意一愣，这好像是白明朗第一次这样叫她，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起，苍白的脸上也升起了一抹红晕。
　　“对不起，以后不会再这样了。”陈天意伸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语气里是她觉察不到的温柔。
　　白明朗抬起头去寻她的唇，两人的唇亲密的贴合在一起，他的吻温柔又细致。
　　等两人分开的时候，陈天意才慢慢的把事情跟他说了一下。
　　白明朗听得慢慢皱起了眉头，最后问道：“她回来找你了？”
　　“她大概对当年丢弃我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也许是愧疚所以良心不安，死后就这么一路找了回来。”陈天意脸上带着嘲弄：“谁知道呢？她是我的血亲，我渡的了别人，却渡不了她，只能把她赶走，她却是生了执念入了障，回到了唐河桥底下徘徊不去的来回寻找，不肯入轮回。”
　　白明朗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陈天意语气里带上了些许的嘲讽：“阿婆渡了她，她真是命好，阿婆把我养大还渡了她。”
　　若是不渡，魔障愈来愈深，来日可能还会成为一方祸害，这句话陈天意却是没说出口。
　　“阿婆跟我说，她当年捡到我的时候，我只有那么一点。”陈天意说着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我躺在纸箱里，半个箱子都泡在水里，水浸入了包被里面，我整个身上都是湿的，阿婆说捡到我的时候我就像跟冰棍一样，已经不知道泡了多久了，全身上下都是皱巴巴的惨白，整个芙春镇的人都知道我被阿婆捡回来的，可是谁也不知道阿婆为了养活我费了多大的劲，我三岁以前，一直是在王爷爷配的药浴里泡着的，为的就是把在唐河桥底下泡进去的寒气拔出来……”
　　陈天意说到这里，眼里隐隐浮上来水汽，白明朗把人搂在了怀里，一下一下的抚她的背，她的声音从他怀里透出来：“她活着的时候没想过找我，死了想起我来了，她凭什么觉得我能原谅她……”
　　白明朗隐隐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果然陈天意停了一会又说道：“事情没那么快结束的，她既然死了还能找上门来，剩下的活着的人估计也快来了。”
　　是了，鬼魂是不可能认路找到人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所谓的家人已经知道她在这里了。
　　两人安静的靠在一起，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聆听彼此的心跳声，直到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上楼声。
　　刘光甫像小牛一样冲了进来，伸手把陈天意从白明朗的怀里抢了出来，托着她姐的脸掰过来掰过去的看：“姐，姐，你是不是好了？”
　　陈天意任他摆弄，还笑着回话：“对啊，好了。”
　　刘光甫看他姐脸色红润，声音里忍不住就带了欢快：“真的哎，真的好了。”
　　“姐，你起。”刘光甫放开她的脸去拉她的手：“阿爷做了好多你爱吃的菜，我们下去吃饭。”
　　被无视得白明朗一脸哭笑不得的插嘴：“东东，你先下去，你姐要换衣服，一会我们就下去。”
　　刘光甫听到这话一看，果然他姐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换成睡衣了，只好点点头先下去了。
　　等刘光甫下去了，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是啊，有什么要紧，她重要的人都在她身边，这是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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