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笼自由

　　白雾缭绕，看不清山影。山间的气息有些潮湿，刚刚下过雨的路面湿滑，走路要格外小心。
　　“如果不是华胜雪的死，华睿洲就要逍遥法外了。”沈周的气息稳健，只是说话有些费力。
　　“像他这样的人，有无数种方式让自己免于受罚，至于华胜雪，他是输给了自大。”我就显得格外费力了，Ronald带我爬过更高更陡的山峰，那时候我年纪还轻。
　　“你怎么不问问许再新现在怎么样了。”
　　我闻言，驻足在台阶上，撑住登山杆，休息了一阵。
　　“她怎么样？”
　　沈周也停下来，从上俯视我，“她婚礼之前就怀孕了，算起来，已经快生了。”
　　“姓华？”我困惑不解。
　　“难道姓齐吗？”沈周说着说着又开始开起我的玩笑，我们俩从前就经常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有时候华睿洲也会被逗笑。
　　我耸耸肩，故作无奈道：“我爸百家姓里最喜欢齐。”
　　沈周爽朗地笑了。
　　“再说，我们都讨厌小孩。”我发自内心地一撇嘴。
　　“等你当了母亲，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更加困惑不解地看着他。
　　“你出院之前，我去医院问过护士你的状况如何，她说你有时候对着空气讲话，建议我带你去看看精神科。”沈周打破原本轻松的沉默，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到我身边，“罗钰已经走了，你知道的。”
　　我只是点了点头。
　　沈周耐心道：“去看看心理医生，名片我还给你留着的。”
　　我想，沈周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我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事。
　　那个地下室实验室，曾经是我和华睿洲的乐园，我们在里面制造条件，观察各种奇异的现象。那时候，我们只是两个对世界充满着好奇心的少年。
　　后来，那里成了华睿洲的私人诊所，他在那里给他姐姐堕胎，在那里享受第一次身体的欢愉。他在那个实验室里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向他臣服，听从他的指令。
　　我是不会向沈周提起一个字的。他不该承受这些。
　　“我会去的。”我答应了他。
　　我们继续往上走，清明的小溪往下落，而我们不断地往上走。
　　我不喜欢过生日。在我还喜欢过生日的时候，Ronald时常会忘记我的生日。有一次，我很伤心，等他回来的时候，我故意不跟他讲话。
　　Ronald安慰了我半天才想起今天是我十周岁的生日。
　　他拍着我的脑袋，用他抬头纹很深的额头靠了靠我的额头，说：“I'm so sorry, my kid. But your birthday is meaningless for you, it's my thing.”
　　我垮着脸，头还低垂着，眼睛却斜向他，不服气地问：“Why?”
　　“Because you're the gift.”
　　他这句话令我当时情绪稍稍稳定，但事后我想起我仍然没有收到礼物。我发觉我不过是想要礼物而已，生日对于我来说确实没有任何意义。我讨厌这种满怀期望的感觉，让自己显得那么愚蠢。
　　罗钰送过我礼物，她还写了封信给我。
　　那时她已然精神恍惚，有很严重的精神障碍。信中有些话逻辑不通，但我想她是在表达感激。
　　在信末，她托我给沈周带好，之后就再也没有接过沈周的电话。
　　沈周是随性的人，他不喜欢争取或者强求。他郁闷了一段时间之后再也没提起过罗钰。
　　山顶的有一尊佛像，沈周站在它面前双手合十，低头默拜。
　　“你再求什么？”我问。
　　他睁眼看向我，顿了顿，回答：“我希望许再新母子平安。”
　　我一眼就能看出谎言。对此，我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天生拥有洞悉他们的能力。我知道沈周在说谎。
　　我们在山顶的面馆吃饭，又聊起了那件案子。
　　“华胜雪的屋子乍一看很无趣，却有很多类似于镜子的摆件，她的房间看上去灰亮亮的，我想，她一定比她表现出来的更爱自己的脸。”沈周在面里放了很多咸菜。
　　我表示赞同地点头。
　　“你觉得，许再新看了录像之后到底想保护谁？”
　　“华睿洲。”我右手轻颤，有点使不上劲儿，筷子用起来很费力，我只能咬断面条，这面条真干，不好吃。
　　“她居然都不跟华睿洲商量，我们去要的时候，又毫无顾忌地拿出来了。”
　　“本来你们最终定罪靠的也不是那个，这其实不重要。”
　　沈周对我的话没有异议。
　　我将右手揣进上衣口袋，左手摸出烟盒，递给沈周。
　　我们一起点燃，沈周一边吃面一边抽烟，烟灰差点变成调料。
　　“怎么不吃了？”
　　“这面难吃。”
　　“我看你吃什么都难吃，多好吃啊，下了山吃不到了。”
　　我看沈周吃面吃得欢，回想起以前华睿洲总嫌弃沈周狼吞虎咽。我觉得这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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